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頭察覺到附近觀棋人們屏住的呼吸，眼角眉梢流露出得色, 他抬起手，在對方痛苦的視線中落下一子。

    棋局已定。

    胖老頭得意得揚了揚眉, 然而，并沒有等到意料中棋友們對他這精妙一手的夸贊。

    “……？”

    “什么味道？有點香。”一個不剩幾根頭發的老頭左右張望。

    “我好像也聞到了。”站在他旁邊的人皺了皺鼻子，細細地辨別風中那一縷獨特的香氣。

    老頭們左右張望，尋找香氣的來源。這一絲香味非常淡，淡得他們一晃神就會錯過，然而也非常吸引人的注意。

    因為實在是太好聞了。

    四點，午飯已經基本消化完畢，他們的肚子整齊地發出“咕嚕”聲。

    胖老頭也嗅到那絲香味了，一邊聞, 一邊看著他的棋局, 急得不行。

    哎呀, 明明他就差一著就要贏了。

    然而, 沒有人繼續觀棋了。老頭們瞧見不遠處抓著大紅扇子迅速挪動的身影后, 愣了下。

    “那是舞蹈隊的吧？”

    “這個點他們不是在訓練嗎？”

    “走, 我們跟上！”

    胖老頭眼睜睜地看著一群人興致沖沖地離開了棋桌。

    《尋味a市》的拍攝點附近，越來越多的游人聚集過來。

    人一多，自然有人稀奇地掏出手機，將在場的畫面拍攝下來。還有人好奇地錄著小視頻，舞蹈隊的阿姨們不練舞了，花枝招展地排起了長隊，一下子就讓場面熱鬧了起來。

    黎海川本就打算把這次節目搞成活動，也沒有阻止游客的圍觀拍攝，只是讓工作人員維持著秩序，避免對節目的錄制效果產生影響。

    不知什么時候，a市的同城先后冒出了幾條消息。

    【@大胖粥：絕了！今天到公園跑步減重，恰好碰到電視臺錄節目，現場請了大廚做菜，香得我人沒了！我特么才剛剛開始節食！[圖片.jpg][圖片.jpg]】

    大胖粥發了兩張現場的人流圖，點進大胖粥的主頁，還能看到這位網友每日減重的沙拉食譜。

    【@鵝鵝吖：這是在干什么？太香了我去！感覺全公園的老頭老太都圍過來了！居然有活動能讓我們這舞蹈隊阿姨放棄訓練，我在這公園工作三年了第一次見[大媽排隊.gif][老頭張望.gif]】

    鵝鵝吖發的圖片中，抓著大紅扇子的阿姨們環繞著拍攝點，規矩又興奮地排了一長條隊，來晚了的老頭們則被委委屈屈地擠到了后面。

    【@獼猴桃吖：救命！這是上次陸嘉樹轉發過的廚師嗎？好漂亮的小jiejie！啊啊啊啊啊，我快被香暈了，她做的湯菜味道太鮮了！！[節目組大棚.gif]】

    獼猴桃發的動圖中，白色大棚下站著兩組廚師，左邊的少女正用干凈的抹布擦著手，側身和一旁排隊的阿姨們聊天，揚起的側臉精致又漂亮。

    而右側，幾名師傅如臨大敵地往湯鍋里加水。

    不一會，獼猴桃的消息下，就多了好幾個評論。

    【右邊那是真味館的師傅吧！我認得，他們館子的菜可好吃了！】

    【這是尋味a市的節目組吧！這logo太熟悉了，我中學就看他們節目，現在居然跑到市民公園里來拍了？】

    【左邊是誰？啊啊啊，好像真的是陸嘉樹轉發過的廚師小jiejie？糊圖都擋不住的美貌啊！】

    ……

    電視大樓外，一群粉絲們在寒風中等待著偶像的出現，距離哥哥的拍攝結束，至少還有一個多小時。

    小鹿一邊等著，一邊忍不住拿出手機刷了刷，剛來的時候，她的心情還是很激動的，然而等了兩個小時后，那股興奮就暫時平靜了下來。

    她先回復了一下粉絲群里熱烈的詢問，講了講前線的情況，然后切出聊天界面，漫無目的地刷了刷。

    突然，一條同城消息進入了她的視線。

    小鹿點進去，刷了會，頓時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歲歲，a市的市民公園是不是離這里很近啊？那邊好像在搞活動。”

    “不算遠吧。三四公里的樣子。”歲歲是本地人，隨口回答了小鹿的提問，她好奇地把腦袋伸過來，“什么活動啊？”

