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絕色 第8節
她不再出聲,似乎他自己也發現這一點。 所以下一句話,顧清淮放輕了語氣:“等我來找你。” 聽筒那邊,隱隱有越野車發動的聲音。 被遺忘在案發現場的委屈,慢慢滲透,讓她心臟發緊。 鐘意低聲:“我可以叫車,這么晚了太麻煩你……”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顧清淮打斷:“掛了。” 鐘意抿緊了嘴唇。 如果換做以前遇到這樣的情況,要撒嬌,要他哄,要告訴他顧清淮我害怕。 而現在,她只是用萬分抱歉的語氣,輕聲說了“好”,忍住所有恐懼情緒。 手機屏幕卻依舊亮著,顯示通話時間的數字還在跳動。 電話那邊的顧清淮問她:“手機電量夠嗎?” 鐘意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識回答他的問題:“夠的。” 顧清淮:“那就別掛了。” 鐘意腦袋有些發懵:“嗯?” 顧清淮沒什么情緒地回了句:“你不是怕黑嗎。” 那些高三挑燈夜戰做不出題焦慮的晚上,那些因為壓力無法承受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的深夜,他也會這樣,保持通話一直暢通,那么驕傲恣意的少年,會在她耳邊溫溫柔柔說一句:“我等你睡著再掛。” 鐘意輕聲說“好”。 她怕黑,也路癡,高中時下晚自習被變態sao擾過,從此留下陰影,可眼下,耳邊他的呼吸清晰可聞,仿佛近在咫尺。 她聽見他剎車,猜測是在紅燈,而后又聽見他發動引擎,距離在她的心跳聲中慢慢縮短。 她思維發散,聽筒里再次傳來他的聲音:“還在嗎。” 顧清淮嗓音清越是個低音炮,如果輕聲細語,會溫柔到讓人誤以為被他放在心尖。 她回:“在。” 過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她以為他已經徹底失去耐心,卻又聽見他輕輕地清了清嗓子,告訴她:“還有半個小時到。” 心跳在胸腔砰砰跳動,鐘意聲音一如既往冷靜,只是“嗯”了聲。 紅燈倒計時,顧清淮看著地圖上不斷縮短的距離,解開警服領口的扣子,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青色脈絡明顯。 一大隊那群飯桶真夠可以的,他蹙眉踩下油門,黑色越野車如同發怒的猛獸,后視鏡映出年輕警官緊緊繃起的鋒利下頜線。 晚風拂過他擰起的眉心,眉眼間都是戾氣,吹不散。 卻又在聽見她的聲音時,放軟語氣說話。 “還有二十分鐘。” “好。” “十分鐘。” “知道了。” 夜晚風清,鐘意垂著腦袋坐在公交車站牌下,懷里抱著相機。 只是被聽筒連接,卻已經是兩人闊別重逢后最長時間的獨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越野車車燈大亮刺破黑暗由遠及近。 鐘意抬頭看過去,耳邊聽筒傳來他的聲音:“找到你了。” 心臟突然發出“砰”的一聲響,和車門開關的聲音重合,鐘意仰起臉,對上月光下顧清淮清澈又冷漠的眼睛。 心跳慌亂,她干巴巴地問了句:“你怎么來了。” 不知道說什么,只語氣生硬地憋出這幾個字來。 月光籠著他修長利落的影子,年輕警官長身鶴立,淡藍警襯開著領口的扣子,下擺收進警用腰帶,領帶低低垂落,領帶夾上的國徽光亮灼眼。 “拍紀錄片把自己拍丟了,你也真夠可以的。” 漫不經心的語氣,像在路邊撿了一只阿貓阿狗。 他站著,她坐著,微微抬眸便是他賞心悅目的大長腿,警褲筆直。 目光無處安放,鐘意垂下腦袋:“你是特意開車一個小時來看我笑話的嗎?” 她扎成低馬尾的長發已經微微亂了,衣服也沾了灰塵,可那雙淺色瞳孔濕漉而倔強。 這荒郊野嶺塵土飛揚的破地方,竟然開出一朵清冷剔透的桔梗花。 顧清淮翹了翹嘴角,弧度帶著嘲弄,語氣涼颼颼地回了句:“鐘導跟別人有說有笑,對我就兇巴巴。” 鐘意不可置信,他竟然說她兇巴巴! 今天路過訓練場,有幸見識到顧清淮訓人,“顧閻王”這三個字當真沒有辱沒他。 鐘意繃著臉控訴道:“你才兇巴巴,我要是那個高空索降的隊員,我寧可懸在半空不下來。” 