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拍賣會
姜九爺讓人給賀勤補好了屋頂。 颱風如期而至,強風刮落了滿地樹葉,雨水粗得像針,打在身上,皮rou都痛。 遠處雷聲轟轟,今年颱風來得早了,黏膩的春雨都還沒下夠,就來了一陣暴雨。 被喧賓奪主的春天沉不住氣,怒吼了幾聲,春雷不絕于耳,卻輕易被雨聲掩蓋。 賀勤坐在屋子里,門邊靠了把闔上的雨傘,濕漉漉的用門外過于急躁猛烈的春水沾濕了地面。 他今天都還沒出過門。 浴室里噴嚏聲要比春雷還響。 這種天姜賾悟總要過敏,賀勤這么想著,卻不記得自己為何這么想。也許是經驗的累積塞滿了身體,想忘都不肯。他把對他的記憶都刻在了脊髓里,隨時觸發著反射神經。 「去他的雨。」姜賾悟道。 他帶了幾件自己的衣服過來了,也把賀勤床頭的花換了。 「過幾天我得去個慈善拍賣會,前陣子當選的那個議員辦的,說是為了癌癥募款。」姜賾悟懶洋洋地躺在床上。 「真的嗎?」賀勤笑了,在他身側坐下。「一場宴會的錢就去了募款的一半了吧?還不如直接捐了。」 「的確是。你要不要來?」姜賾悟問道。 「要是下雨怎么辦?你又得過敏。那多沒面子。堂堂姜九爺,不像瘋狗,像風寒。」 「去你的。」姜賾悟笑了。「主要還是因為那場子重要。募款只是表面上的,那議員本身也是黑道出身,那場子上會有一些老朋友。」 「那那活動是要干嘛?」賀勤問道。 「自然不可能是敘舊了。現在黑社會都學會講文明了,我三哥那樣的方法太粗魯。這事主要還是為了個生意。想得又不想搶,想像個文明人一樣用買的,可有些商品人家偏不想賣,硬要買就是搶了。」姜賾悟道。 事情是這樣的,除姜家以外,道上聶家也挺有名。可他們不如姜家如此硬派,主要玩的還是錢,聶家是著名的珠寶世家。 他們最著名的招牌便是藍天使,那是一種極其稀有的寶石,要切割也頗有困難。聶家卻有一整塊原石。 可就這么個藍天使,被人看上了。 聶家自是不想賣了招牌,可買家也不好惹。 聶家當家是那議員的妹婿,戴著眼鏡,說話總愛夾個幾句英語,深怕人不知道他喝過洋墨水。那傢伙自詡是個斯文人,走硬的沒辦法,只好四處求救,討要救兵。首先想到的就是拜託他戴著官帽的流氓大舅子。 可那買家是個國外來的洋流氓,平日里搞些軍火什么的。 那議員看那買家他也罩不住,幾番輾轉又拜託到了九爺這里。 姜賾悟剛干了票大事,現在最惹不起最了不得的就是他姜瘋狗,也難怪人家一提到要找人罩就聯想他。 「說是辦一場假的拍賣會。」姜賾悟道。 「假的?」 「藍天使那天不出場。僅供照片和投影。這很基本,通常貴重的東西都是不出場的,好比吉原當家花魁,花大把錢也不見得見得上面。」姜賾悟解釋:「而開始標價的時候,我得標下。」 「啊??你不是說……對方是個洋流氓嗎?還有一堆槍,你還跟他搶。是說為什么你要接下這種麻煩事呢?」 姜賾悟笑笑,卻是皮笑rou不笑:「都一樣,哪怕我當流氓再威風,頭上還是有政府。跟他們打好關係好過結樑子。這活,明哲保身的我一開始是拒絕的,結果卻沒想那狗議員的表哥竟也是個狗官,還剛好他媽管港口,管進出口的我都得巴結。沒辦法。雖然我是認為他們官官相護應該都不是什么大官,可這事也有點意思。」 他拿了根菸,被賀勤阻止了。「鼻子不舒服還抽菸。」 姜賾悟又把菸收了回去,「有趣歸有趣,可也真倒八輩子楣。才剛處理完我那群好哥哥,又來了個洋鬼子。」 