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完結)
我看著在那些擺花的人,眼睫輕閃了一下,而一縷又一縷的陽光落在了我的臉上,似是余文民的一雙溫柔的手,替我抹去了所有的疲憊。 生命如此無常,余文民迎來第二次骨髓移植失敗的訊息后,某個一個春日早晨,他就再也沒醒來過。 明明前一晚睡前,他還說他是抗癌勇士,他會撐下去做第三次。他看起來已經非常虛弱,但他卻突兀地做了一個動作。 他將我的手牽給趙云南,叮囑他說:「這女人脾氣不太好,個性倔強不服輸,不好相處,煮東西又難吃,但是個能一起生活的人,如果她的馀生是你相伴,我就放心了。」 趙云南像甩掉屎一樣的甩掉我和余文民的手:「我呸呸呸,你還在呼吸勒,搞得像交代遺言似的做什么?而且,老子不喜歡女人!你不是第一個知道的嗎?」 「我怕來不及說...」余文民雖然笑著,但目光黯淡許多:「你把浮萍當男人吧!」 說什么鬼話?我狠狠的剜他一眼,話題就在笑鬧中結束。 我們都清楚明白,他的體重越來越輕,氣色,與冰冷的雙手,呼吸帶著鼻管,他的生命在一點一點的消逝,雖然他愿意接受第三次移植,但我們不能確定,他是否能撐到那時候。 我慶幸那晚我沒離開,我躺在病床旁邊的小床陪他過夜,我睡得并不安穩,直到清晨,被心測儀尖銳的聲音驚醒,醫生護士衝進來,我被請了出去。 我趕緊打電話叫趙云南余雅雯來醫院,他們還未到達,醫生已經宣布死亡。 一切是這么突然又不是這么突然。 我看著他的容顏,除了沒有血色以外,彷彿只是睡著了。 如此安詳,沒有痛苦,我在他唇上輕啄一下,也許,這樣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 我看過他病發疼痛不堪的樣子,也看過他治療后副作用痛苦的樣子,生與死對他來說,死亡好像是幸福了點。 在當地火化,并將骨灰送回國,舉行了這么個小小的喪禮。 我沒有哭,一滴淚也沒有流,因為在他治療痛苦萬分的時候,我已經躲在廁所里把淚流乾了。一直到他入塔,我沒有流下半滴淚,只是心里有說不出的悶,悶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只是慶幸有來美國找他,有與他見面,有陪他走過最后一段,還來得及聽他最后一次對我說,他愛我。 喪禮后我在家沉寂了兩天。 正思忖著拿著余文民留給我的一筆錢去流浪,還是回工作崗位時,趙云南敲響了我的門。 他一進門就像沒事的人似的,拿著一疊資料,一屁股往我沙發上坐。 「我以為你也要停止呼吸了,還好你還活著。」 我白他一眼:「你這人,就不能說點好話?」 他倒是正經的問我:「能不能撐的住?」 我點點頭,其實最痛的時候是剛分手那時,我都挺過來了,現在哪有什么困難?只是,胸口有一股悶氣一直上不來,下不去。 他把資料丟給我:「看看吧,我們出去瘋一趟!玩回來,心情好了再上班!」 我把資料拿過來,邊翻資料邊問他:「我跟你嗎?」 「不然還要有別人嗎?跟我是最安全的!」 嗯,我相信。 趙云南直接在我面前點起一根菸,我瞪他,他攤攤手:「我心里也很難過,看在我這么有義氣的份上,忍受我幾根菸又怎樣?」 我將資料放在桌上,無奈的看他:「你這是要環游世界?我哪有這么多錢?我不用工作吃飯啊!」 趙云南拍拍胸脯:「這就是朋友的好處,老子有錢,回來找不到工作,再來我家上班可以吧?我爸媽一定很歡迎。」 這句話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好笑,我現在是他父母以為的女友,只要是女的就好,他們自然歡迎。 那就走吧。 其實也不至于環游世界,就是東南亞走了一回。 我們第一站先到了泰國,在芭達雅看好幾場人妖秀,簡直是趙云南的最愛,他瘋狂的與人妖互動,我懷疑他這一站根本是為自己安排的,可是他晚上卻沒有叫任何一位人妖去做客房服務,真是奇了怪了。 他還帶我看猛男秀,當我看到老二能夠拿來打鼓時,我下巴簡直要掉了,趙云南居然還慫恿我摸摸猛男的傢伙,我去他的!看秀完后,我在秀場外追打趙云南,你就是個神經病! 