    “a市電視臺在那拍節目，上次陸嘉樹轉發的廚師小jiejie也在那！”小鹿看著現場那些描述香味的文字，克制不住地舔了舔唇。

    歲歲看到現場圖片，驚訝地“啊”了一聲：“尋味a市是我們這的老節目了，雖然不出名，不過很挺靠譜的。過去請的都是名店的大廚，這次怎么……”

    請了一個網紅廚師。

    歲歲不解，不過忍住沒把話說出來，她在網上被打臉的次數夠多了。

    兩人的竊竊私語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在場的，雖然不是陸嘉樹的粉絲，但對于娛樂圈里這位顏值在線的流量，也都耳熟能詳，一聽這是他忍不住轉發過的廚子，還是劇組節目的美食顧問，心底的好奇就被勾起來了。

    那可是陸嘉樹蓋章的好吃啊！

    小鹿一條一條地看著同城的信息，越看越餓，胃里忍不住叫了起來，但別的東西也不想吃，就非是想要聞聞看同城描述里頭現場那誘惑的香氣。

    她看了眼時間，猶豫一下道：“三四公里，打車十分鐘就到了。不如我去看一眼，反正……還得一小時哥哥才會出來吧。”

    歲歲看她這一臉難耐的好奇，也沒理由阻止她，便說：“那行，你注意安全哦，保持聯系。”

    “好咧。”小鹿揮別友人，匆匆跑出電視大樓，到外頭打車去了。

    在她身后，也跟了幾名好奇的粉絲，包括了對陸嘉樹有點好感的女孩，以及真的被餓到了要出去找食的粉絲。

    等在電視大樓附近的粉絲，突然就少了一小撮。

    ……

    黎海川心情振奮地調度著節目，攝影、布光、活躍現場氣氛的群演……他每一項都仔細又迅即地跟進著。看著氣氛活躍熱烈的現場，想到剛剛拍下來的素材畫面，黎海川滿足地呼出口氣。

    白汽在他眼前氤氳，他好久沒有這么意氣風發的時刻了。

    現場主持人和嘉賓以及市民的互動都拍攝完成，食物準備起鍋，錄制也進入了下一個環節。

    余泉接到指令，走到了作為主場地的大棚中，在圍觀著的游人們熱烈又激動的注視下，簡單串了幾句詞，然后邀請第一位熱心市民，前來品嘗。

    王奶奶已經急切地在榕樹下等了許久，她中午送完孫子回小學后，如往常一般拐到了市民公園遛彎，進門不久后，便被廣場上的節目組吸引了，算是本期《尋味a市》的第一批觀眾。

    也因此，在工作人員宣布可以開始排隊時，她頭一個搶占了先機。

    旁邊的觀眾看到她花白的頭發，還有顫巍巍的身型，紛紛客氣地把第一讓給了她。

    王奶奶想著自己可能上電視，神情可激動了，滿是皺紋的臉龐笑得極燦爛。她踩著小碎步激動地走到了拍攝地中央，正想和主持人互動幾句，視線卻忍不住移向了旁邊的陶鍋。

    人老了，記憶力就是不太好。像是突然被按下了切換鍵，王奶奶想不起來隔壁的主持人了，巴巴地盯著少女面前的陶鍋。

    王奶奶拿脊背沖著余泉：“小師傅，能吃了不？我在這等了一個多小時，就等這一刻呢！”

    余泉見狀，無語了一下，但也只能趕緊調整狀態，把準備好的詞講出來。

    余泉：“奶奶，品嘗之前，先問問您，您曾經嘗過腌篤鮮這道菜嗎？”

    王奶奶回過頭，看到拍攝著自己的攝像頭，這才想起來和主持人聊兩句，趕緊咧出笑臉。

    三分鐘后，余泉得到了回答，請姜瓷將食物起鍋，分給王奶奶品嘗。

    灶上的小火還沒關，青藍色的穩定火焰溫和地賦予著食物熱度，深棕色的陶鍋中，一股令人陶醉的小聲的“咕嘟咕嘟”聲被收音器錄了下來，王奶奶側耳聽著，嘴里重重地咽下去一口唾沫。

    這股“咕嘟”聲貫穿了她的漫長歲月，從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起，就喜歡聽灶上的這股聲音，那意味著溫暖和美味。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少女用抹布墊著手，將陶鍋的蓋子打開了——

