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姝色 第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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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雷雨聲中,不只有冤魂的哭嚎,還有無辜百姓平白送死的慘叫。 椒房殿 白菀坐在案前,將最后一勺甜湯吃掉,面無表情地聽著不絕于耳,又讓人無故心煩的落雨聲。 轟隆的雷聲響徹天際,又仿佛砸在她心上。 “皇上讓楊家交出掌印,以消耶律斛怒火的圣旨一下,除去忿忿不平的朝臣,連帶宮外好些百姓也憤怒異常,正聚集在宮門外,讓皇上給個說法,”綠漾俯身在她耳側,低聲道。 “讓御前侍衛都注意些,不要傷著那些百姓,”白菀接過水漾遞來的帕子擦嘴。 綠漾頷首道:“已經吩咐下去了,未免皇上心生懷疑,故而或多或少都得做些面上功夫,阻攔一二。” “娘娘,一切都準備好了,”清桐推門進來,帶進一絲濕漉漉的雨氣。 白菀在妝奩前坐下,透過昏黃的燭光看著鏡中的自己,因懷有身孕,她的眉眼越發柔和。 摸了摸肚子,雖然沒得回應,白菀仍舊不自覺地彎唇勾起一抹淺笑:“你知道嗎,娘親一點都不后悔認識你爹。” “娘親非常非常的愛他。” 白菀的聲音溫柔,卻讓邊上伺候的幾個姑娘,聽得心里發酸。 她取了一枚漿色的口脂,細細抹在唇上,最后將一朵霜花釵,交給綠漾,讓她替自己簪上。 “是啊,他寡情薄幸,人心盡失,如今徹底孤立無援,最后一顆子,可以落了。” 綠漾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皇后娘娘,她沒再穿那繁復的皇后宮裝,反而如同未出閣時著了身姜黃色襦裙,半綰著髻,潑墨的發絲垂散在肩頭,唇邊盈盈淺笑,柔美無瑕的側臉,驚心動魄的顏色,一顰一笑看上去是比水還溫柔的一個人。 “走吧,”白菀站起身,緩步往外走去。 綠漾回身去取油紙傘,水漾拿著件嫣紅色繡纏枝牡丹的披風跟上,清桐則留在椒房殿。 白菀乘上鳳輿,原本應該死守禁足她的禁衛軍,畢恭畢敬地朝她行禮,隨即上前抬起輿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御書房走去。 御書房外 姜瓚閉門不見朝臣,對他們的苦口婆心充耳不聞。 看見白菀來,守在門口的童海沒有通傳,以往常常掛著諂媚的胖臉上面無表情,他朝白菀躬身行禮。 白菀望著燈火通明的御書房,杏眼微抬,輕輕柔柔地一揮手。 無聲無息,卻又震耳欲聾。 早已經守在此處多時的陳福,帶著沉寂許久的東廠番役,陰氣森森地沖出來,一腳將御書房門踹開。 巨大的動靜驚嚇到房內的人,本該嚴肅規整的御書房內,坐在搖椅上的姜瓚衣襟大敞,胸膛上曖昧的紅痕斑駁,身前趴俯著位香肩半露的女子,一看就知道,他閉門不見百官的這段時間里,正在做什么好事。 那女子微微側臉,露出半張熟悉的面容來,是本應該關在關雎宮的白蕊。 “皇后是越來越不將朕放在眼里了,”姜瓚陰著臉看向端坐在輿車上的白菀,似乎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 看到白蕊的一瞬間,白菀心里憑空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她攥緊手中的繡帕,轉而對姜瓚冷聲道:“本宮何須將一個通敵叛國的千古罪人放在眼里?” 此話一出,因白菀到來而sao動的百官,越發跪不住了,一個個仰起臉,往御書房和鳳輿處張望。 姜瓚聽著她的話,慢慢坐直身:“朕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什么,沒有朕的應允皇后竟然公然抗旨私自踏出椒房殿,不知該當何罪?” 依偎在他身前的白蕊,嘻嘻笑出聲,嬌著聲道:“抗旨不遵是死罪。” 