之后我們往北去清邁柴迪隆寺、清曼寺,再去尼曼區的特色咖啡店與購物商場的集中地,吃清邁好吃的泰北美食,便宜的泰式按摩讓我們放松到睡著,雖然被折來折去時候還是有哀嚎一下。 接著轉往柬埔寨吳哥窟,這里又熱又累又走,把我累得夠嗆,我沿路抱怨他,他反笑我沒用的東西。 黃昏時,熱氣球說今天風向可以搭乘,我與他就搭了上去,這熱氣球也不會飛,是氫氣球!靠鋼索上上下下,氣球上有一個人cao縱,到一個高度就停住,可以鳥瞰吳哥窟與遠方的小吳哥。 我扶著欄桿看向遠方,趙云南以保護者姿態站在我身后,雙手放在我雙手的左右扶著欄桿,將我包在那個小區域內,問我:「懼高嗎?」 這么近的距離,我都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我縮了縮脖子:「小吳哥很美,但是,你靠我這么近做什么?我可不是人妖!」 他哈哈的笑了兩聲:「我當你是女人。」 毫無預警的,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給我不輕不重的一吻。兩唇分開后,我有點呆了,他是同性戀,親女人不噁心嗎? 不對,我怎么第一個想到他的處境?我被他偷親了耶! 但我隨即落下淚來,我悶住的心彷彿開了口,如水庫洩洪般狂洩出來。 「文民,我好想他,好想他啊!」 「我知道,我知道,不哭不哭,眼淚是珍珠!」 他還嘗試逗我笑,但我埋在他懷里大哭一場。 晚餐我們喝了點酒,回到皇家飯店,約半小時后,他拿著紅酒與酒杯敲響我的房門。 「喝一杯吧?」 我讓他進房了,反正他對我沒有安全上的威脅,但我可能太天真了。 在酒精的摧化下,我們聊了很多余文民的過往,回憶翻江倒海的涌上心頭,或哭或笑,也許是互相撫慰,也許是這陣子相處有了不一樣的感覺,我們不知何時抱在一起,親吻對方,我以為這只是互相療癒,畢竟他對女人沒有辦法起生理反應。 當我們結合在一起后,我才恍然清醒,我們做了這件事!! 他將我凌亂的頭發撥到腦后,輕喘著氣:「原來女人那兒是這樣的感覺。」 我只想著,你在捅別人菊花時,有沒有戴套阿?我分心了..... 隔天酒醒后,看著睡在我身邊的他,我頭腦有點混亂,我想他是好奇心使然才對女人的我做了這件事吧? 我也很久沒有做這件事了,就當...日行一善??我頭腦好混亂。 我實在找不到好理由為那夜的荒唐做解釋,但在越南,緬甸,再轉回香港后,我們都沒有再分房睡。 我們做著情侶做的事,但彼此沒有說破。 最后一站由韓國飛到了京都,京都下起了春季的雨,將櫻花打落一地,沒有一望無際的櫻花海,只有滿地的泥濘,一點也不浪漫。 我們沉默的站在一棵櫻花樹下,雨慢慢小了。 他點了一根煙,往天空呼了一口:「要回去了,玩得開心嗎?不開心我們繼續走。」 我說:「先回去面對現實,如果不行,再安排吧。」 他將手搭在我肩膀上,往他身體摟進,也不知道對著誰說:「嫁給我吧。」 我皺著眉:「你是在今天天氣很好?有人把這四個字講的這么簡單的嗎?」 他睨我一眼:「你不相信我的能力?這次旅游不是證明給你看了?還是不夠持久?還是姿勢變化不夠?」 「我去你的吧!」 我毫不客氣的往他肚子捶了一拳,他彎了個身:「你力氣也不小,會痛耶,小姐。」 「你現在是,雙性戀?」我終于這段旅游憋在心里的疑問問出來。 他看我一眼,眼神里有柔情繾綣,又望著雨停的天空。「愛是不分男女的,不要這么狹隘的解釋它。我只知道,這陣子我為了拉你走出情殤,到余文民離開,我好像,不,我愛上你了,我想你也對我有感覺,對吧?」 「你還真有自信!」我只遲疑了三秒,便牽起他的手。 是的,我對他有感覺,只是卡在他是同性戀而猶豫不決,但就如同他說,愛的本質就是愛,沒有性別之分。 余文民走之前常對我們說,如果我英年早逝,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我去看看這個我熱愛的世界。 此時吹來一縷清風,拂過樹枝,吹落兩朵櫻花,飄落在我的發梢。 趙云南幫我把落花取下,彎下身,在我唇上輕啄。 風有約,花不誤。 年年歲歲,不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