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絕色 第36節
清遠市下第一場雪,是在小年夜。 鐘意因為工作不能回家,和爸媽通了電話。 “南野最近給你們打電話了嗎?”鐘意把泡面泡上。 南媽回:“你說這警校也軍事化管理平時收手機嗎?怎么十天半個月沒個電話。” 那個瞬間鐘意突然想到,剛上大學的時候【純情小老弟】給自己回信息,也是隔十天半個月。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不是想起來才敷衍她一下,而是他的手機不在身邊,其實是只要看到他就會回。 鐘意不說話,mama又問:“今年過年回家,還不給mama領一個女婿回來嗎?” 泡面的熱氣氤氳,她莫名想起顧清淮煮得很好吃的南瓜濃湯、和因為她學著做的黃豆粉糍粑,一下子就沒了胃口。 “媽……”鐘意聲音酸澀,手里的叉子在泡面里亂糟糟絞著,她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說出來。 如果爸爸mama知道,自己的女兒喜歡一個職業不正當的人,會多難過。她不想他們難過。 “怎么了,不開心了嗎?是因為工作太累了?”電話那邊的mama聲音柔和,“mama不是催你結婚成家,mama是想有個人陪在你身邊,不需要家境多好、工作多好,但人一定要正直善良,遵紀守法……” 鐘意低低“嗯”了一聲,滿腔的酸澀決堤。 mama對不起,我喜歡了不該喜歡的人。 我該怎么辦啊…… 漫天飛雪,路燈下飄飄灑灑。 鐘意裹上圍巾帽子下樓,看這一年的第一場雪。 身邊的小孩子在笑,情侶在初雪中接吻。 不遠處的市公安局大樓燈火通明,像永不熄滅的燈塔。 鐘意拿出手機,心臟撲通撲通苦澀跳動。 她突然很想聽聽他的聲音,電話撥出的每一秒都被掰碎無限拉長。 等她想要掛斷時電話突然被接起,她的心臟跳到嗓子眼兒無法回落。 “顧清淮。” 那個瞬間,鐘意無可救藥地想,如果初雪是和你一起看的多好。 “嗯。”他的聲音依舊冷淡。 距離上次那個電話,已經過去半個月,社交牛逼癥如她,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么。 好半天,她委屈巴巴道:“你太高冷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要不我們掛電話?” 顧清淮看了眼時間,距離出發還有十五分鐘。 他全副武裝,防彈背心冷硬,兜里是剛從槍庫領的槍。 他從市局大樓十七樓看出去,找家屬院里那一棟那一格屬于他的光,而后視線慢慢凝聚在一點。 樓下,站著一個裹得像雪人的小姑娘。 “陽臺上的花還好嗎。”他難得主動找話題。 鐘意:“嗯!我澆水澆得可注意了呢!都長得可好啦!” 顧清淮清冷的聲線有些軟:“那狗狗呢。” 鐘意更是得意:“胖了好幾斤,再這樣下去我要勒令它減肥啦!” 又沉默下來。 “鐘意呢。” “你呢?” 兩人同時開口,顧清淮看到那個小小的人影,原地蹦蹦跶跶。 他說她名字的時候真好聽,莫名有些說不出的溫柔。 鐘意倏然彎著眼睛笑起來,聲音軟軟糯糯:“鐘意也好得很!顧清淮呢?” 顧清淮輕輕“嗯”了一聲。 鐘意還想問問,你什么時候回來,已經快一個月沒有見過了。 她想起每年清遠市除夕夜的冰燈和焰火,想要約他一起去看。 她又是緊張又是害羞,干澀開口:“除夕夜有煙花晚會,你可以……” 只是她話還沒有說完,電話那邊顧清淮便道:“要掛電話了。” 心底那些細小的期待還沒冒尖,就遭遇強冷空氣。 鐘意乖巧道:“好,你早些回家,不要受傷。” 