25.不忘痛
酒局是約在東門那里的。 花街熱鬧非凡,姜賾悟先去小龍店里帶了幾個女孩,想想又帶了幾個男孩。 「溜溜也去嗎?」賀勤問道。 「本來要去,但你說了要去,他就不需要去了。帶太多人不好。」九爺道。 約定的那家酒店,是那吳寶平的。一到酒店,里頭的燈光曖昧,裝潢華麗,撲鼻胭脂味,一進門就徹頭徹尾沾染一身人渣氣息。 入口柜檯高聳,兩旁放了不知道啥玩意源源不絕噴出粉色煙霧,把室內渲染的更加yin靡。 賀勤跟著姜賾悟,兩人隨著身著改良旗袍婀娜多姿的女人到了一間包廂。 那女人的裙擺幾乎都要包不住臀部,她拉開了門隨后扭過身,身體折成了s曲線,揚起素白的玉手輕撫過姜賾悟的胸膛,「九爺,這么久不見了。」 姜賾悟笑了,「這不家里買了個缸嗎?你這要打翻蓋子了。」 「什么缸?」那女人笑問。 「當然是醋缸。你沒聞到?」姜賾悟笑瞇瞇的。 他跟賀勤后頭還跟了群小姐公子,那女人目光逡巡在幾張臉孔之間,認不清到底誰是九爺的正主。 「真是的,好男人總是沒能握住。」那女人嘆了口氣,「請進吧。」 一行人進了包間,還沒入座,吳寶平也來了。 「九爺!啊呀!好久不見!」吳寶平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九爺的手,用力搖了兩下。 他矮了九爺一個頭左右,寬度卻不比九爺少多少,尤其那肚子肥得流油一般。 「胖了不少。」九爺笑道,「富態都有了,富得流油。我看你都能橫著走了……,是吧?」 吳寶平楞了一下,這些日子自己對小龍怎么樣也不是沒譜,他乾笑了幾聲:「啊啊,今天范爺也來的對吧?」 話音剛落,范良便帶著群官一起進來了。 包廂里十來個人男男女女圍著沙發坐下,幾個小姐開始替大家斟酒點菸。 他們聊的,是一個建設案。 a市與b市中間,想蓋一座大橋,橫越一個小港。那建案a市跟b市都想標下。 爭吵不休,這種時候,就會出現范良。 今天還是說這事。 「哎!你忘了嗎?你們a市那棟大樓,去年死了多少人!?要不是你油水撈得過份,吃相難看,會發生這種事?前車之鑑,這事情你最好別插手了。」 「這怎么能算在我頭上呢?!那你要不說說你們b市那件事?」 賀勤坐在姜賾悟身旁,聽著那些人高談闊論,姜賾悟嘴帶笑,靜靜聽著。 而那范良坐在他們斜前方,打了圓場。「這事也不用吵,您倆一起玩不就得了?誰也不想少拿點,就在這吵架。」 「范良,你到底站哪邊?」 「唉呦,老周,怎么還讓人選邊站呢?」范良拍了拍a市那老周的肩膀,「我當然是站在大家的立場。」 九爺噗嗤一笑。隨后喝了口酒,「寶平啊。」他不再管范良那邊的事,轉而喊了那吳寶平一聲。 吳寶平看向他,一臉疑惑:「九爺怎么了?」 賀勤心想姜賾悟肯定是要迂回的讓這傢伙收斂,就像上次去蕭蘭茝家那套。 想到九爺讓他學著點,賀勤便側耳聽著。 「少找我麻煩,你他媽找死?」 咦咦咦咦咦!?說好的讓人學著點呢? 賀勤一口酒噴了出來,所幸當時沒人有空察覺。范良那吵成了一鍋,寶平也被九爺嚇出了身汗。 「哎呀……九爺,想必是有什么誤會……」 「誤會?」姜賾悟微微一笑,「原來如此。」 還沒待九爺再開口,那邊便一陣巨響,「cao!范良你這什么意思?!」 大家的目光全被引了過去,只見范良嘻皮笑臉被提著領子,他手上抓著張雪白的紙。 桌上的酒水打翻了一地,沿著地毯纖維擴散,幾個小姐花容失色,連忙避開。 「……真是個垃圾。」九爺笑道。 「怎回事?」賀勤聽那動靜大,就怕他們打了起來。 「范良標下了那建案。」九爺道。 「他怎么能?」 「他有什么不能?他是范良。世間所有因道德或常理定下的『不能』,他都能。」九爺點了根菸。「言歸正傳,吳寶平。別以為你對付姜成民那套對我有用,我是個經商的流氓,不是流氓半路經商,你懂嗎?以往你惹惹事姜成民就會拿錢給你讓你安生點乖乖,但我可不會浪費錢消這種無妄災,我的眼界比我哥哥高了不少,我解決問題的方法一向是解決『根源』。不像他那么短視近利,我喜歡從長計議。」 夾著香煙的手比出了手槍的樣子,指尖輕輕碰了碰吳寶平的鼻尖,火光在他眼前晃了晃,九爺輕笑了一聲,「誰是根源你應該知道的吧?別找我麻煩,你會連后悔都來不及的。」 他一直是細語輕聲,優雅從容的模樣。笑來如沐春風,那風卻是冷的。 菸灰落下,臟了吳寶平的西裝褲,他卻連低頭撥開灰燼都不敢。 酒過幾巡,范良那不知何時已經搞定,和和樂樂彷彿一家親。 大家都有了幾絲醉意。 酒局上的氣氛也旖旎了不少。 幾個小姐脫了上衣,渾圓飽滿的雪乳貼在那幾個肥頭大耳的官員臉上,把他們哄開心了。 女孩們跨坐在那些人腿上,范良支開了眼前的女孩,「玩不起、玩不起。」