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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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兒meimei!」正當她提劍要回家時,梁云龍又將她叫住。一回頭,雋朗少年將手背在身后,臉上表情是少見的扭捏,「那個……」 他憋了半天,事先想好的臺詞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口,最后手一攤,只說了句送你,還強裝淡定地看人家反應。 梁云龍掌心里躺著的是一塊比拇指略大的白玉平安扣,系著赤穗——劍乃君子之兵、玉為君子之器,用來裝飾吳秀心的佩劍,溫和而含蓄。她腆然道,「謝謝梁哥哥!」 少年少女相視而笑,梁吳兩家交情深厚,彼此的父親是為對方挨過刀的江湖兄弟。時下風氣給孩子指腹為婚是常有的事,兩人青梅竹馬、感情和睦,更讓兩家人開始口口聲聲叫對方親家。 而這男女間贈物有著什么含意,情竇初開的少女自然清楚。 夕陽下、歸路里,平安扣掛在劍鞘上,隨著欣喜的腳步而躍動。 吳秀心滿心歡喜,腦里全想著該回送什么才合適。聽說城里姑娘流行送手絹,可她沒學過什么針線活,繡工更是一無所知,送張素的手絹也太沒誠意……還沒定下心意她已回到家中,大門半掩著。 推開門,宅院無論地面或墻壁佔滿了形狀詭異而扭曲的枯枝,乍看是黑色的,定睛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沾著血液的赤褐色。 她的呼吸一下被掐停了,在這鋪天蓋地的恐怖血樹里,一個女人背對她、披散著白發(fā)立于其中,那人聞聲轉頭,漠然的臉龐抹上一縷鮮紅,更顯出令人膽寒的冷。 女人背后的樹干上串著她爹的尸體,穿心而過。她娘則被吊在更高的地方,蒼白的雙手懸在空中,有血凝于指尖未落。還有她爹的弟子、家中僕役……數(shù)十人如同待風乾的臘rou,被吊掛在這些樹上,死去。 框啷一聲,她的劍掉在地上,適時地將她喚醒,那名女人已經(jīng)踏著緩慢的腳步向她走來,足尖所踏之處,枯枝避散。 她馬上撿起佩劍,手卻顫抖得握不住劍柄,平安扣已經(jīng)碎了,卻沒能為主人擋下這劫。 她想拔劍一搏,又想到連父親跟師兄們都未能倖免,自己怎么能有任何一點勝算?于是她扭身要逃,才跑出兩步,身后竟有枝干竄出,纏上她的腳踝,又在她重心不穩(wěn)要摔倒時跩住她的后背。 那女人已經(jīng)走到身后,拉著她的臂膀將她扳過來。 她對著吳秀心和顏悅色地笑了,那樣的溫柔更教人駭然。 「找到你了。」她連聲音都是那么輕快悅耳,伸手撥開少女額前碎發(fā),眼神關愛簡直像對方的長輩。 吳秀心不明白她在說什么,身上寒毛炸豎,抬起劍鞘猛力將對方的手打掉。 白發(fā)女人不慍不火,更多枝條長出,試圖將她的手臂纏住。奮力掙扎間,樹枝上的尖刺劃破眼皮下方好大一塊,涌出鮮血灑到女人身上,吳秀心很快便抵不過植物的勁力,雙臂張開被絞在樹枝里。女人伸手輕柔擦去她臉上的血,彈指變出一片草藥貼上傷口。 「怕么?沒事了,我來護你。」 那個女人叫做華,是將她人生摧毀殆盡,徹頭徹尾的瘋子。 華發(fā)自內(nèi)心地憎恨人族。 在遇到河之前,她對人族毫無興趣,甚至會因為覺得吵鬧而主動回避。而當她看到十三被壓爛的四肢和被鐵釘刺穿的雙目時,她才明白人族是多么丑惡的生物。 未懂愛,先知恨——那是華第一次嘗到眼淚的滋味,辛澀難嚥。 她不得不順應對方的要求,將十三殺死。 能夠用如此殘忍的方式對待一個弱小又無害的女孩子,這樣的生物就連血液都是骯臟的毒水。在等待三生井重新開啟的九十八年里,她對人族的恨意沒有絲毫減弱,如酷暑日中的艷陽,毒辣且燙人。 