    湯菜已經被燉成了奶白色，其中浸泡著各種食材。筍片是黃白色的，帶一點微微的青，這是新生的顏色；新鮮的豬五花被煮成淡淡的粉色，脂肪豐腴的部分瑩潤而富有光澤；微紅的咸rou和火腿散發出咸鮮的香氣，隨著鍋中不斷冒著的小氣泡微微浮動；淡黃色的千張結乖巧地擠在一塊，飽浸湯汁，豆香味美。

    昂貴的攝影機將眼前的畫面，纖毫畢現地拍攝了下來。

    王奶奶眼睛都直了，看著姜瓷將湯菜裝進一個小碗中，每種食材都放進去一點，然后笑容燦爛地把小碗遞給她。

    王奶奶接過小碗，抓起勺子，顫巍巍地勺起了一口湯——

    像是一股春日里的清泉，淌過她因為衰老枯涸了許久的味蕾，一股鮮美無比的滋味，隨著奶白色的溫熱湯汁，流溢過她的舌面。

    勺子停在了半空中，王奶奶愣怔地望著面前的腌篤鮮。

    美味開始爆發，筍片的清新、火腿的咸香、鮮rou的醇厚……各式食材的滋味，被小火“咕嘟”著燉入奶白色的湯汁中，明明看起來是那么清淡，可吃進嘴里，卻半點不缺乏滋味，甚至，這種關于“美味”的感受來得十分激烈，透過味蕾，直直地抵達到了腦海。

    王奶奶抓著勺子的手指捏緊了，食材的生命力，仿佛順著湯水進入到了她的胃部，一股生機從身體里煥發出來。

    “……！！！”

    冷冬褪去，冬筍冒出土面，開始在陽光的照射下快速生長，一場雨后，便竄出老高的一截，安靜的，卻飽含著激昂的生命力。與此同時，垂掛在通風處的咸rou和火腿，在鹽分的覆蓋下，開始自然發酵，獨特的芳香氣味散發出來。新生與成熟，在此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鮮rou的葷香柔和又霸道地塑造了湯汁的底味，醇厚、溫潤，香得讓人停不下嘴。

    干癟的嘴唇，輕輕貼近小碗，再次珍惜地喝進一口。

    在場圍觀的人們，明明看不清碗里的模樣，可看到王奶奶的神情，卻忍不住躁動了。

    “奶奶，什么味啊？”

    “別喝得那么陶醉啊，講講唄？”

    王奶奶卻沒理會他們，喝完第二口湯，又自顧自用勺子勺起一片筍片，吃進嘴里。

    脆嫩、清香，濃郁的鮮味似乎將周遭的空氣都染上了春天的顏色，王奶奶佝僂著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了挺，滿臉的皺紋也舒展開。

    接著，是咸rou，經過腌制的豬五花，滋味咸香濃郁，脂肪經過發酵，形成更為獨特的美味，復雜又誘惑的香味在舌面上依次綻放。

    王奶奶一下一下，慢慢地咀嚼著，吸飽了湯汁的千張結帶著清新的豆香，一口咬下，那飽滿的湯汁便流溢出來；燉煮得軟爛的鮮rou細嫩無比，滋味醇厚，脂肪和蛋白的攝入，給人帶來本能的滿足。

    這一次，連俞泉都忍不住了，胃里“咕”的長鳴一聲。

    在眾人冒著綠光的視線下，王奶奶終于慢悠悠地品嘗完畢。

    不需要她繼續吹彩虹屁了，光是看著那滿足的神情，就讓人……饞得躁動不已。

    俞泉掩飾著自己餓得發慌的事實，臉上保持著專業的微笑，把王奶奶請了下去。

    緊接著，俞泉把第二位“熱心觀眾”請了上來。

    被囑咐好的群演裝作恰好路過的游客，神情憨厚地走到了場地中。

    賈陽聞著空氣中的香氣，看到四周人群臉上期待的神色，拳頭已經快捏碎了，根本想不通自己當初為什么要答應來這個節目。

    而看到第二位觀眾朝自己走來時，他提著的心終于放下。

    俞泉趕緊跟著群演走過來，他也得換換場子了，再聞下去，他怕他當場忍不住向鍋里動手，那過去塑造的專業形象，可就完全沒有了。

    眼前的“觀眾”是電視臺里的資深群演，黎海川特地打過招呼，上場后，果然非常配合俞泉的問話，還提供了幾個笑點。

    緊接著，他開始品嘗賈陽制作的腌篤鮮，神情中也是一派陶醉，喝完以后，還嘖嘖地咂巴舌頭，搖頭晃腦的：“太美味了，不愧是大師傅的手藝！鮮得我舌頭都要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