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花下客 第36節
“你和我說晚上要請人吃工作餐,這里能請客的地方不多,讓人一個個問過來不難。” 姜橈瞥他:“你不是說晚上有應酬嗎?” 沈問埕不置可否,這不就是。 沈問埕遞過來的菜單,她接了翻開兩頁,終于慢慢地找到實感。來這里挺折騰的,沒機場,要先飛機再轉陸路。那他中午應該就已經出發了,還瞞著自己。 姜橈在他的目光里,翻著翻著菜單,忍不住用手肘撞他的手:“你要吃什么?”再不打斷,他能一直看下去……“我不熟,你點。”他說。 姜橈這一走十來天,雖還是每天聯系,但爭執的余溫尚在,電話通得少,說話也是不尷不尬的,大有粉飾太平之意。所以他來前做了預設,而今是最和諧的,他已經覺得高興了。 姜橈被看得沒法子,故意伸手替他理了理襯衣領口:“那你叫人來寫。” 沈問埕想到那天房間里,她攥著紙巾的一角,擦著襯衣紅印,說:“我來寫。”他利索起身,出去問服務員要來了點餐的一疊紙箋,一根筆握在左手。 古色古香的餐廳,沒手機點菜的業務。好像科技的發展在這里停步了,一筆一畫,一蔬一菜,都要經他的手謄寫。 姜橈點了幾個,想到這手寫菜單的cao作完全和他的專業出身相悖,忍著笑意,念下一個。 沈問埕雖不知她念著菜單能笑什么,但覺得氣氛不錯,沒打擾沒問。他借著燈光,見姜橈習慣性地抬了下手指,這動作她曾在自己面前做過幾次,是以她一抬手,他便猜到她把長發撩到耳后了。沒有意外。 了解是什么?不就是一點一滴相處下來的。 這頓飯沈問埕對她的照顧真是旁若無人,哥哥的心腹在一旁時刻想著要找什么借口早離開,留出時間給這對有情人……最后終于還是借口是老板臨時派了“工作”,做出一副很遺憾不得不早走的樣子,即時撤了。 兩人在簾子內。 沈問埕見夜風起了,將半敞的窗子掩上。 “都說了點這么多吃不完,”她小聲道,拿起白瓷湯匙,喝了一口沈問埕特地要點的鮮紅菇素湯,“挺好喝的。” 沈問埕第一次喝到時也這么想,只是沒人分享心情。當時的姜橈就在他斜對面的包房里,在觥籌交錯間,是衣香鬢影里最引人留戀的身影。 當時,她不知他是何許人。 “還生氣嗎?”沈問埕把椅子調轉方向,朝著她坐下。 她像被拽回到那天,連難過都記起來。從北京走前,他站在酒店樓上也是這么問的。 “誰會氣十幾天,工作都這么忙,就是沒說清楚總覺得有根刺,”姜橈放下手里的白瓷勺,“我一開始覺得我們挺能知道對方想法的,后來發現人和人不可能想法都一樣。不過我真的不懂那天你發什么火,一開始覺得你是開會不高興。后來你一走,我更生氣了,最討厭吵架吵不完。” 說到這里,她想想都奇怪:“怎么會有人吵架不吵完,不憋屈嗎?” “是我的態度問題,”沈問埕認真說,“對不起。” 沈問埕又道:“以后爭取當日事當日畢。” 姜橈忍不住笑:“還挺會抓重點。” 過了十幾天,情緒倒沒什么了。 但她還是想搞清楚一些事:“那天你到底為什么生氣?” 沈問埕手臂撐在餐桌邊沿,瞧了她許久:“想聽根本原因,還是表面原因?” 她也用手臂撐著桌邊沿,托著下巴看他:“根本原因太籠統了,我必須知道直接的。” 沈問埕見眼下氣氛好,不是很想破壞,于是簡略地說:“那天我看你睡太晚,讓司機去接你,司機在小區門口看到一個人。” 姜橈一下子猜到了。真是巧……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心細到讓司機來接,一時情緒復雜。 “他和我在一個單元買了房子,一早就說好了他會把房子賣掉,”姜橈輕聲說,“我就是怕你誤會才沒說,只是想著萬一房子賣掉了就不用說了。沒想到還是誤會了。” 沈問埕頷首,握住她另一只手。 他猜就算現在找人上門買,都未必能過戶。說好搬卻拖延著,都是托詞。 不過這都不是根本,等都知道姜橈正經的男朋友是誰,為了面子也該體面退出了。 “不過我那天情緒也不好。”姜橈輕聲又道。 “你也誤會我了,”沈問埕說,“我從來不走回頭路,就算現在單身,也不可能回頭。” 姜橈沒想到他如此直白。但確實一句說到了根本。 都說開了,她越發愜意。 不遠千里而來的人,還特意收拾了一下來赴約,誤會說開再扯不高興的就是破壞自己的好心情了。她問:“訂了酒店沒?” “沒訂到,”沈問埕有意道,“他們說客滿。” 姜橈笑起來,輕踢他的皮鞋。 姜橈看到他眼底因為疲倦而有的紅:“我可不相信給你訂了飯店菜單的人,搞不定酒店。” 沈問埕笑而不語,想先送她回家,再找酒店的方位。 “和我回家,”姜橈輕聲道,說完又怕太像邀約,明明是不想他像個客人似得住外頭,“有地方住,有床給你睡。” 沈問埕沒反駁,理所當然跟著她朝外走。一句廢話沒說。 本來計劃此行為哄她高興,輕重緩急他分得清楚,只想著睡哪里都一樣,于是隨便訂了酒店。眼下看來,萬事皆有變數,就不必說酒店的事兒了。 沈問埕此行輕裝上陣,一個行李箱還在車上。因為想趕上和她吃飯,讓司機直接開到了小巷子外等著,他見氣氛不錯,沒提車就在外頭等著,準備等到她家了再讓送行李過去。 兩人先后邁出飯店大門,沈問埕接了她遞來的傘,打開。 “右走,過兩個橋就是,不遠。”她指方向時,肩上被他搭上,摟到了懷里傘下。 風吹著細密的雨,潲到她腳上,雨不大,倒像是一層層潮氣撲過來。兩人真是難得在沒人認識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做一回情侶。 他想起讀大學的時候,同學里有談戀愛的,下雨天經常一起打傘,真是難理解。一個人走得更快,還不容易淋雨,非要打一把傘耽誤時間。 后來工作了這樣的少了,地鐵站,小區口,辦公樓外,一人一把傘、行色匆匆是常態。再后來,火車站飛機場會議中心辦公大樓,司機定點接送到地下車庫,見不到什么雨。就算出差在外都是一群商務人士,更看不到類似的場景。 今晚實屬難得。 有的時間看似是耽誤了,可也不必每分每秒都追求意義和效率,這樣挺好。 沈問埕見路面到處都是石頭縫,高低不平,左右都有水流,握著她肩膀的力度更大了,主要是防著她腳打滑。姜橈一門心思看著腳下的路,等快到家門口了,有認識她的鄰居看過來時,顯而易見地帶了幾分驚訝的神色,這才想起,自己在沈問埕的懷里……“一會兒到家里,該叫誰,該叫什么,你提前和我說。”沈問埕低聲說。 “沒人,”姜橈搖搖頭,“我爺爺奶奶都不在了。” 沈問埕停了一停,考慮要不要往下聊。 “這里的房子是他們留給我的。當初產權不清楚,戶口上好多人,后來錢都還清楚了,才慢慢一點點都遷走了。”當時正是江家最落魄的時候,就留了這么一處老房子,后來爺奶為了保下來留給她和江文序,在她眼前給一眾親戚簽了好多欠條。 姜橈到木門前,掏門鑰匙,想想,回頭看他:“這還是我家第一次來客人。” 沈問埕收傘,特地在門口往外甩了甩雨水,用打趣的語氣回她:“我可不是客人。” 姜橈好笑:“你是不是,我說了算。” 沈問埕見她又笑了,眼里有了溫意。 如果他足夠幽默到能逗笑她,至少能讓她暫忘了剛說到的傷心事。 第四十三章 且聽 姜橈帶他到一樓的客房,這里連著對外的大門,隔壁就是廚房。 “睡這兒行嗎?”她問。 “挺好,”沈問埕瞅了一眼大門,“正好有什么人進來,都要進過我這關。”……“我們這兒都是老鄰居,人少,沒小偷,你放心睡,”她拽了一下他的襯衫袖子,“跟我來。”她說著,已經先沿著狹窄的木質樓梯往上走去。 沈問埕兩三步跟上,到了二樓,她睡得臥室一旁就是洗手間。姜橈打開洗手間的燈:“我家就這么一個洗手間,你半夜上樓的話,小心點兒別摔到。” 她都介紹完,才想起:“要洗澡嗎?” 沈問埕稍稍側身靠到門框上,沒回答。也不知是因著屋外江南一場雨把空氣弄的水氣重,還是這里本就是洗手間,濕度大,他只瞧著姜橈的面容,尤其那雙眼像被水浸過似的。 “洗不洗?”姜橈臉頰紅潤潤的,低了聲音問,“我好給你準備。” “準備什么?”沈問埕問。一句明知故問。 還能準備什么。 