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種人，怎么可能對自己下手呢？你之前不是說了，死貧道不如死道友？”

    杜清檀對著他行禮：“說對了，道友你好！”

    她站起身來往外走，獨(dú)孤不求衣衫不整地在后頭追：“你不是來真的吧？你真的給我下藥啦？

    還是你給自己個兒下藥啦？我跟你說，不能這樣的，萬一吃壞了身體又后悔怎么辦？”

    第415章 遠(yuǎn)慮

    臘月二十五，女皇賜太子武姓，大赦天下。

    采藍(lán)已經(jīng)成為良人，并與阿史那宏定親，杜家、獨(dú)孤家也沒什么人需要寬赦。

    按說，這樣的事兒和他們沒什么關(guān)系，不過既然普天同慶，那也要應(yīng)景擺個席，表示做臣子的喜天家之喜。

    杜清檀準(zhǔn)備了全羊宴，把娘家、婆家人全都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說說笑笑。

    天冷，為了哄孩子們高興，也為了烘托氣氛，她特意在院子正中支了個烤架，讓團(tuán)團(tuán)帶著梅梅在那烤rou串。

    烤到一半，武八娘帶著壯實郎來了，說是來混飯的。

    于是烤架旁又多了一個壯實郎。

    再吃吃，又有人敲響了門。

    來的卻是游珠兒，大包小裹的：“我來給先生送節(jié)禮。”

    轉(zhuǎn)頭看到這么熱鬧，眼里就露了向往之色。

    杜清檀招呼她：“來，一起烤rou玩吧。”

    游珠兒抿唇一笑，洗手之后跟了杜清檀一起，用竹簽子烤著rou，先聊孟萍萍：“不知孟先生走到哪里了，這一路是否順利？”

    杜清檀道：“前些日子收到來信，說是挺好的，只是路途遙遠(yuǎn)，走不快。幸虧是一路往南，倒也不怕風(fēng)雪。”

    跟著，游珠兒就笑：“學(xué)生今日過來，實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拜托先生幫學(xué)生一個忙。”

    杜清檀爽快地道：“你說。”

    游珠兒一拜到底：“我家的案子判下來了，那兩個人沒得好下場……”

    她的生父和庶母毒害嫡妻，證據(jù)確鑿，都按著律法得了應(yīng)有的下場。

    但她那三個庶弟卻是沒什么罪過，被放出來之后，因著這些恩怨，姐弟萬難在一處生活，便又在親族的攛掇下和她爭產(chǎn)。

    游珠兒一人難敵三人，從年初鬧到年尾，最終分得一處小小的房產(chǎn)和一些浮財。

    她便用那點(diǎn)浮財開了一間小小的藥鋪。

    她本就打小在藥鋪里頭干活，對這一套熟悉得很，加之又在太醫(yī)署學(xué)醫(yī)，更多添了幾分人脈關(guān)系。

    藥鋪雖小，卻也被她經(jīng)營得風(fēng)生水起，偏偏她那些庶弟們深恨于她，非得與她打擂臺。

    “學(xué)生思來想去，也不能認(rèn)慫，只有把這藥鋪經(jīng)營出色，徹底壓過他們，才能有好日子過。

    好的藥鋪子得有名醫(yī)坐鎮(zhèn)，學(xué)生資財不豐，請不到名醫(yī)，自己也還未曾學(xué)成出師，給人開方還不行，是以……”

    游珠兒不好意思地道：“是以把主意打到了先生身上。醫(yī)博士們都不好出來坐診，您卻不同……”

    杜清檀義正辭嚴(yán)地打斷她的話：“我就方便出來坐診嗎？我也是有官職在身的，怎么能私底下?lián)仆饪炷兀　?/br>
    獨(dú)孤不求聽到這話，忍不住鄙視地瞅了她一眼。

    看看，這裝模作樣的，誰不知道她杜司藥每次奉旨給人瞧病，都要收診金的，多不嫌多，少也不嫌少，雁過拔毛，反正得有。

    萬一這家人實在吝嗇不給，她怎么也得從人家順根蔥，拿個糕餅，帶個果子。

    用她的話來說，這叫尊重知識……

    這會兒倒來誆騙女學(xué)生了，獨(dú)孤不求沒臉看，索性轉(zhuǎn)過身，來個眼不見為凈。

    杜清檀的臉皮厚度已臻化境，對這份輕描淡寫的鄙視完全沒感覺：“我也不能坐診的，你另外想辦法。”

    游珠兒忙道：“您誤會了，學(xué)生的意思是說，您日常不用坐診，就是借名頭給學(xué)生用一用。

    譬如說，哪個富貴人家，或是很特別的那種疑難雜癥，藥醫(yī)不好治的那種，學(xué)生就把您的名兒亮出來。

    您抽空給他瞅瞅，開個食方什么的，掙的錢學(xué)生不要，都給您做車馬費(fèi)。”

    杜清檀沒搭話，只將一串烤得金黃流油的羊rou遞過去：“趁熱吃，獨(dú)家醬料，特別香，外面吃不著。”

    游珠兒捏著rou串，有些食不下咽：“先生。”

    杜清檀道：“吃，吃完再說。”

    游珠兒紅著眼圈，艱難地吃完兩串烤羊rou后，杜清檀才道：“我去你那里做兩天義診，有很特別的病例也可介紹給我，錢就算了，等你發(fā)達(dá)了，多行善事即可。”

    一直默不作聲的武八娘突然開了口：“嗯，做義診花的錢算在我頭上。對著外頭，就說是為圣人和東宮祈福。”