「你打算怎么辦?」賀勤又問。 「老實說不覺得有些強人所難嗎?」九爺笑道。「怎么總有種我被人討厭的感覺,怎么看都很像推我去死。」 「誰讓你不好好做人。」賀勤笑了,隨后又想起姜賾悟之所以不能好好做人也是因為自己他媽什么都忘了,于是便趕忙閉嘴。 姜賾悟顯然不在意他的話:「還真是做人失敗。」他附和,「不過要事成就能大賺一筆。賭一把倒也不虧。」 「誰讓你拿命賭的?」 「誰說是我要賭?」姜賾悟一臉茫然。 「你也失憶了是嗎?」 姜賾悟哈哈大笑,他扯了一把,把賀勤扯進懷里:「傻瓜,」指尖纏上了賀勤的腰,慢慢往上,「我們只要標到就能成了。」 「怎么標?對方肯定更有錢。」 「當然對方不是傻子,一定也知道聶家不賣他肯定會找人競標,對方肯定也會托人搶標。因此要拍到的確不簡單,起碼會周旋一陣子。」姜賾悟解釋道:「那一個正規流氓會怎么想?」 賀勤愣了愣,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腰上的那隻手。 想不明白。他硬著頭皮答道:「當然就是越多自己人競標越好對吧?」 「那也不行。若底價已經很高了,那同時那么多人競標,他也買不起。一般而言,拍賣官會要求比前口叫價提高約10%的競投金額,標越多次價格越高。」 賀勤背上一涼:「難不成,他會殺了非自己人的競標者?」 「寶貝真聰明。」姜賾悟讚許道。「怎么樣?很危險對吧?」 賀勤心想危險你還這么開心? 可他轉念又想,若真的這么危險,連雨都不肯讓他淋的姜九爺怎會帶他去?這么想便知道自己又錯了。 「你倒是快點說。」 「我的工作便是偽裝成大款競標者,聶家同時也會有幾人埋伏在其中。當然對方也是。那顆藍石頭是很值錢,但派對邀請的都是一些玩賞古董和名畫的傢伙,那些慈善家可不愛石頭。因此搶這份商品的人員十分固定,幾乎不是敵就是我。」 在姜賾悟看來,那藍天使哪有賀勤房后那顆大石頭值錢?他繼續道:「而且對方是從國外來的,同伙肯定會用缺席競投或是電話競投的方式。」 所謂缺席競投,便是指不必出面,以書面方式便能委託競投。電話競投就白話多了。 「那我們難道不能也用這招嗎?」賀勤問道。 「當然,可沒意義。你要知道,拍賣會只是幌子罷了。不是我們覺得而已,對方也是這樣想的。」姜賾悟道,「走走流程做做樣子,比起自己拍走商品,他們反而喜歡商品被拍走。雖然結局都是一樣的。不管誰拿走了寶石,一旦商品離開聶家金庫,他們就會動傢伙。既不用花半毛錢,又不算砸場子。」 「那多沒道義!」 「都當流氓了還跟你講道義?況且他鬧完屁股拍拍,我們誰敢去他的領土撒野?人家家里說不定有軍隊。」姜賾悟笑道。 賀勤實在不能理解他為何能這么悠間。 外頭雨還下著,他噴嚏倒是停了。 「你打算怎么辦?怎么這么囉嗦,重點到現在說來說去都還沒講。」賀勤等得不耐煩。 姜賾悟搖搖頭:「你親一個我才講。」 「搞得好像我很稀罕聽一樣。不講拉倒。」 「你可真是一點也不怕我了。真可惜,原本看你怕成那樣還覺得挺有趣。」姜賾悟笑了,低下頭往賀勤嘴上親了一口,才緩緩道:「讓他拿走就行了。」 「啊?我們標走又被他拿走,聶家不怪你才怪!就是讓你保護石頭的……」 姜賾悟搖搖頭:「那些人蠢的很。都忘了流氓是什么模樣,他們只拜託我搶商品,沒讓我保護,拜託也只是拿官階口頭拜託,如此沒誠意,我也只想草草辦事。」 那你還真是任性。 