說罷,白蕊又轉眼看向躬身不言不語的童海,蔑聲道:“你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把皇后娘娘請回椒房殿?” 童海抬起頭,卻不看白蕊,反而笑嘻嘻地看著姜瓚,面上再沒點恭謹:“皇上還沒看出來嗎?連禁衛軍都不聽您的了,誰還能攔得住皇后娘娘啊。” 姜瓚像是才反應過來,看著替白菀抬輿車的禁衛軍,他的臉色陡然煞白:“白菀!你要做什么?你是要謀反嗎!” 白菀遙遙望著姜瓚,心底那點不對勁越發放大,她下意識咬緊口中的嫩rou:“是你先背叛自己的國民,害得自己人心盡失,本宮又怎么算謀反呢?” “朕是天子,怎可能背叛自己的國民,朕還沒責罰你與閹人勾結穢亂后宮,你倒是敢先倒打一耙污蔑朕!”姜瓚形狀癲狂的嘶吼。 “污蔑?”白菀將這兩個字在唇齒間繞了一圈,臉上的笑意越發粲然,眼眸中卻冷凝如冰。 姜瓚的表現太奇怪了,白菀擔心是不是西北那邊或者霍硯出了什么意外,咬牙決定速戰速決,先將姜瓚的罪行板上釘釘。 “既然你死不悔改,本宮也不介意將你的罪行昭告天下,讓你死得明明白白。” 她話音一落,御前女官桑落從暗處走出來,厭惡地看過姜瓚,徑直走到白菀身前跪下:“下官要告姜瓚,身為國君,卻與遼國太子聯手,殘害忠臣良將,視百姓性命為草芥,樁樁罪行罄竹難書,他愧對先帝期望,不堪當一國之君!” 她將厚厚一沓書信呈上來:“這便是罪證。” 桑落字字句句擲地有聲,連喧鬧的雨聲也遮掩不住。 姜瓚看著桑落,眼底劃過一抹震驚隨即,一腳踢倒身前的書案,破口怒罵:“滿口胡言亂語,胡言亂語!你們欺君犯上,朕要誅你們九族!” 白菀沒接那些信件,只眼神略一掃過垂頭跪在地上的舒崎光:“口說無憑實難服眾,不如請公正嚴明的太傅大人看一看。” 舒崎光在雨中站起身,遙遙與姜瓚對視了一眼,隔著厚厚的雨幕,他們都看不彼此臉上的神情。 繼而他走進屋檐下,認認真真擦凈手上的雨水,隨后才拆開一封封信件,仔仔細細地看。 他看了很久,喧鬧地雨聲也無法打擾他。 白菀也未催促,又讓東廠的人將剩下的信件一同分發下去:“若還有哪位大人想看的,自可上前去取。” 有舒崎光起頭,便有不少朝臣跟著爬起來,拿了信件來看。 他們字字句句看過去,臉上神情變幻,從驚訝,到憤怒,甚至是怨恨。 “你們這是污蔑,這些信件都是偽造的!”姜瓚發狂一般在燈火通明的御書房內嘶吼,他將所有瓷器物件拂落在地,踩著一地碎片斥罵著。 可任他如何叫囂,身側除去明亮的燈火,再無一人。 白菀冷眼看著他垂死掙扎:“這些東西是真是假,相信諸位大人,已有分辨。” 朝臣都沒有說話,但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經表露一切。 舒崎光緩緩抬起頭看向姜瓚,眼底的沉痛及失望難以言喻:“當初皇上要借逆王之手,鏟除異己時,臣就勸誡過,沒想到,皇上不但仍舊做了這件事,甚至還和遼國人勾結,做出如此殘害忠良,讓天下人寒心的事來。” 他的話,成了壓倒姜瓚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看見當初經過宮變的朝臣,那怨恨的眼神,心里終于升起些害怕,踉蹌著倒退,口里還在徒勞的辯駁:“沒有,不是,朕什么都沒做!你們說的都是假的,朕是皇帝,怎么可能通敵叛國!” “你敢說你沒有暗地里派人在戰場上刺殺楊景初!”白菀忍無可忍,cao起手邊的東西朝姜瓚砸過去。 她扔出去的是團成團的手絹,輕飄飄地飛出去,被雨水打濕擊落。 一陣響亮的撫掌聲突然響起。 “楚皇果然深諳人心,孤自愧不如。” 白菀警惕地循聲看過去,御書房的陰暗處緩步走出兩道人影,赫然便是耶律驍和他的貼身侍衛莫也。 陳福帶著的東廠番役迅速反應過來,從四面八方圍靠,將白菀安穩護在正中。 “你怎么在這里?”白菀突然明白自己心底那隱隱約約的不詳從何而來,她看著耶律驍,忍不住脫口問出。 耶律驍癡癡地望著她,渴求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不然我應該在哪兒?在皇庭等著霍硯來殺我嗎?” 