    為圣人和東宮祈福？

    獨(dú)孤不忮、洪氏、柳氏、楊氏一起怔住，怎么做個義診，也能扯到這上頭？也太諂媚了吧！

    獨(dú)孤不忮有些不悅，很直接地道：“做義診花不了多少錢，不如我來出。”

    武八娘瞅他一眼，心里很明白是怎么回事，遂淡淡地道：“借著這個名頭，可以最大限度地幫這孩子的藥鋪揚(yáng)名，也能幫五娘揚(yáng)名，護(hù)她周全。做人，總是要留后路的。五娘懂得我的意思。”

    杜清檀當(dāng)然懂，女皇年歲已高，等到東宮上位，中間難免有許多不確定性因素出現(xiàn)。

    好的名聲，往往就是堅固的盔甲，關(guān)鍵時刻可以保命。

    說到底，她和獨(dú)孤不求的根基太過淺薄，經(jīng)受不住狂風(fēng)暴雨。

    若二人還只是從前的小百姓，一屋一院一鍋一灶，有吃有穿就好。

    但不是，他們被命運(yùn)推著往前走，停不下來，身后又有親人需要保護(hù)，所以該做的還得去做。

    雖然但是，大伯子的面子還得給。

    杜清檀搓著手，尬笑著看向獨(dú)孤不忮：“大伯，您瞧這個……嗯……”

    獨(dú)孤不求立刻幫腔：“兄長，她們女人的事，咱們男人就別摻和了，太大材小用啦！”

    獨(dú)孤不忮倔脾氣上來，原本想要反對到底，卻見一家子女人全都瞪圓眼睛緊張地盯著他。

    洪氏更是輕輕搖頭，表示弟媳婦的事不要管太寬。

    他想了想，終究還是垂了眼眸沒吱聲。

    武八娘滿意了，打發(fā)走游珠兒，和杜清檀小聲道：“還算懂事，不然就真討人厭。”

    杜清檀替大伯子挽尊：“他是好心，也是愛cao心。”

    二人頭挨著頭，在那商量起了具體細(xì)節(jié)。

    其他人見狀，便都往一旁去，只恐打擾她二人。

    武八娘抓住杜清檀的手，不無擔(dān)憂：“五娘，我有些害怕。萬一……也不知道好日子還能有多久。”

    杜清檀沉默無語，她也擔(dān)憂啊！

    第416章 元鶴

    游珠兒的鋪子不大，卻是設(shè)在靠近南市的修善坊，此地多有酒肆和車坊，胡人云集，又有波斯胡寺。

    繁華之地人來人往，開藥鋪，做義診最是合適。

    杜清檀往那一坐，武八娘派去的下人就開始敲著鑼嚷嚷“義診啦，義診啦……”

    說的就是那一套，為了慶賀圣人大赦天下，也是為圣人和東宮祈福，所以義診加施藥三天。

    杜清檀在太醫(yī)署中混了那么久，也算小有名氣，都不用怎么表明身份，就有相熟的病人主動幫她嚷嚷開了。

    她所用的方子大多簡單實用安全，也花不了幾個錢，最是適合普通老百姓使用。

    若是實在很嚴(yán)重的那種，她也當(dāng)給人家篩查了一遍，介紹去太醫(yī)署找相熟的醫(yī)博士，誰誰擅長什么，她都清楚得很。

    遇到家貧可憐的，就由武八娘支持一部分藥物。

    游珠兒過意不去，索性由杜清檀指點(diǎn)著備了一批烏梅丸，每天定量供應(yīng)，發(fā)完為止。

    她那幾個兄弟看得眼紅，商量著要來搗亂，不想剛開了個頭，就被武八娘府里的豪奴給叉翻在地，灰溜溜地跑了。

    如此，游家人及各藥鋪便都知道，游珠兒身后有人，有那想要欺負(fù)孤女的，也就歇了這心思。

    之后，游珠兒潛心經(jīng)營，誠信為本，硬生生博得了一席之地，等到學(xué)成，更是成為洛陽小有名氣的女醫(yī)。

    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義診最后一日，天將向晚，忽降大雪。

    最后一個病人離去，游珠兒把一只熱乎乎的胡餅遞給杜清檀，忙著放下門板：“辛苦先生，我送您回去。”

    羅葉牽出黑珍珠，憨厚而笑：“游娘子別擔(dān)心，有我和紅葉在，定能護(hù)得主母周全。”

    紅葉把一件斗篷罩在杜清檀頭上，溫婉地笑著：“就是。”

    這二人相處一段日子后，莫名其妙看對了眼。

    于是獨(dú)孤不求不再防賊似地防著羅葉，還非得讓杜清檀只要方便，出門時就把這二人帶上。

    昆侖奴、新羅婢，能擁有的人非富即貴，且這二人一個是縣主府所贈，一個是梁王所贈，代表著武氏宗親。

    杜清檀領(lǐng)著這二人外出，確實減少了許多麻煩，最明顯的好處就是，走在街上，再不敢有人上來隨意搭訕。

    “回吧。”杜清檀和游珠兒道了別，翻身上馬，走了一截，把胡餅一撕兩半，一半給紅葉，一半給羅葉。

    羅葉忙道：“下仆也有的。”

    杜清檀微笑：“我知道你們有，但我也不能騎著馬邊走邊吃，讓人看見不好看。”

    最主要的，是她其實一直都不愛吃胡餅，從前不過沒得挑罷了，現(xiàn)今有了自己的家，當(dāng)然是想吃什么吃什么。

    羅葉和紅葉對視一眼，微笑著各自吃起了餅。

    忽聽風(fēng)雪之中，有人高聲喊道：“五娘！五娘！前面的是杜司藥杜五娘嗎？”

    杜清檀停馬駐足回頭，但見不遠(yuǎn)處的坊墻下方站著一行人，有車有馬，有男有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