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絕色 第87節
她看見他一個人站在樓下,仰頭去看自己家的那一格燈光,而那燈光,再也沒有亮起過。 她忍不住走上前,想要告訴顧清淮。 我真的喜歡你,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可當重疊的時間空間回歸原位,她和他只能像兩道不能相交的平行線,在自己的軌道上向前。 - 秦釗去世,顧清淮送別戰友,更是送別長輩。 他開始整晚整晚不能入眠,那些清醒混沌的時刻,眼前全是秦釗身上的彈孔。 他沒有時間難過,活著的人要有活著的樣子,那些沒來得及說的話總有機會慢慢說。 秦釗臥底身份剛剛暴露,此時絕不是接近毒販的最佳時機,顧清淮時刻等待命令。 行動前,顧清淮去當地集市上買了一盒針線。 年輕男人高大英俊唇紅齒白,語言不通,攤主小姑娘還是默默紅了臉。 日光凝聚在銀白細針針尖,顧清淮想起鐘意縫在他外套口袋上的迪迦。 他把襯衫長袖向上折了兩折,針干凈利落扎入手臂,血立刻往外滲出。 一針、兩針、三針…… 針孔密密麻麻,在冷白皮上顯出驚心動魄的紅,皮膚在下一刻開始腫脹發燙。 他繃緊的下頜線冷厲,眼神卻是事不關己的漠然,頹靡、陰郁的偽裝下,是一名緝毒警察的冷靜果斷。 “毒梟王某的心腹姓錢,道上人稱錢老三,酒rou之徒一個,練過多年泰拳,人一米九,將近兩百斤,生性多疑。毒梟現在年紀大了,生意基本都是他在打點。” 行動組組長的目光最后落在顧清淮身上:“想要引毒梟出洞,先接近他。” 中國和k國邊境,人群魚龍混雜,光線昏暗燈紅酒綠的酒吧里,能聽到各種口音各種語言。 臺上歌手正在低低唱歌,一把煙熏嗓聲線沙啞,場所里亂成一片煙霧繚繞,根本沒有人在聽他唱。 那悲傷的調子和這環境格格不入,唯獨角落那個一身黑衣的年輕男人驀然抬眼。 如此不堪的場景里,那雙眼依舊清透,攝人心神的明亮。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 “鐘意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顧清淮垂下眼睫,一語未發。 行動組同事拍拍他肩膀:“在毒販眼皮底下給警察通風報信,一旦疏忽就是秦釗的下場,這次行動沒有回頭路,你真的想好了嗎?” 顧清淮修長手指輕晃玻璃杯,細碎的冰塊在酒水里碰撞發出脆響:“想好了。” 他比以往更加沉默,同事以為他有心事,問:“怎么?” 久經槍林彈雨,第一次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心有牽掛,這樣的體驗有些新奇。 那顆平時毫無存在感的心臟,想起她時是暖的是熱的,這個人,人如其名。 顧清淮沉默片刻,笑:“故人生日,想她了。” 鐘意的生日在冬至。 夜晚,她走出手術室摘下口罩,時間空間仿佛有一瞬間錯亂。 去年今天,她的病人沒能下手術臺,她想起外婆在手術室外泣不成聲。 顧清淮就是在那個瞬間出現,說要帶她去過生日。 他拍的照片可真丑,現在想想,大概是在戶籍科給人拍身份證練出的技能。 鐘意想笑又想哭,寒冷冬夜裹緊圍巾。 耳邊頸側都濕潤,是這一年的第一場雪。 來不及仰頭去看,南野人高馬大小跑幾步到她身邊:“凍死了!快回家吃飯了!” 南野上班的時間很是湊巧,剛好有老領導退休家屬院的房屋出租,他索性租了下來。 一是考慮到鐘意一個女孩自己住不安全,二是考慮到爸爸mama來市里能有地方暫住。 顧清淮701,南野702。 她從住在他家的房客,變成他的鄰居,卻再也沒有見過他人,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爸媽從城郊小鎮趕來,蛋糕蠟燭點起,全家人都在等著給她過一個開開心心的生日。 鐘意笑得眼睛彎彎:“謝謝爸爸mama弟弟!” 