「你就不怕港口那里被刁難嗎?」 姜賾悟笑而不語。 賀勤摸不著他的心思,實在搞不清楚他哪幾句話是虛的。 姜賾悟到底會幫到哪里?甩鍋擺爛這種事肯定是騙人的,畢竟他分明說了事成能賺一筆。他到底盤算什么?為什么不能告訴他又要帶上他? 「帶上我,我的功用是什么?」賀勤問道。 「緩解我的緊張。」 「……」 幾日風雨,陰霾一掃而空。 陽光再次探出了臉,夏天又靠近了一點。 春雨被颱風催乾,一滴不剩,徒留明媚風光,陽光燦爛。 一大早,賀勤才剛起,姜賾悟便讓人送來了西裝,那人拿了衣服過來,還傳了句話「趕緊換上。」 賀勤不能理解。 那拍賣會在晚上,那么早換衣服要干嘛? 可他才準備一番,剛換上衣服九爺派來的車便到門口了。 車子來到了姜家,幾個人出來迎接賀勤,一見到他便掉眼淚,賀勤不認得他們,只聽他們一個勁拽著他喊:「我的天啊,你可真命大,腦袋破了這么大洞,閻王都沒能帶走你!」 賀勤就這么被拖了進去。 九爺坐在廳里,桌上放著茶具。看上去是要招待客人的。他一看見賀勤便笑道:「快過來。」 賀勤走了過去,姜賾悟讓他在他身旁坐下。 「七茶八酒,按規矩倒酒時可以倒滿,但斟茶時只能斟七分。請人喝茶聊天通常都是講事情,酒滿敬人,茶滿欺人,把茶倒滿了,茶杯小茶水燙顯然就是不歡迎人,因此七分茶三分情。」他一面道,一面用茶水將茶壺身澆得晶亮:「喝酒時喜歡感情深一口悶,可喝茶一口悶最沒禮貌,不可以。」他又道,一面倒掉了茶水:「茶第一沖不能喝,茶葉不可以用手取。」 賀勤怔怔地聽著他說。 姜賾悟泡茶的模樣行云流水,端莊卻不老氣。 「無茶色就該換茶葉。茶已無色還繼續沖泡是對客人冷淡的意思,不盡地主之誼、待人不恭,辦事不認真,效果不顯著……,因此有句話說了某人無茶色,就是罵人沒禮貌。」姜賾悟斟了杯茶給他。 「主人不得勸茶,那是送客的意思。客人不能再三推拒,茶要慢飲,飲茶過程不得皺眉。」 賀勤慢慢喝了那杯茶。 「泡茶的人要最后才喝,沖茶前必須先澆壺,用茶水凈茶具,在沖泡茶葉之前要記得介紹茶葉。記得:我們這是手採高山金萱茶葉,海拔1000公尺阿里山茶區所產,是烏龍茶的一種口感清香回甘,有淡淡奶香和桂花香,無烘焙,輕發酵。對了,若喝茶途中有新客入席便必須沖新茶招待。茶杯不能直接拿給客人,燙,要用托盤。」 賀勤一臉茫然。姜賾悟把茶壺塞到了他手上:「好啦,你學會了,客人來了。」 「咦咦咦?!」 說時遲那時快,大門口進來了幾個西裝革履的傢伙,兩個亞洲男人,一個寬頭大耳,臉上安了個蒜頭鼻,說話聲如洪鐘;而另一個則細瘦乾扁,戴著隻眼鏡。那兩人中間還夾著一個外國人,金發碧眼,又高又壯。賀勤想也知道他們是誰。肯定是那議員、聶家掌門,還有那洋流氓。 「你沒跟我說還得跟他們喝茶!」他小聲朝姜賾悟道。 他只是笑笑,低聲囑咐:「蒜鼻議員叫林東順,那聶家掌柜叫聶隱山,洋流氓叫布魯,可以叫他羅賓斯先生,可他不喜歡那么客氣。倒茶得按輩分,可布魯是貴客,茶先給他再來議員,隨后才是聶隱山。」 「……你!」 賀勤還想說些什么,姜賾悟便把茶葉整包擠到了他手上,匆匆落了一句,「茶壺嘴切記不能對人。」語畢他堆上笑,迎了上去:「哎呀!三位英雄,恭候多時。」 賀勤在一旁只得連忙拿起快煮壺燒水。誰能告訴他,這九爺到底葫蘆賣啥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