只有河不一樣,她是乾凈清澈的小溪。 華本身的能力已可確保人族吃穿無憂,于是她準備了一間遠離塵世的宅院、鏟盡對方身邊所有令人作嘔的人族——她要把吳秀心緊緊地攢在掌心,以確保河的轉生能不受其他人族的摧殘。 她絕不會讓她再經(jīng)歷同樣的悲劇。 一開始吳秀心滿心恐懼,不敢言語亦不敢妄動,縮在房間的角落里。華前去關心,溫言溫語,「今日陽光明媚,適合出來走動。」 吳秀心不答,用背緊緊地抵著墻,劍刃橫在胸前防衛(wèi)——疲倦?yún)s強撐著瞪大的雙眼、咬緊的牙關、泛白的指節(jié),可憐少女如今家破人亡,仍強撐著一絲勇氣與尊嚴抵抗。 「你為何要這樣對我?」少女的質問游絲般微弱。 華愣愣地,困惑道,「怎么了嗎?」 吳秀心尖銳地吼,帶著哭音,「你為何要殺我爹娘!」 華不以為意地笑了,「人皆有一死,不過是讓他們早日投胎罷了。何況人族心思險惡,留在身邊遲早會殘害自己,后患無窮,你能早點擺脫他們是好事,不用謝我。」 她喉頭一甜,感覺心頭血都要被這番顛倒是非的胡話氣得衝出來。 她揚臂揮劍,被輕描淡寫地躲過了,「我父母生我養(yǎng)我,教我識字習武,容不得你誹謗他們!」 「今日對你好,明日就毫無緣由刺你一刀,人族便是如此野蠻不講理。」華不屑地笑著,「你年紀小,又忘了前生事,不明白這個道理也是正常。」 語氣一頓,笑容又變得柔和,「這都是為你好,你以后就懂了。」 此妖族無法溝通,再加之有著滅門之仇,吳秀心終日不語,每次見到華只是惡狠狠地瞪著。腦里思考著要使出什么招式才能一劍兩個洞,將妖族捅透心。 她曾在夜里逃走,然而這整山的草木都是華的眼線,天一亮白發(fā)妖魔又悠哉地出現(xiàn)在她前方,不管她的哀求又將人扛回去。 這是為了她好,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才是對的。 一日凌晨,吳秀心一如以往清醒地抱劍窩在榻上,聽到外頭隱約傳來喧鬧,有馬在嘶鳴、有人在叫喊。她翻身而起,箭步衝出房門,華卻更快一步,轉瞬間便出現(xiàn)在大門前。華向來不拘束她的行動,只要不離開太遠,一率不管她要做什么,此時卻喚出樹枝將她纏住。 「放開我!」她拼命掙扎,柔軟的枝條將她包成一個繭,「放開!」 華不理不應,讓枝條將她拖回房中。 喧鬧演變成拚殺聲,隔著兩道墻依舊能聽出來者是衝著卓華來的。她心懷希望,殺伐之聲卻愈發(fā)微弱,最后只剩一人在拚搏。 將最后一絲火苗捻熄的,是一聲只喊到一半便嘎然而止的長嘯,穿越層層阻隔,撕心般地喚她,「秀兒!」 梁云龍與平安扣都碎了滿地。 當華將院外的血跡和尸體清理完后,已接近中午。她準備了幾種果子,拉開吳秀心的房門時少女仍被縛在樹繭中,頭顱低垂、神情木然。 「方才有些鼠輩侵擾,不好叫你見到。」華鎮(zhèn)定自若,解開了法術,「已經(jīng)沒事……」 甫才重獲自由的吳秀心拔劍,掀翻食盤、直取妖族心口,劍峰夾著冰冷決絕,將華的胸膛刺穿。 妖族面色煞白,直定定地站著,吳秀心冷眼看。華握著劍刃,緩緩拔出來,吳秀心試圖用力推回去,仍抵不過妖族的力氣。 華的傷口很快便不再涌出鮮血,她也不生氣,只是冷著一張臉。 吳秀心明白了,面對妖族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報仇。她的心緒如同一張拉滿的弓,霎時將緊繃的弦剪了。她垂下雙肩與手中劍,崩潰地張著嘴,一邊快斷了氣般地哀嚎,「為何是我……到底為什么?」 為什么?華冷漠的表情下亦有所動搖——她明明是來幫河脫離天罰的,為什么河會這么難過? 難道是她錯了么……怎么會,她是活了四百年的妖族,是這人族不明白她的苦心。 待吳秀心漸漸無力哀哭,華便緩緩地將河與十三的前世告知。少女卻如一潭死水,毫無反應——華是個瘋子,她為殺戮編造荒誕的理由。 