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在
已成的陣法無法更改,情契又未成,尤邈沒法帶丹妘去宿心地了。 他大費周章造的避世之地,不過是徒勞。 尤邈最后看了看那塊遍布姜花,栽滿石榴樹的地方,而后再也未曾踏入了。 那滿山的姜花啊,丹妘終究是看不到的。 至于牽魂契則成了他書冊上一筆代過的廢棄陣法,無人能知此為情契。 他也不會再承認那是情契。 丹妘臨盆在即,他只需要專心等待他和丹妘的孩子降生,等以后他重新再尋個地方再帶她去。 他想得太簡單,萬萬沒想到秋日丹妘臨盆之際,生出了一個死胎。 那日是他親手給丹妘接生的,他不放心人間的穩婆,粗學了人間的醫術,尋來了大把的靈丹妙藥,免除丹妘產子之痛。 丹妘躺在床榻上渾身冷汗,下體有源源不斷的血流出,孩子卻遲遲生不出來。 “丹妘,丹妘,沒事的,很快就生出來了。”尤邈語無倫次地安慰她,看著丹妘臉色不斷灰敗下去。 “痛嗎?還痛嗎?”尤邈緊張得不行,給她喂了無數靈藥,還是放不下心。 丹妘只是虛弱地搖頭。 折騰了將近半個時辰,丹妘已然氣若游絲,渾身泛紅的孩子才終于出來了。 尤邈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還沒來得及欣喜,卻發覺那皺巴巴的嬰兒緊閉著眼,連哭都沒哭一聲,他緩緩去探了探孩子的鼻息。 孩子沒有呼吸。尤邈錯愕地抱著孩子愣在那里,看懷中小小的身體也很快冷了下去。 他惶然地施法,但無濟于事,滿是不知所措地看向丹妘,卻正巧瞧見丹妘的手忽然之間無力地垂了下去。 尤邈猛然放下孩子,連孩子也不管了,急忙去查看丹妘,連聲喚道:“丹妘,丹妘,你怎么了?” 他掀開遮掩的綢布,丹妘下體奔涌的血越發多,尤邈心急如焚,連忙施展法術去遏制。但無論他怎么施法,血都止不住,丹妘的身體就好似朽掉的枯樹,再無法回春。 他將人抱起來,又喂了幾顆靈丹,丹妘才看向他,好似回光返照似的,低聲問他:“孩子還好嗎?” 尤邈不知如何回答,緊緊握著她冰冷的手,只問:“你還好嗎?” 丹妘費力地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龐:“我怕是不行了,你好好照顧孩子,以后……” “你胡說什么!”尤邈忽然憤怒起來,“不會的,沒什么事的。” 丹妘勉強扯了扯嘴角,蒼白的一張面容毫無生氣,眼皮也緩緩耷拉下來,氣息越發微弱,。 “不可以睡!”尤邈握著她的肩膀生硬地叫她,但洞xue內的血腥氣那樣重,她一雙腿都被血色浸透了,丹妘沒有回應他。 尤邈顫抖起來,看向被他放在床沿的嬰兒,那孩子早已沒了氣息。 他沒了孩子,但更不能沒有丹妘。 他緊緊抱著丹妘,源源不斷地給她破敗的身體施法,腦袋混沌一片。 忽然卻想起那日他將鬼差斬于劍下,縛住他們的神魂,將死的鬼仙怨毒地詛咒他:“尤邈,你犯下如此重的殺孽,弒神屠城,終將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尤邈漠然一笑,全然不當回事,將鬼差們挨個投入法陣之中。 “你的妻兒家人也必然死于非命,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這話一出,尤邈才目露兇光,陰惻惻道:“我現在就叫你魂飛魄散,死于非命。”話音一落便將這鬼差投入兇陣,看他們慘叫著魂飛煙滅,雪白的靈光散落如雪。 他從不信神佛,也不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只相信萬事萬物都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此刻丹妘在他懷中奄奄一息,他竟起了幾分畏懼之心。 “不要死!求你!”他不斷地想為什么好好的人只是生個孩子就要沒命,他給她喂了那么多藥,為什么一個孩子就要帶走她的命? 明明昨日丹妘還挺著肚子坐在他身側,溫柔地笑著聽他給未出世的孩子取名,今日卻毫無生機地倒在他懷里,下一秒就要斷氣。 是不是因為他是魔,凡人不能承受魔的孩子?尤邈胡思亂想,一邊抬起手腕,干脆地割開手腕給丹妘喂血。 如果凡人不能承受,那他把丹妘變成魔會不會好起來? 丹妘咽不下去,尤邈索性抬起手腕吸了大口血灌入丹妘的口中,緊接著他便割破她的手心緊緊貼著她的手開始運轉魔氣。雙手相貼,尤邈渾身的血都在試圖注入丹妘虛弱的凡人軀體。 即將離開這幅身體的觀音因鋪天蓋地的魔氣怔住了。 