她稍偏過臉,瞧外頭的雨:“還是洗吧,我先幫你把窗戶關上。”她說罷,步子尚未挪動,被他一只手撈回來。 “我去關。”說是這么說,他紋絲未動,倒是把她摟得更牢了。 姜橈心怦怦跳得厲害,呼出的氣息熱乎乎地落到他的領口上,像煙柳一下一下地撩著他。或是飛絮落湖面,隨波逐流地往心里淌。 “你不是說……”話音未落,就被他親到了唇上。 他一聲不吭,壓著呼吸,親得她一陣一陣恍惚,一會兒覺得雨是不是停了,怎么不聞聲,一會兒又覺得似乎已成了傾盆大雨,震耳欲聾得全是雨打青石板路。 腳底下仿佛站得不是瓷磚地,而是剛剛走過的高低不平石子路。……“我去關窗戶。”他抵在她唇上,低聲說。 姜橈趁著這機會,離開門邊,步履倉促地進了臥室。幸虧也是這兩天回來的,新毛巾都準備好了,只是沒有換洗的衣服。她想問,聽到下樓的腳步聲,沒多會兒,就是大門重新鎖上的動靜。姜橈走出房間,問樓下:“有誰來嗎?” “送行李的。”沈問埕的聲音回答。 沒多會兒,他拿著干凈衣裳上了樓,經過她身邊時,姜橈塞了毛巾給他,叮囑他洗浴用品就在里邊,隨手能拿到。 姜橈回到臥室,收拾起早上急著出門弄亂的沙發和床,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機,撥了幾個臺,聽到浴室傳出了水聲。她怕再開大聲吵到鄰居,左鄰右舍都是年紀大的老人,休息得早,八點多就睡了。 外頭的雨早停了,因為有風,雨潲了不少在窗臺上。她像實在閑得慌,沒事找事做一般地樓上樓下拿了干濕紙巾,把主臥客臥的窗臺都擦了干凈。弄完,想想,索性把客臥重新收拾了一番,等再回樓上,沈問埕恰好從浴室出來,短發剛擦過,額前稍亂,燈光照下來,凸顯他面孔清俊,下巴頦線條清晰……姜橈不免多瞧了一眼。 沈問埕似乎曉得她在看什么,笑著說:“家里有水沒有?有點兒渴。” 姜橈想去拿,被他拉住:“我去拿,在廚房?” “對。廚房有熱的,冰箱里也有冰的。” 姜橈在臥室和洗手間中間徘徊了三兩步,最后想,怎么在自己家里和個外人似的,于是關上門,打開熱水,解開了長發。 白霧漸起,任溫熱的水淋到肩上,臉上。閉上眼剛享受了沒兩分鐘,就聽到外頭電視節目被調得聲音很大,她一下子就明白,沈問埕是和剛剛在外的自己一樣,想用電視的聲音蓋住浴室洗澡的水聲。她不得不關上水,光腳跑到門邊,開了一條縫:“沈問埕。” 腳步聲近了,她從門縫里找他的身影:“房子隔音差,隔壁都睡了,你聲音小點兒。” 浴室的水蒸氣從門縫里飄出來,浴室是白光,走廊們開燈,他在偏暗的地方看一條明亮光線里的人,看不到什么,卻又像什么都看到了一樣:“好。”他答。 等門再被關上,沈問埕在水聲里停了一下,隨手把臥室的燈關上了。 姜橈在白茫茫的水霧里神游頻頻,到出來時,看到自己臥室里的燈關著,沒有人。倒是樓下亮著燈。她拿著毛巾擦了又擦,立在樓梯口悄悄往下看,恰好見沈問埕從廚房走出來,拿了一瓶水到門廳的竹凳子上,落座,擰開慢慢喝了口。 姜橈本來已經做好了他在主臥的準備,沒想到他竟在大門口坐著,忽然好笑,邊擦頭發邊問了聲:“要睡了?” 沈問埕一抬頭,往上看,只看到她也歪著頭往下看,不禁笑了。沒等回她,就見她人影不見,留下句:“不睡就上來聊天,還早。”……沈問埕一手握著瓶蓋,將擰未擰,最后索性放棄,直接拿著沒開的一瓶水三兩步就上了樓梯。等到臥室,床頭燈開著,他一進去,反手關上房門。 姜橈拿著一把梳子,剛梳完頭發,當作沒事一般地想把梳子擱在床頭柜上,其實心已經突突跳得止不住。等落到沈問埕的懷里,她只瞧見他那雙眼深處早是荒野蔓火,像燒在了她的手臂上。“燈還要開著嗎?”他低聲問。……姜橈趴在他懷里,眼皮一個勁兒地打架,說著說著就睡著了,睡著前還在喃喃:“我好像明天早上有會……”她伸手到處摸手機,沒找到,摸到了剛來不及放到床頭柜上的木梳子。她又往另一頭找,被沈問埕先找到塞到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