若真有前世,她怎么可能捨命救下如此瘋狂殘暴的妖族。 當天晚上,吳秀心試著刎頸自盡,華卻早有察覺。劍甫出鞘,枝條便悄悄爬上她的手臂,將她的肌rou固定。 華這次不再松開吳秀心,她點著一盞燈踏進屋內(nèi),晃動火光照亮她復雜神色。 「是因為我殺了你的同族么?」華的聲音很輕,在寧靜的黑暗中卻格外清晰。 吳秀心以沉默回應。 從此以后,植物的枝干便在她身上生根,一刻也未曾離開。她拒食,華就撬開她的嘴;她撞墻,華就將她拖回榻上。她甚至試過故意在身上潑冷水、吹冷風,企圖讓自己大病一場,華卻十分「貼心」地給她披上厚棉襖,順帶著用根系固定在她身上。 華就像這塊棉襖,緊緊貼著吳秀心,伏于她身上每一條筋、每一寸骨,將她變做行尸走rou。 到后來華也不去在意吳秀心怨毒的恨意,反正只要她好好活著,直到自然終老,對她而言這天罰也算是破了。 歲月流逝如滴水穿石,漫長而磨人。 經(jīng)歷近十輪四季替換,吳秀心銳利的情緒一點點被挫掉,出時她偶爾會發(fā)難,發(fā)瘋似地拼命喊叫掙扎,到后來徒留漠然與絕望。 華看著那空空如也的眸子,心中滯悶,「我若不殺人族,你是否就不會恨我?」 吳秀心抬眸冷看華——早就來不及了,她所有的生與愛與任何一點令她歡喜的念頭,都已碾作粉塵飄散,而華還滯留在十年前。 妖與人無法互相理解,華不能懂吳秀心的恨,吳秀心不愿懂華的癡著。 吳秀心忽而勾起嘴角,「若是你能從今往后都不殺人。」 「我可以答應你。」華喜不形色。 一字一字咬牙切齒,「我不信。」 從此她更少在吳秀心面前現(xiàn)身,又過了一年,她自行鑽研出一種新的法術,專門用于立誓。 誓言以修為為媒、天道為證,一旦立下了,無論處于何種境地,就算立誓者刻意破誓,天道依舊會設法讓誓言成立。 她把這個法術命名為天道枷——扣上,此生便不再為所欲為。 華伸手輕抵吳秀心手掌,靈力化作銀白的光束,層層纏繞兩人手腕。她一邊唸出不殺之誓,一邊恍惚地想著——這是她們今生第一次,堪稱溫柔的碰觸。 不殺便不殺,她根本不在意其他人族的死活,又能有什么損失? 此時的華忘卻了天罰、忘了生死、忘了對人族的仇恨,一心一意只想看見眼前人嶄露笑顏。 吳秀心真的笑了,雖然笑得僵硬,隱約卻能看見十三的影子。 華心神晃漾,想起十三給她戴上花環(huán)的笑、想起河一邊啃著山李一邊痛哭的模樣。 接下來幾個月,吳秀心更是和顏悅色,甚至能忍受跟她待在同個房間里,她終于放下心,將附在吳秀心身上的法術卸下。 也許,今生還有機會。 她的希望較之蜉蝣更短命,只存在半天,在她卸下戒心后,一轉頭吳秀心拔劍自刎。這次她沒有防備,再見時已徒留軀殼。 血海深仇無從報,唯有一死以明志。 吳秀心從未想過自己還有機會再活過來,當她在林云澤的床上睜開眼,所有仇恨與血腥翻江倒海,讓她瞬間清醒。 林云澤的記憶以及其他前生的回憶有些模糊,但仍能想起,卻一點也不重要了。吳秀心就像從未安息過的怨靈,一得到身體,滿腦子只有殺意。她挺身翻起,卓華并未像之前一樣守在床邊。 她用幾乎要將門擊碎的力道推開對面房門,客房里也空無一人。她衝下樓,終于見到卓華正端正地跪坐在沙發(fā)上。卓華的表情十分冷靜,但其實就連盛怒之下的吳秀心也能從眼神看出她因一夜不安而焦躁不已。 吳秀心才不在乎,她衝上前,猛力將妖族撲倒,雙手虎口壓在對方咽喉,用盡全力鎖死。 然后她又想到,這么做根本沒用,卓華用靈力修補化形的損傷,也不過是幾秒內(nèi)的事。她仍執(zhí)著著不肯松手,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咬牙使力。 有時做一件事的原因不在于達成目的,而是必須做出行為本身。 好教滿腹怨恨不至于腐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