那只魔捧著她的臉吻她,那甚至不算是一個吻,只是源源不斷的血氣與魔氣灌注在她的身體里。 瘋子,他竟想給她換血,將她變成魔。 丹妘不能動,極力去忽略那只魔滿含哀求與絕望的行為。 有什么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她的臉頰,她不肯睜開眼睛,也不想看見那只魔慘白的臉和絕望的眼。 不能功虧一簣,她必須離開。觀音凝神,果斷地抽走了所有氣息。 她的身體徹底冰冷下來,那只魔無助地松開她的唇,還在滴血的手反反復復去摸她的面孔,側耳俯身去聽她的心脈。 “為什么心不跳了?為什么沒有氣息了?”他瘋了一般自言自語,“不會的啊,怎么會呢?” “不要死,不要死。”尤邈失聲一般低聲叫道,聲音嘶啞至極。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丹妘,語氣極為壓抑,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那雙驕傲冷漠的眼里血紅一片,神態可憐得像是路邊的乞兒。 他甚至連她的魂魄都沒有瞧見,為什么就死了? 不會的啊,是不是因為她懷的是魔的孩子?為什么他看的書冊里沒有記載?尤邈顛三倒四地想。 一定是因為是魔的孩子,所以她承受不住。 他找不到理由,只有這個理由。 “丹妘,不能死,不要離開我。”他死死抱著人一遍一遍地喚,再度抬手施法試圖給她換血。 可傾注的魔血沒有帶回一絲生機,她的心臟仍舊沒有跳動。 只是徒勞地嘗試了一會兒,那只魔忽然就伸出手,低喃一句:“丹妘,我有心,我給你,你活過來好不好?” 話音剛落,尤邈便徒手破開了胸膛,臉色慘白地挖出了顆鮮血淋漓的心。 魔不像妖,妖有妖丹凝聚妖力,魔只有那一顆心。 還未離去的觀音徹底僵住了,看他施法將那顆帶有他經年修為的心放入丹妘的身體,而后雙手交握放在胸前作祈求的姿態。 尤邈挖了心便成廢人一個,但他再也想不出任何辦法來了。他沒有選擇,眼下他無法保持冷靜,也沒辦法去權衡利弊。 孩子沒了,丹妘也沒了,他不能承受這樣的打擊。 他現在不顧一切,只想讓丹妘活過來。 觀音沒有動作,只覺得頭有些疼。幾日后是萬年一度的西天鏡明宴,她必須赴宴,才不至于被世尊問起,以免留下把柄。 她決不該遲疑,可是……觀音抬眼從虛空中看向那只魔。 丹妘依舊遲遲沒有反應,他的顆心放在她身體里也并沒有讓她的身體溫暖起來。 尤邈再也承受不住,抱著她悲慟地痛哭起來:“丹妘,不要孩子了,再也不要孩子了。” “你回來,你不要死。” “我求求你,求求你。” 絕望的嘶吼讓整個洞xue都悲涼起來,尤邈抱著渾身是血的丹妘不住發抖,一張英俊的面容全是痛苦之色。 觀音應該走了,但她還不自覺地皺著眉長久地凝望著那只魔。 他哭得那樣傷心,甚至于呼吸急促,斷斷續續哽咽的嗓音叫人心慌:“丹妘,你死了我怎么辦?” “我不會有什么好下場我知道,可是我要你在。” “我要你在。” 一聲又一聲的呼喚煩得觀音頭痛不已,那只魔抱著人忽然規規矩矩躺在床榻上,孩子也被他施法放在他身側。 眨眼之間,這滿是血污的床榻變作一樽寬大的玉棺,尤邈摟著丹妘側躺著,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面容,有些疲憊又有些解脫地道:“你要陪我,你要永遠陪著我。” 他輕輕吻在她的額頭,也隨之閉上眼。 玉棺要緩緩合上,轟隆隆的劇響之中,整座洞xue就要化作陵墓。 觀音瞳孔一縮,被迫找到留下的理由。 不能死,至少尤邈現在還不能死。 天上一天地上十年,她再待上五日罷,鏡明宴六日后才開始,她也來得及。 觀音低眉一嘆,重新凝聚起丹妘的生氣。 “尤邈。”丹妘緩緩睜眼,伸手回抱住他,像是有些困倦地喚他:“尤邈,你抱得我喘不過氣了。” 即將封閉的玉棺停下了。 那只魔眼睫一顫,遲遲沒有睜開眼,眼淚先從緊閉的眼無聲地流下。 半晌,他哽咽地開口:“你不要騙我,丹妘。” “丹妘,若是我睜開眼你不在,我會瘋的。” “你不要騙我好不好?” 丹妘聽他一言,只覺心中也莫名酸澀。她輕嗯了一聲,有氣無力地埋怨了一句:“傻瓜。” 尤邈睜開眼,看她近在咫尺的眼眸里倒映著狼狽不已的他,抿了抿唇,像孩子一般委屈,半晌只是萬分凄楚地喊了一句:“丹妘。” 丹妘十指嵌入掌心,手竟也有些抖:“嗯。” 尤邈只是更用力地抱住了她,眼淚肆無忌憚地落在她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