掛斷電話之后,鐘意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訴他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她耷拉著小腦袋轉身往家走,一隊警車借夜色掩護開出市局大門。 - 時間過得飛快,除夕夜猝不及防來臨。 鐘意在醫院吃了護士長帶來的水餃,聽小姑娘們笑瞇瞇說待會要和男朋友去看冰燈看煙花跨年。 她笑:“真好啊。” 小姑娘問:“一起去呀?” 鐘意搖頭:“我才不當電燈泡呢!” 鐘意給爸媽弟弟電話拜年,裹緊羽絨服出醫院大門。 她繞了好遠的路,裝作不經意經過德清街789號,又不經意走進去。 酒吧生意并不冷清,穿襯衫長褲的服務生問她:“你想喝點什么?” 鐘意眼睛四處張望,聞聲回過頭。 服務生:“《鐵窗淚》?” 鐘意一愣緊接著臉就紅了,干笑兩聲:“還記得吶?” 服務生:“記憶猶新。” 鐘意摸摸鼻尖:“我來是想問問你,你知道顧清淮最近去哪兒了嗎?” 服務生思考片刻,而后笑著開口:“我哪兒知道啊,我們就是個普通同事,怎么,你找他有事?” 鐘意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她笑笑:“沒有,你忙吧,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啊,”服務生看她,“剛來就走嗎?” 鐘意抿唇:“約了人看焰火。” 那通電話,不知道顧清淮最后有沒有聽見她約他一起看焰火,也不知道,他即使聽見了會不會去見她。 鐘意想,自己難以決斷的事情,就交給命運好了。 如果顧清淮今晚不會出現,她就在辭舊迎新夜,給她人生第一次喜歡畫一個句點。 這一輩子那么長,她會像mama說的,找一個正直善良遵紀守法的男孩子。 這個世界上那么多人,她肯定能遇到更喜歡的,對不對? 鐘意出門之后,“服務生”給那個桃花惹了一身的人發信息:“洲哥,你風流債欠下不少啊,剛才‘鐵窗淚’來找你了。” 一隊警車在高速公路上風馳電掣,副駕駛的年輕警官側臉冷峻到嚴肅,那微微向下的嘴角像是從不曾為誰笑過。 一個月來他們精心布控,零下十幾度的冬天沒有任何取暖設備潛伏毒販身邊,就在十幾個小時之前,還在和武裝販毒團伙槍戰。 現在收網,他才有時間,想一想那通來不及說完就掛斷的電話。 最后她說,跨年夜的焰火。 江畔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小朋友騎在爸爸肩上,小姑娘依偎在男朋友懷里,白發蒼蒼的老爺爺替老奶奶系好圍巾。 如果他在多好,她就不會羨慕他們任何一個人。 鐘意臉埋進圍巾,碎發被風吹起,柔軟的發絲飛揚。 煙花在江對面升空,“砰砰砰”炸裂,漫天絢爛色彩,和江面的璀璨星河交相輝映。 漫天飛雪飄飄灑灑,只有她形單影只。 她在寒風中站著,鼻尖通紅,手指麻木快要凍僵,卻近乎固執地等待新年到來那一刻。 人群之中突然爆發一聲驚呼,夜空煙花變成倒計時的數字形狀,每一次變化,都穩穩踩在她心跳的頻率上。 距離新年到來,就只剩下十秒。 焰火越是明亮,鐘意眼里的光越是黯淡。 大概是老天爺也不讓她再喜歡他,所以顧清淮沒有出現。 所有人舉高手臂,歡呼著、擁抱著、親吻著,念出倒計時的數字。 所有人都在滿心歡喜迎接新年,只有她在跟過去告別,眼前一幕幕全是他。 “十……” 初見,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要微信”。 他可真好看,她想,只可惜要不起。 “九……” 他不喜歡她,不讓她住在他家,勒令找到房子就搬走。 她很開心,反正他賠三倍房租。 “八……” 她摔倒,額頭滿是包,他給她裝了小夜燈,暖暖的破殼雞蛋形狀。 她蹲在那一片小夜燈中笑彎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