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汝宿心
山中的歲月悠長靜謐,自丹妘有孕后,尤邈待她更是十分小心,連她起身走兩步路都要緊張地過來扶著。 他越是如此,丹妘便越發不自在,索性借口孕期嗜睡,大把大把時間躺在床榻,不肯理他。可一日三餐總是難以避免的,她總是被尤邈溫柔喚醒,那只魔連筷子都不讓她舉一下,索性端著碗送至床榻親手喂她。 一頓飯色香味俱全,香甜溫熱的酥蜜粥,翡翠白玉蝦,以及大把紅棗桂圓等補品,丹妘被尤邈喂食,笑容是格外勉強,心氣愈發不順。 尤邈只當她孕期胃口不好,反倒翻閱各種食譜,親自下廚換著花樣給她備食。丹妘有時悶得不行,稍微走出洞府便見那只魔在一側的廚房內卷著袖子,攤著書冊,專心致志地放食材,翻炒燉煮,嚴謹認真的模樣活像擺陣施法。 廚房的大缸里還有他晨起去捉的鯽魚,活蹦亂跳的,案板上一堆新鮮瓜果。那只魔一會去開蒸籠查看,被熱氣熏得滿頭是汗,那只素來握劍施法的手擺弄著各種食材,他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偏生還嘴角帶笑,滿臉溫柔。 丹妘沉默地看了良久,不聲不響地轉頭回洞府了。 尤邈沒有注意到,他這些日子自然十分歡喜,樂于每日為丹妘和他們的孩子做這做那。 他一想到兩人的孩子馬上降生就興奮地整夜睡不著,無論是白日還是長夜,只要丹妘睡著了,他便偷偷摸摸去偏房為未出世的孩子準備衣物玩具。 “也不知道是女孩還是男孩,是像丹妘的女孩最好,但若是男孩子,那也不錯。”長夜凄冷,他在偏房點一盞光線微弱的燈,書案前永遠是攤開的成堆書冊。尤邈輕晃著一只做工精致的撥浪鼓,自言自語道:“不知道小孩子都喜歡什么?” 他回頭一看,偏房里已堆滿了許多玩具,木馬、木劍、木弓,捏造的土偶兒泥人,還有看上去做工粗糙,縫得歪七扭八的布老虎、虎頭帽、五色絲繩、手帕、各種顏色的衣衫,以及他十分得意的——打造得十分完美的長命鎖與清和玉。 尤邈不太擅長那些針織女紅,這些已是不知道第多少個成品,偏他樂此不疲,擺弄著那些對他無用的小玩意兒,就好像在撫摸那個即將出世的孩子。 與此同時,他研究的牽魂契已成。尤邈總覺得這個地方還不夠安全,遠不夠抵御那些陰神鬼仙的追擊。 他不想再讓丹妘受傷,世間沒有天涯海角與避世的桃花源,他便親手為她打造一個只有兩人的避世福地。 在天之盡頭與人間末路之地,尤邈在那最為漆黑無光的地方憑空造就一片天地,他在里頭種滿了她喜歡的白色姜花,大片碧綠的草地上,姜花隨風吹拂,雪白的花浪,像成群的純白蝴蝶。 丹妘喜歡祈福許愿,愛去聆音觀投擲銅板,綁紅綢在紫薇樹上。他也照搬了來,在這里建造了一模一樣的道觀。廊廡樓閣,云林丘山,滄浪野水,大漠雪山,與人間別無二致。他們沒有一同去過的地方,尤邈都耗盡心血打造出來了。 其實人間無趣,沒什么好看的。但他想她沒見過,一定很想去那些地方看看,他們往后有大把時光,他要陪她去看看。 荒唐又夸張,他無異于給她重建了一個人間。 但尤邈不把此處叫人間,反倒取名喚作宿心地,那些開不了口的繾綣情思暗藏其中。 尤邈在燈下提筆畫陣,第一次把陣法設成漂亮的榴花形態。榴木是相思之樹,看到漂亮的陣法,她也不會害怕了。 宿心地是無傷之地,任何傷害都會在此處飛速痊愈。這樣的陣法并不簡單,耗盡心血,尤邈只故作輕松地喃喃道:“有什么難的?”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丹妘受一絲一毫的傷,為她的安危費盡心思。 牽魂契是情契,只要他們兩心相許,魂契一旦結下,無論她在何處,任何人想要傷害她,只要施法念咒,牽魂契都能把她安全地帶回宿心地。 宿心地所有一切都打造好的那日,尤邈在做最后的收尾——定下咒法。 這樣甜蜜的陣法,咒法口訣取什么好呢?微弱的燭光搖曳,尤邈的神情極為溫柔,又有些難為情。 他沒有停頓地提筆寫下兩字,字跡瀟灑,落筆卻珍重。 就叫“弗離”好了。 萬事俱備,他迫不及待要帶丹妘去宿心地,想以后在那里等待孩子降生。 這夜入眠之時,尤邈莫名同丹妘十指相扣,請求道:“丹妘,你隨我念一句話好不好?” 丹妘心下疑惑,但還是微笑應了:“好啊,是要做什么?” 尤邈神神秘秘的,只道:“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他湊近了,與丹妘額頭相貼,口中念道:“陰陽施化,萬物滋生,天覆地載,日月同歸。” 丹妘心下疑惑,這是魂契? 她沒有開口,那只魔還期待地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眼眸格外專注。 丹妘沒辦法,重復了一遍:“陰陽施化,萬物滋生,天覆地載,日月同歸。” …… 沒有任何反應,法訣沒有生效,魂契未成。 尤邈退開了,揚起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他還同丹妘十指相扣,手也僵硬了。 “怎么了?”丹妘好似不明所以,要抽回十指。 那溫熱的十指一點點要離開他的指間,尤邈好似才回過神來,用力地扣住了她的十指,不讓她離開。 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沒什么,我弄錯了,給你準備的驚喜沒成功。” 丹妘啊了一聲,反過來安慰他。 尤邈只是將人猛地扯入懷中,緊緊擁住她不放。 燭火熄滅了,他抱著人躺下,一絲縫隙也不留地抱著丹妘。 一定是牽魂契哪里出錯了,所以才未成。他不斷地想。 尤邈沒有忘,情契最重要的一點是彼此鐘情。 但他強行壓下真相,將魂契失敗的原因推脫給自身。哪怕他其實很清楚自己研究的陣法決不會有問題。 他別無選擇,必須相信只有這一個失敗的原因。他將頭深深埋在丹妘脖頸,聞著那人的氣息,手輕柔地摸上丹妘的小腹。 他們已經有孩子了。他緊閉著眼反復想。 絕不是因為丹妘對他無情才未成。 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