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花下客 第30節
江文序突然又問:“他多大了?我記得比我小……七八歲?” “不知道。” “看著比我小多了。”江文序評價。……姜橈早品出哥哥話里有話,不理他。 “你多大來著?”江文序忽而又問。 “你meimei,你不知道多大?”姜橈知道他是故意的。 “媽讓我給你找幾個合適的,見見面,我這不是想先合個八字嗎?”江文序又給她下套。 姜橈一笑:“不用合,你眼光不好,你找的我不見。” 兩兄妹斗嘴斗習慣了,姜橈看他吃面的時候,想到上一回沈問埕也是差不多站在這個位置,吃著同樣的面。她靠在那兒,忽然很想他。 船船槳槳:下飛機了嗎? 電話突然打了過來。她嚇了一跳,想出去接電話。 “誰打的?”江文序問,“要避著我?” “工作。” “我和你們公司也不是競爭企業,用避著打嗎?” 姜橈不理他,跨出廚房門,一邊接,一邊往大門口走,免得在院兒里被偷聽。她從葡萄架下穿過去時,沈問埕在電話里笑著說:“我在你外公家門口。”姜橈一陣心虛,快步往前跑了兩步,到大門邊一看,也沒什么好緊張的了,外公正在和他在門口聊剛做完的手術有多好,一下子全瞧清楚了,眼前也沒飛蚊了。沈問埕笑著陪聊,順便說,家里有長輩也想去做這個手術,正好取取經。 他和外公說著話,目光卻投向她。 初夏微風,胡同樹影,不同于南京的細雨纏綿,此處稍顯著熱。北方的干燥的熱。 姜橈難得把頭發系成了一個低髻,裙擺仍是長的,半身旗袍,從腳踝一路開到膝蓋。她一見他瞧自己,抿起嘴唇笑著,裝著沒看見,往胡同另一邊看。 沈問埕就愛看她每次裝不在意的樣子,笑著,瞧著那漆紅大門外好久沒見的人。 第三十六章 一花一葉 “發什么愣呢?”姜橈身后的江文序摸了一下她的頭發,見外頭那個稍顯眼熟的高瘦男人,自然而然地摟住了姜橈的肩。 姜橈被問啞巴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把這只大黃雀給忘了。 “這是哪個?”哥哥問。 姜橈無奈地叫了一聲“哥”。 江文序一笑,沒了剛和姜橈斗嘴的清閑架勢,笑著看沈問埕的時候,輕聲問她:“老板?” 姜橈沒否認,小聲嘀咕了一句:“現在不是了。” 他儼然企業負責人見面的樣子,算起來,江文序曾是兩家上市公司的創始人,對面的那個也一樣,只是比他投資的領域范圍廣。話說回來,也都有賠錢的時候,他第一次摔跟頭那兩年賠了投資人七十多個億,對面那個最落魄時賠得更多。 兩個千帆閱盡的人相視一笑。 沈問埕已走向他,江文序也松開meimei,走下兩級臺階,笑著先伸出手:“幸會。” “久仰,幸會。”沈問埕和他頗正式地握了一下手。 “我總覺得咱們有機會認識,沒想到在這兒,”江文序不像沈問埕是知識技術取勝,從游戲開發起家的,他最早做物流,什么三教九流沒打過交道,最早搶生意的時候更是見過了人性最底色,看起來確實比沈問埕滄桑不少,“剛還問我妹,你比我小幾歲。” “沒幾歲。”沈問埕答。 “看著小不少,”江文序寒暄到半截,問了句外公,“您是要回去,還是再曬會兒太陽?” 外公拿拐杖指了指胡同外頭,說著“你們聊,你們聊”,笑呵呵走了。 兩個男人惺惺相惜,話一句接一句,從院門口到前廳圓茶幾旁,江文序將他讓著落座,正問到他再創業的事兒,早就財富自由的人了,何必再折騰。沒等沈問埕答,他又笑著說,也理解,年紀也不大,想要的就是一次次創業成功的成就感。 沈問埕倒是認真說了句,社會發展快,創業有時候也是為了跟上時代。尤其對他這一開始就在互聯網行業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你怎么不說話?”江文序看了一眼meimei。 姜橈好笑,撐著下巴,看面對面坐著的兩個男人:“我又沒創業,有什么好說的。” 江文序也笑:“我多余了?” 這要不是他打岔,是不是剛就是一場久別重逢的擁抱了? 姜橈繼續撐著下巴看哥哥。 江文序英雄氣短,低頭一笑,利索起身,讓地方。他朝外走的時候,說了句:“晚上我叫了火鍋到家里,多加一個人的爐子,就在家吃吧。” “我晚上有事。”沈問埕對姜橈說。 “他不在家吃。”姜橈高聲對哥哥說。 江文序一回身,既意外又不意外,最后只是一笑:“都是大忙人。” 江文序兩手插著兜,走了。 姜橈目光調轉回來,正落到他的一雙深潭水似的眼睛里。 沈問埕手撐在桌邊沿,微微傾身近了一點兒:“怎么自己看著,沒叫人專門過來?” “外公的事兒,我和我哥誰有空都自己盯著,”她笑,“誰都不如家里人上心。” 成年人有事業的,都明白時間就是金錢,尤其越是成功的每分每秒都價值千金。但過盡千帆才能明白,有些陪伴是無價的。 “我每次在院子里忙活,外公就樂意在一邊兒看著,他也想我們,就是不說,怕耽誤我們工作。”她又道。 