被惹怒的貓貓露出爪牙,語氣難得孩子氣。 顧清淮好看的眉眼倏然一彎,輕笑出聲。 他尖銳眼角的弧度柔和下來,瞳仁清澈黑亮,有些壞,也有些看小孩子胡鬧的縱容。 這個漂亮混蛋笑起來唇紅齒白不得了,簡直就是個能蠱惑人心的禍害,明知他不懷好意也忍不住要淪陷。 晚風清朗,月色正濃,鐘意不敢再看他。 顧清淮雙手抄兜,居高臨下睨著她:“起來。” 她仰起臉,他眉眼五官無可挑剔,緊繃的下頜線接吻時最漂亮,喉結會輕輕滾動,脾氣硬成這樣,嘴唇卻軟得讓人懷念。 食色性也。 疲憊至極又心跳不止,鐘意腦袋慢了半拍:“又干嘛。” 痞子不經意間的溫柔,最讓人頂不住。 寂靜的空氣里,他的聲音格外清越,自頭頂落至耳邊。 “兇巴巴的顧清淮送你回家。” 第6章 高一那年,來自鄉下初中的“小鎮做題家”鐘意,考到省重點。 開學班會上例行的自我介紹,她言簡意賅:“大家好,我叫鐘意。” 漂亮女孩總是格外引人注目,有調皮搗蛋的男生故意起哄:“中醫?你會把脈嗎?” 班里爆發一陣哄笑,被班主任喝止,鐘意抿了抿唇認真說道:“鐘意,我鐘意你的鐘意。” “哦,你鐘意我啊。”男生開口,又是一陣意味深長的起哄。 鐘意干干凈凈的一張臉沒有表情,垂在身側的手已經緊緊攥起。 直到一個男生開口:“老師,是不是應該到我了?” 全班同學的注意力轉移到他的身上。 鐘意在一片喧鬧聲中聽見少年干凈清越的嗓音:“我叫顧清淮。” 她抬眼,看見一個眉眼英挺的男生,身上帶著優等生的書卷氣,也有囂張的戾氣。 鐘意和顧清淮的交集并不多。 只是,她總能頻繁從別人嘴中聽到他的名字,議論他的成績,議論他的家世,議論他眼睛漂亮睫毛近看超級長。議論他的人里,女孩居多。 她也曾隔著人群遠遠看過他一眼,清瘦高挑的少年,皮膚很白,劍眉烏黑,一雙漂亮眼睛浸過冰一樣,不笑的時候有些陰鷙,很好看,也很不好接近。 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在她的余光之中,身邊總是圍著幾個男生,或者在問他數學題,又或者在討論那些名字拗口的球星。 偶爾有一次,后排那群男生在討論某種帶顏色的話題,青春期的男孩子不可避免對這方面充滿好奇,那些聲音跑到寫題的她的耳朵中,她抿緊嘴唇,臉都要燒起來。 而后,她聽見顧清淮沒什么情緒地說了句:“差不多得了,還有女孩兒在呢。” 少年的聲音清清冷冷,干凈得像泉水,透著一股事不關己的散漫勁兒。 她側頭,顧清淮沒有看她,手里是一摞卷子,好像只是隨口說了那么一句。 他沒有參與他們的話題,也許是聽到什么好玩的,少年翹起嘴角無聲笑笑。 午后陽光讓他的頭發和睫毛都看起來分外柔軟,嘴角彎起的弧度淺淺的,卻好漂亮。 她收回視線,心跳莫名有些不對勁,卻在那以后,不受控制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 真正產生交集,是在某天放學后。 班主任老師找她談話,不小心忘記時間,等她從辦公室出來,教學樓幾乎已經空了。 她硬著頭皮回去收拾書本,關好教室走廊的燈,一個人從黑漆漆的教學樓走出來,手緊緊攥著肩側的書包背帶。 從學校到爸爸mama租的房子,要走一條長長的巷子,平日里都是同學,此時空無一人。 “鐘意,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男生的聲音猛然落在耳邊,鐘意腳步一頓,整個人僵在原地,脊背發冷。 她以為讀高中就可以擺脫的噩夢,在這一刻悠悠回響。 寂靜的空氣里,那人腳步聲越來越近:“你知道嗎?我考了你學校對面的職高,每天晚上都守在這里,想要遇見你,跟你說我有多喜歡你。” 路上沒有人,鐘意的臉色蒼白,某些畫面閃現腦海,痛苦、難堪的回憶兜頭而來。 那人寸寸逼近:“可是之前,你的同學都在,我沒有機會,今天終于等到你了……” 他說著說著,獰笑起來,鐘意一步一步后退,后背突然撞到什么,嚇得她止不住地發抖。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凝滯,淺淡青草香落在鼻尖。 她回頭,撞上一雙清澈凌厲的鳳眼,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