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早晨的風(fēng)，夾雜著微微的涼意，肆意揮掠過每個角落。路旁的梧桐樹似乎已經(jīng)準備好迎接秋天，紛紛將葉子的邊緣染上黃色。

    地鐵站外，人潮擁擠，放眼望去，男人們拎著公文包，時不時抬手看一眼手表，腳下步子邁得更快，而女人們小心翼翼地捏緊肩上的名牌包包，下意識躲著旁人來回的碰撞。

    遠處飄來各種早點的味道，食物的香氣對比手里冰冷的臨期飯團，陳束桉的內(nèi)心沒有任何波瀾，快速吞下最后一口，隨著人流，擠上呼嘯而來的地鐵。

    到站后，車廂內(nèi)逼仄擁擠的人群隨著慣性翻來倒去，她面無表情地拍下粘到袖子上的蛋黃漬，撥開前面一個又一個肩膀，往出口走去。

    匆匆的腳步?jīng)]有為任何事物停留，直到她邁上天橋最后的一個臺階，速度明顯慢下來。

    橋邊的位置已經(jīng)被早起的小攤販占下，各種各樣的雜貨擺在面前，希望能夠吸引行人的目光。

    幾步之外的地上，十幾個黃澄澄的柿子整整齊齊地碼成兩排，底下還墊著一塊灰撲撲的粗布。

    柿子色澤鮮艷，熟透的果rou裹在幾近透明的表皮里，隔著這么遠，似乎都能聞到它散發(fā)的果香。

    陳束桉看得出神，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

    她mama最喜歡的水果就是柿子，爸爸單位的同事總愛在節(jié)日時，送些柿子到家里來，可她爸一次都沒有收過。

    “美女，要買柿子嗎？”

    攤主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見她駐足，拿起柿子，熱情地吆喝。

    她回過神，面帶抱歉地搖搖頭，腳步繼續(xù)前進。

    走進店門掃了一眼墻上的鐘，差點遲到，幸好店長今天沒來上班，她松一口氣，換好制服，轉(zhuǎn)身利落地將豆子倒入咖啡機中。

    機器高速運轉(zhuǎn)，發(fā)出嗡嗡的攪拌聲。其他幾個人趁著這會空閑，三兩句地聊起天。

    正值上班的時間點，店里的客人漸漸多起來。她滿頭大汗地裝杯，打包，叫號，遞到桌上。

    “快一點行嗎，我要遲到了，”一位女客人點點手表的表盤，不耐煩地催促。

    “好的，馬上。”

    陳束桉不過腦子地立刻回應(yīng)，手上加快動作。

    “怎么回事，十分鐘過去了，還沒做好。”

    那位女客人看看手表，聲音提高八度，起身來到吧臺前。

    “對不起，女士，您的咖啡馬上就好。”

    “那就是還沒好，”女客人瞪她一眼，語氣不善，“你怎么回事。”

    頭頂上的汗蔓延到后背，她大氣也不敢出，手腳無措地站在原地，進退兩難。女客人繼續(xù)高聲催著，店里所有人都將目光投過來。

    “跟你說了好幾次，我趕時間，你怎么還這么慢，店長呢，讓你們店長出來，我要投訴你。”

    “很抱歉，我們店長今天不在，您的咖啡還有一杯就做好了，可以再等兩分鐘嗎？”

    陳束桉急忙將七杯咖啡擺上前，姿態(tài)放低，希望趕快應(yīng)付過去。

    那位女客人還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正欲再發(fā)作，背后人群里傳出一道清晰的男聲。

    “大早上的，生什么氣呢。”

    男人輕笑著走上前來，尖銳的內(nèi)眼角像兩把半合的剪刀叉，一雙眼睛笑起來又變成兩柄鐮刀。

    女人看到來人后，怒氣沖沖的臉一下子卸下，換上另一副表情，眼中的驚詫含著驚喜，軟綿綿地喊出聲。

    “方總。”

    短短幾分鐘，陳束桉已經(jīng)裝好八杯咖啡，遞上前去。

    “我請客，快回公司吧。”

    男人點頭示意她，又轉(zhuǎn)回來朝陳束桉打開手機付款。

    “謝謝副總。”