沈問埕本是隨便問了句,卻因為這話帶出了真實情緒,這些年在外,難得回一趟故鄉。 姜橈見他不語,想到他還從未聊過家里。 上一回還是董善透露了兩句,講的也都是家里的興衰起落,父母兄弟姐妹都沒提過……“這種得什么?”沈問埕毫無征兆地問,說話間,像起了極大的興趣,起身走過去。 “君子蘭。”她剛要往下介紹花架上的植物,瞥見桌上不知何時多了的首飾盒。 盒子已經打開了。 一對兒紅色耳墜,形如禾穗狀,暗紅色的瀑布一樣灑在盒子里。沈問埕好似和他無關一樣,正微躬身,看花架上的一盆盆君子蘭。 她一見上頭的鴿血紅主石就知價值不低,見那盒子上的設計師名字,想到前兩天他出差去廣州……估計是碰上了私人品鑒會。 姜橈沒想到一次挺普通的差旅回來,他都會帶這么上心的禮物,她的手指輕撥那一層層瀑布似的耳墜,想表達開心,又想不出用什么話形容。 像是讀書時被喜歡的人突然塞了禮物在課桌里,是什么不重要,看到的那一刻的心境最重要。 “我到廣州,酒店說有個設計師準備開展會,展品剛送到酒店,可以提前看,”沈問埕見她不說話,從花架那里回到她身邊,“判斷不好你喜歡什么,就挑了這個紅色的。” 他當時看到,就想起在慕田峪她用來扎頭發的發夾,差不多是這個顏色。她能常在手邊用的,總歸是偏好的。 出差回來該帶禮物,這他少年時常見父母如此。生意場上人情往來都要一個先予再求,拿出交朋友的誠意,更別說對女朋友。 只是覺得是個出差禮,不是什么隆重紀念日,想送的隨意點兒,稀松平常些。 “買對了?”沈問埕笑著問。 姜橈被問得笑,小聲回說:“太貴了。” “看你不像特別喜歡。”他故意問。 姜橈聽出他在打趣,不理他。 “認真說,喜歡不喜歡?”這句倒是問的挺有誠意。 她抿嘴笑著,低頭試戴了一只,偏過頭朝向他,剛要問是不是很好看?沈問埕一抬手,摸了下紅瀑布一樣的流蘇。 姜橈沒動,面頰有點燙。他看得太認真了。 沈問埕視線從紅色流蘇移到她那里。好看。 晚上她和江文序聊了大半宿。 江文序最近見過兩次過去的女朋友,他回老家時,對方主動約他的,談合作。但一到飯桌上,兩人都裝著不熟,席間有她和現在的先生,大家相談甚歡。后來對方來了北京,約他打高爾夫,他說不會打,對這個沒興趣,但還是應約去球場和對方見了一面。 “敘敘舊。”江文序以三字總結。 他這個女朋友姜橈見過,還是小時候,哥哥最落魄的時候。江文序騎著自行車帶自己去約會,兩人也沒好地方去,看了場露天電影,姜橈只記得那個jiejie很漂亮,很和氣。后來江文序跑物流生意,被人陷害,說還不上債說不定要坐牢,兩人就分手了。 當時兩人都知道沒別的選擇,必須分。分得很和平。 “她挺厲害的,公司做主的是她,”江文序忍不住又說,“不過也吃了不少苦。” 年少時愛的人,他一提到仍是與有榮焉。 “遺憾嗎?”姜橈難得和哥哥討論他的感情。 江文序眼里含了水似的,默了半天,說:“當然。” 哥哥起身出去,準備鎖小院兒的大門。 姜橈撐著下巴,想到另一樁事。韓興野的那件事果然還有后續,當初他畢業后兩人一起買了一個海外的基金,說要結婚時送給她。分手時,她拿走了自己的本金。 今年那家外資銀行關門,全部業務轉交給另外的銀行負責,打他電話聯系不上,就按照早年的預留聯系方式找到了她。在南京時,韓興野想解釋被她打斷了,后來他發來了一封郵件,說當初那個基金他為了留作紀念一直沒賣,最后漲了不少,這次趁著銀行關門都賣了,把她那部分打款給她。 她回了郵件,說當初投資到一半,自己撤資了,之后和她半點兒關系都沒有。 只希望到此為止。 姜橈看著江文序鎖上大門,落了長條的門栓。 她看著哥哥的背影,想到一天時間排滿都要插空來一趟的沈問埕……說好了明天去慕田峪,今晚看來要早睡了。 *** 沈問埕晚上飯桌上,遠超他想象的熱鬧。 最近沈問埕把游戲群主要業務都交給了林涇深,準備閑散幾個月,除了亞運會,就忙忙收購的業務。他下午剛開了一個耗時四小時的會,晚上來的晚,一進包房,就見到了剛談完收購的一個友商游戲業務組的幾個負責人,其中一個就是曾經他的合伙人。 今晚來的多少都聽說過兩人過去的故事,當著當事人的面不問真假,只須裝傻。大家一看沈問埕來晚了,自然猜他是不想見前任。 沈問埕沒多少意外的表現,吃飯前名單他早就見過了。他挨個握手后,和王聞音打了一個正式的招呼,公事公辦地握了手,什么特別的都沒說。 王聞音松開他的手,覺得要不說句話,在場的這種近乎凝固的空氣都要讓人喘不上氣了。 沈問埕指了一下環繞著餐桌的椅子,對眾人說:“都先坐,久等了。” 說完,他來到主人位,在終于松快的氛圍里落座。 沈問埕以不勝酒力為由,吃過半程,走了一個過場就回公司了。 林涇深加班到深夜,一問他還在,過來轉了一圈兒,溜溜噠噠抽出這本書瞧瞧,拿來那本書翻翻。最后,一邊翻著書頁一邊問:“見著了?你們也好久沒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