小壽星的王冠戴在發頂,鐘意在暖黃燭光中,閉上眼睛。 無邊黑暗里,時間空間短暫凝滯,顧清淮溫溫柔柔看著她:鐘意,不要因為任何人哭。 她的眼睫濕潤鼻腔泛酸,忍哭忍到整個人都委屈,唇瓣緊緊抿成一線。 神明在上。 我不要在別人的身上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心臟。 我只要他平平安安歸來。 我只要他。 鐘意吹滅蠟燭,眼前光亮消失。 她很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我現在切蛋糕啦!” 八寸的蛋糕,被切成五份,吃掉四份,還剩一份。 就好像她想念的人只是短暫出門,很快就會回來。 - 毒梟行動,是在這一年除夕,在中國、家家戶戶團圓吃年夜飯的日子。 春晚在晚上八點準時拉開帷幕,鐘意依偎在mama身邊,窗外萬家燈火亮起。 她忍不住去想那個消失好久的人,想他現在在哪、在做什么、冷不冷,有沒有吃上一口熱飯。 肯定沒有,因為他說話從來都不算數。 對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好,唯獨忘記自己。 顧清淮日日夜夜枕戈待旦精神高度緊張,已經不在乎今夕何夕。 他看到一張照片。 照片里的人警服筆挺,那個時候的他還很年輕,鬢角沒有白發,目光堅定銳利。 是秦釗叔叔。 照片被毒販掛在靶子正中,子彈從秦釗額頭正中間穿過。 顧清淮冷冷淡淡移開眼睛,垂在身側的手青筋暴起,牙齒都要咬碎。 山巔懸掛一輪冷月,蒼茫深山看不到盡頭。 月光勾勒出他修長挺拔的身影,義無反顧,一往無前。 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從中國第一支禁毒隊伍建立起來,已經有無數前輩為他們開路。 從顧長生到秦釗,無一不是前輩,無一不是榜樣,無一不是燭火。 他不怕,過去不怕現在不怕。 唯獨怕,得知他犧牲,那個傻子會哭。 此時此刻他的兄弟戰友,甚至是那群忠誠的緝毒犬全部埋伏在四周。緝毒講求“人贓俱獲”,他們在等,等時機到來,將販毒制毒窩點一舉端掉一個不留,毒品休想靠近中國半步。 除夕夜,邊境線那邊,辭舊迎新,舉國同慶。 邊境線這邊,兩國警力聯合,蓄勢待發。 毒販的越野車油門一腳踩到底,顧清淮開車尾隨其后。 馬仔顫顫巍巍開口:“錢哥,不是說在山底下的塑膠廠交貨嗎?怎么繞了這么遠?” 錢老三嘴里的煙冒著一點火星,聲音粗啞含混:“你以為老子傻?前幾次行動都他媽有警察是偶然?” 錢老三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改變交易地點,此時再給出信息已經來不及。如果不能拖延交易時間等警方到來,那就只能他來。 顧清淮心情突然前所未有的輕松。 如果沒有子彈,那他就是最后一顆子彈。 眼前浮現秦釗身上鮮血汩汩的彈孔,浮現那張被毒販子彈穿過額頭的照片。 無邊夜色里,他一雙眼冷得嚇人,黑森森的瞳孔深處已經燃起一片火光。 凌晨兩點,越野車終于在江邊停下。 隔著邊境線,仿佛能聽見中國的鞭炮聲響,能看到煙花升上夜空孩童歡笑。 緝毒講究“人贓俱獲”。 此時此刻,他不再是金三角的司南,他是緝毒警察顧清淮。 行動組一半的人抵達事先定好的交易地埋伏,另一半的人留下應付各種突發狀況。當時間臨近,毒販的越野車遲遲沒有出現,他們立刻意識到毒販是換了交易地,動用各種手段進行緊急搜捕。 “你是警察!” “你他媽竟然是警察!” “拿槍的就是這只手是不是?老子先給你廢了它!” 顧清淮一個人如何能頂住毒販黑洞洞的槍口,用血rou之軀盡可能拖延時間罷了。 冰冷刀刃劃過皮膚的那一刻,所有力氣在一瞬間抽離。 槍聲炸裂在耳膜,緊接著又是無數聲:“不許動!警察!” 一個都跑不了了,顧清淮想。 這才讓自己卸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