隨著他話音落下,藏在雨聲中的,密集的腳步聲越發清晰,白菀甚至不用回頭都知道,恐怕耶律驍的人,已經將整個皇宮團團圍住。 事已至此,她還能有什么不明白,白菀藏在袖中的手陡然緊握成拳,不動聲色地向陳福瞥去一個眼神。 陳福心領神會,他心底并不那么慌亂,他們還有一支底牌。 白菀則猛然轉頭看向姜瓚:“你瘋了嗎?你竟然引狼入室!” “朕說了,朕是皇帝,怎么可能通敵叛國?”姜瓚臉上崩潰癲狂的神情如潮水般褪去:“只要你們通通死絕,這些事,就不會再有任何人知道。” 他聽著白菀驚訝得幾近尖銳的嗓音,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引狼入室?朕身邊的狼還少嗎?你,你們,你們比豺狼又好多少?” 白菀,舒崎光,桑落…… 姜瓚一一指過所有人:“不做這場戲,朕又怎么會知道,朕身邊當真是無一忠心。” “這是你自作自受,你薄情寡性,心狠手辣,誰能忠心你,誰敢忠心你?”白菀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譏,腦中卻在飛快計算著,她手里的人能和耶律驍的人搏個幾成。 她這話徹底激怒了姜瓚,他橫眼瞪過來,眼珠里布滿血絲,咧著嘴陰森森地笑:“別算計了,朕知道你聰明,你的計謀確實是天衣無縫,朕看了都心驚rou跳,若是朕再蠢一點,還真就只能窩囊地栽在你手里,給霍硯那個閹狗騰位置了。” 看著姜瓚這個模樣,白菀只覺得他當真是瘋得徹底:“你與虎謀皮,也不怕他反口將你吞個干凈!” 姜瓚像是沒聽見白菀的話一般,神經質地在殿內轉起圈來,大著肚子的白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眼中滿是擔憂。 “想不想知道你那絕頂的計謀是如何被朕發現的?”姜瓚嘻嘻地笑著,從袖子里摸出個哨子,兩短一長地吹起來。 他吹了半天,什么反應也沒有,才像是后知后覺地連連點頭:“哎呀,朕倒是忘了,裴云渡這會兒正在水牢里關著呢。” 桑落臉色大變:“你把他怎么樣了!” “朕把他關起來了!”姜瓚看著桑落那驚恐地表情,頓時恍然大悟,只覺得自己臉和頭一樣綠得發光,聲音陡然尖銳起來。 “他該死!” “從他騙朕,什么霍硯的對食開始,朕就知道了!” “他喜歡你,霍硯,喜歡你,”姜瓚伸手指著白菀:“你們都在騙朕,把朕當個傻子耍,你你們都該死,該死!” 這下陳福臉色有點難看,連連向暗處比著手勢。 眼看著姜瓚幾近瘋狂的邊緣,白菀又接到陳福的眼神,咬咬牙,試圖再拖延片刻:“我該死與否,這里都是耶律驍的人,遼國人,等事情塵埃落定,你同樣當不了皇帝,大楚也不復存在,你是一國之君,你當真要將自己的國土拱手相讓嗎?” 姜瓚聽著白菀的話,神情有一瞬怔忪。 “楚皇很清楚,孤想要什么,”耶律驍適時打斷姜瓚的沉思。 姜瓚聽罷連連點頭,癡迷又留戀看向白菀:“朕有一個,國色天香的皇后。” 他話音一落,白菀的心陡然下沉。 耶律驍緩緩笑起來,朝白菀招手:“阿滿,你終究還是要到孤的身邊來。” “你做夢!” 伴隨一聲怒喝,由舒崎光領頭,舒衡帶著那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朝臣,齊齊站在番役的包圍圈之外,于東廠番役一起,圍著白菀呈保護的姿態。 “這是我們楚國的國母,豈是你這鼠輩能肖想的,”舒衡朝著耶律驍唾了一口,恨聲道。 耶律驍神情微僵,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白菀:“阿滿,你不要逼我。” 白菀咬著牙,默不作聲地于他對峙。 “長姐,” 白菀回頭看過去,出聲的是白蕊。 她跟在姜瓚身側,肚子大得嚇人,兩側臉頰凹陷顯得眼睛又凸又大,身形干瘦,完全沒有孕婦的豐盈。 “長姐以前在閨中時,就常有秀才文人稱贊,說長姐一身學識比男兒,心懷家國天下,如今他們又稱您一聲國母,長姐是不是該為自己的臣民,做自己該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