他道。 隨后他在九爺身側坐下,下巴揚了揚,指向了那邊角落正吸吮著女人雙峰的男人:「楊金森,當時陳春恆就是他放出國的。」 九爺點點頭,「他知道多少?」 范良道:「陳春恆告訴他的我不知道,可正史方面他粗略都知道了。跟姜成民也挺好。」 賀勤聽不懂他們說些什么,但他知道還不到問的時候。 「怎么樣?」范良又問,隨后「噠」地一聲彈了個舌,拇指在脖子前一劃:「抹掉?」 這動作換別人來肯定不三不四,可范良長得很好看,一雙眼瘋狗似的,吊兒啷噹,卻又帶點戾氣,暗藏著狡黠。那張臉彷彿干嘛都合理,從不顯得狼狽。 九爺看了眼時間,「等等。」 「等什么良辰吉時?」范良有些急躁,那不像他。 「急什么?樑上該不會是蘇惠全?」九爺問道。 范良語塞,不答話。 「還真是伉儷情深。」九爺笑了,「這才幾個鐘頭,捨不得了?」 「……這楊金森后路我已經斷好了,沒必要拖過今晚。」范良又道。 「沒要拖。只是想讓他射一發再走。」九爺喝了口酒,「給他個痛快。」 「你可真善良。」范良無話可說。 姜賾悟看了賀勤一眼,「寶貝乖。知道你一肚子問題。晚點再讓你問。」 賀勤點點頭,「先讓我問一個。」 「成。」九爺很爽快。 「那穿旗袍的小姐你睡過幾回?」 姜賾悟一愣,一旁范良笑了,「我cao,蘇惠全,救駕!」 隨后一切發生的很快,卻像是開了慢動作一般。 子彈穿破了窗,那楊金森還抱著那女人,子彈便精準從他太陽xue貫穿他,由右到左,那女人來不及反應,便被腦漿濺得一身都是。 包廂里尖叫聲四起。 人員亂竄著,推擠拉扯。 姜賾悟朗聲涼涼道,聲音一點也沒被滿室驚慌所覆蓋:「聽好了,」他叼著菸,話說得有些含糊,卻聲聲入耳,「現在誰替誰干事可不好說。」 悠揚白煙從他嘴角傾瀉,那讓他如同鬼魅。 「以往姜成民給你們多少,姜小二爺給多少,那都不關我的事。當然一點好處都不給也有些小氣了,我不是小氣的人。好處也能給你們,但我不是老三,我討厭『息事寧人』那種老觀念,問題出在哪,在搖籃我就會掐死各種念想。楊金森十年前跟陳春恆為了我的錢,伙同姜成民都干嘛了,我相信知道這事情的人不少,也知道政府里面還有參與這件事的人存在。我不是那種過了就算了,好來好去的人。楊金森只不過是第一個。」姜九爺道,啜了口菸。 「你們不會知道你們拿走的是什么。」 幽幽一句,在靜謐無聲的包廂里盤旋。 當時家里死了不少人,一個一個,都是情比手足深厚的「家人」。 當年的九爺,沒能保護,沒能保護那些孩子,沒能保護母親,沒能保護家園,沒能保護他最寶貝的賀勤。 沒能保護的,他要守住。 姜賾悟聽不下去那種話,什么「都過去了」、「現在是現在」,那種話是加害者愛聽的,跟受害者無關。 過不去的就是過不去,失去的永遠失去,回不來的生命永遠不會再回來。 什么過去了? 姜賾悟知道是什么。 那些血腥無足輕重的被那些人過去,他的錢與產被瓜分吞食,早被那些人拿來當作養分滋養自己,無影無蹤。 那些過去了。 釋懷的從來就不是受傷的。 因此姜賾悟不會讓過去僅是過去,他要讓歷史刻骨銘心。 毀掉一個人談何容易? 可要做好準備了,毀掉一個人的代價是自己。 冤冤相報何時了?也不怪人總要貴古賤今,如此偉大情cao,以德報怨,想必是處于大同世界。 姜賾悟的淺見是如此,有仇不報,在江湖,無疑是在宣告大家還能再弄你一次。 他不想當那種紙老虎。 以前多威風?人口一句九爺,可那些人表面笑著恭敬,心里到底看不起他。 姜老頭最小的兒子,當不成流氓,玩起了紙種起了草。 諒他再有辦法,到底只是個生意人。大家覬覦他的錢,卻不怕他的身份。 姜成民為了殺他,也算是想盡了辦法。 當時姜賾悟身旁有些人脈,而他所獲得的利潤更是多到嚇人,可他的生意不合法,不是好事。 陳春恆在替他管帳時,為了取得更大利益四處拉攏政府黑官,開黑門也好,洗黑錢也好,全是拿九爺的錢,他都是為了自己的事,用的卻是姜賾悟的錢、姜賾悟的名聲。 在哪里都留下了姜賾悟的臭名。 當初也是為了這件事,被賀勤揍了一拳。 隨后這事九爺還沒來得及處理,陳春恆便跟那姜成民好上了。 不到一年時間,什么都沒了。姜賾悟不可惜那些名聲不可惜那些錢,他只想家。 想念菸草還未點燃時的青草香,想念滿園綠葉搖曳,想念母親燉的雞湯,想念賀勤總是摔破的膝蓋。 五十元硬幣大的傷口,血淋淋的,在接觸到雙氧水后不停地冒泡。滋滋作響。雪白的泡沫不斷翻涌而出,那些曾經,彷彿也被紙巾一把抹去。 傷總會好,可人不能忘了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