    女人提著咖啡心花怒放地離開，陳束桉放松地呼出一口氣，無暇顧及旁的，繼續(xù)準備剩下客人點的單。

    早高峰過去，店里的人閑下來，年紀最大的芳姐坐下來，說起剛才的事。

    “店里本來人就不夠，小琴還突然辭職，不然你也不用受這種氣。小陳，你說是不是。”

    幾人說了許久，陳束桉也不搭腔，芳姐直接喊她加入女人的聊天中。

    “嗯。”

    陳束桉敷衍地應(yīng)聲，強忍著心里的反感，生怕顯露到臉上。

    “要我說，小陳也該去參加那個什么成人自考，上回替那大學(xué)生考試，你都能通過，何況一個自考，肯定沒問題。到時候，看小琴還好意思天天在朋友圈里炫耀不。”

    女人們仗著店長不在，說得熱火朝天，絲毫不知收斂。

    “是啊，小陳你也去試試唄。”

    “還是算了吧。”

    她邊推辭，邊熟練地洗著杯子，頭也不抬，偶爾抬起胳膊，擦去濺到睫毛上的水。

    “為什么不去呢，這么好的機會，多可惜。”

    幾個女人七嘴八舌的，只恨手里沒把瓜子來磕磕，見她興致缺缺，也不再搭腔。

    她在心中冷笑一聲，把洗干凈的杯子一個一個擺進柜子里。

    是啊，多好的機會，可惜她有案底，不然……

    她搖了搖頭，將不切實際的想法通通晃出大腦，這些都不是現(xiàn)在該考慮的事。

    臨近下班時間，幾個女人借口接孩子通通提前離開，又只留下她一個人。陳束桉鎖好店門，快步趕往下一個工作地點。

    透明的玻璃窗里，收銀臺后的小姑娘困得直打哈欠，見她進來，瞬間清醒過來，麻利地解下身上的制服，抄起東西邊向外走，邊跟她道別。

    陳束桉接過制服套上，頭也不抬地往收銀機里放零錢，然后坐到電腦前，開始查便利店里的臨期食物。

    這個時間，是一天中最平靜的時候，偶爾有些加班的白領(lǐng)會來光顧，買點夜宵零食。只是每天熬夜，她好像早早習(xí)慣了，連瞌睡都很少打。

    突然，門口傳來玻璃門擦過地板的聲音，她抬頭看過去，那人在速食區(qū)前停下，拿起兩塊三明治，走過來。

    待他走近，陳束桉瞟了一眼，認出他是白天那個買咖啡的男人。

    掃碼槍滴滴響了兩聲，她的聲音緊隨其后。

    “一共18。”

    男人不復(fù)白天時的輕松，一雙眼睛，由鐮刀變成兩張微微拉開的彎弓，眼底如同藏著一池深不見底的湖水，臉上難掩疲憊。

    他拿起一塊三明治，轉(zhuǎn)身就走，陳束桉看看收銀臺，急忙喊住他。

    “先生，您還有一塊三明治。”

    “算我請你的。”

    男人止住腳步，沒有回頭，背身擺了擺手，推門離開。

    陳束桉盯著那塊三明治，避開攝像頭，伸手抓進包里，嘴角不受控制地抬起。

    可以省一頓飯錢了，這樣的好事，還是頭一回。

    從便利店下班，已是晚上兩點，走到她租的房子處，需要十五分鐘。

    樓梯里的感應(yīng)燈壞了好長時間，也沒人來修，雜物東一腳西一腳地散落在地上，她舉著手機，手電筒的光源有限，只能照亮腳下的地方，慢慢摸索著走到門前。

    一旁的快遞柜里塞著一大迭單子，她一股腦兒地抽出來，塞進包里，順道摸出鑰匙打開門，走進陰暗又潮濕的房間。

    按下開關(guān)，一盞燈便把整個房間照得亮堂堂。她挨著床邊坐下來，拿出單子，一張張挨個看，全是催款單，無一例外，其中金額最大的一張，是精神病院發(fā)來的。

    把一摞單子扔到地上，她閉上眼睛，嘆了口氣，轉(zhuǎn)身爬到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盤算著去哪能弄點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