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女 第57節
謝川則睡在外側。 另一側的床帳也垂下,四下的仆婢關窗熄燈,大半退下,兩個輪值的則在外間守著,眼前暗下來,里屋除了新婚二人以外只有兩盞燈在遠處影影綽綽的亮著。 徹底安靜下來。 謝川側身面朝姬羲元,抬手一攬將她抱個滿懷,埋頭在頸窩嗅了嗅發香,“阿幺。” 很親近的稱呼,不出意外換人的話,謝川可能是世上最有資格喚姬羲元的字的人了。 姬羲元應了聲,不拒絕擁抱也不拒絕親密,她是個俗人,喜歡被美人抱著睡,更喜歡抱著自己喜歡的美人睡。 兩個理智的人之間沒矛盾就可以相處的很好,矛盾都是利益引發的,現在兩人的利益是一體的。既然沒矛盾,剩下就是感情了。 他們需要一起走過很長很長的時光。 “唉,”謝川笑道,“看來我是要靠善君養一輩子了。” 今夜留下的人里,沒有一個謝川的堂兄弟,應該是經過謝祭酒的授意。 謝川,已是謝氏的棄子了。 姬羲元撫開鉆進謝川衣領的發絲,摸出一縷攢在手心。謝川的頭發也不知道是怎么保養的,烏黑順滑。姬羲元用力揉了兩下,深情極了:“我愿意的。只要有容一日是美人,我就養有容一日。” 不怕天打雷劈的真心,謝川不見得是長得最好的,但一定是長得最符合姬羲元心意的。大概是別人的更好,頭發同理。姬羲元又揉了兩下,手感很好。 謝川耳下一癢,睜開眼,拉下她的手往錦衾里塞,“為了夫人寵愛得長久,早睡美容顏。”蹭開的領口泄出一片膩白。 姬羲元順勢把手搭在他腰間,把自己塞進謝川懷里蹭了蹭,“有容好香。” 謝川怔愣一瞬,溫柔地親姬羲元合上的眼簾,“殿下,臣……” 姬羲元將自己身上的被子挑開,和謝川同被而眠。 …… 沒有一腳把人踹下床榻是她對新婚丈夫最大的尊重。 也許……應該找個嬤嬤教一教他,如何討好妻子。 姬羲元準時準點清醒地睜開眼,慣性伸手摸到另一個人溫熱的身體。愣了一下,緊接著意識到是謝川躺在外側。姬羲元坐起身,往床帳外摸索兩下勾到小銅鈴,冬花帶著人魚貫而入服侍起居。 待到姬羲元晨練一套槍法結束,早膳已經擺上桌。 謝川已經用過,端著茶看她吃。 姬羲元漱口凈手后,后知后覺問道:“我們后日是不是該去謝府一趟。” 昨日去接人回公主府,姬羲元并沒有進入謝府,就把謝川接走了。婚后有三日假,抽空去拜訪一下,就當是回門了。 謝川放下茶盞,意識到這是個問題,“是該去一趟。” 說走就走——是不可能的。一旦離開家族,回家就成為客人。 拜訪需要提前幾日甚至上月告知對方。 公主府向謝府遞了拜帖,第二日中午得到回應,第三日下午才帶著禮物,拜訪長輩。 歷朝歷代公主與夫家長輩的相處似乎總有幾分尷尬,常用的禮節全部顛倒,家禮變成君臣之禮。姬羲元制止謝老夫人的下拜,“老夫人請起,折煞晚輩了。”扶著老夫人相對坐下。 此外,姬羲元坦然接受其他人的跪拜。 姬羲元叫起后,眾人依照次序坐下。 謝老夫人面目慈祥,說話慢吞吞的有條理,“回家哪里用得著投拜帖,生分,下次可別了。” 姬羲元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親近:“您老人家的話,我哪次不聽從呢?謝府是我自小出入習慣了的,更是有容的家。婚禮那日合該先拜見諸位長者,為了祭祖急急忙忙地走了,是我失禮在先,今天是來賠罪的。” 錯過了就錯過了。謝老夫人不以為意,和姬羲元隨意聊了兩句就借口帶著謝川往書房走。而姬羲元作為新婦留下應付一屋子親眷。 說來奇怪,謝川的父親謝祭酒不在。 兒子回門,三親六故到齊了,唯獨父親不在。不但姬羲元奇怪,其他人也不明就里。 謝川的叔父站出來解釋:“為了舉辦婚禮,國子監的事務一直積壓著,大兄這兩日繁忙不能抽身,請殿下恕罪。” 姬羲元綿里藏針:“叔父言重了。何來‘恕罪’一說,盡忠職守是上上好事。況且,我們都是親人,總有再見的時候,不必為一兩面著急。如果謝祭酒日日忙碌,我不介意親自去國子監見一見祭酒大人。” 其余人面面相覷,好好地一門貴親,怎么好似結了仇。 “妾兄妹占了三郎的便宜,忝居為殿下的長輩,卻不敢忘記君臣間的禮儀。等大兄回府,妾等會敦促他去公主府向殿下問安。”謝雋心將手搭在二兄腕上,示意他坐下。 謝二順從地坐回原位。從小到大,他都是懦弱的那一個,從不和大兄唱反調,也不敢阻止meimei膽大包天的行徑。當年默認meimei給父親下藥,今日也默認meimei帶著家人背叛大兄的事實。 這沒什么不好的。曾經父親的死帶來的好處三兄妹都有,現在選擇不同的勢力,誰也不會少了他一口飯吃。 姬羲元稍微提起一些興致,她似笑非笑道:“人與人的緣分是天定的,我和謝祭酒的緣分淡薄了一些。不必強求。” 于她而言,謝祭酒無可救藥,不必重修舊好。 謝雋心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道:“大兄與殿下的緣分或許淡薄,但謝氏與殿下間的緣分卻未必。妾雖不才,也能決斷家中諸事。若殿下不棄,妾愿為殿下牛馬走。” 此時此刻,堂中人員眾多,投誠一事頃刻間就能傳遍天下。無論姬羲元答應與否,謝雋心與謝祭酒間的分歧已經不可挽回了。 作者有話說:我……啊,盡力了。 第89章 生活 沒有退路的下屬,姬羲元承認,她很動心。 謝雋心這一舉動向外界宣布謝氏擁有兩個主事人,不但分裂了謝氏的家族勢力,而且削弱謝祭酒的影響力。 一個不能服眾的家主,他教出來的學生,能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嗎? 不管謝雋心的真實目的是什么,只這一點,姬羲元就不吃虧。 姬羲元笑著扶起謝雋心,讓她與自己同坐主位,親親熱熱地說話:“你是有容的親人,有容是我的駙馬,那你就是我的親姑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姑姑有什么難處,只管與我說。” 謝老夫人深切地愛著三個子女,尤其疼愛幼女。心知謝雋心不是能受氣的性格,于是從寒門學子中擇了個品貌出眾的配謝雋心。多年過去,女婿從寒門學子做到一方郡守,對謝雋心是十年如一日的好。倒也不是他多情,而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兩,翻不過謝雋心的手心。 婚后,謝雋心也是住在娘家的時日多,謝氏族人多多少少都領教過謝雋心的手段,對于她出頭一事表面上不敢有異議。但是,謝雋心畢竟是深宅婦人,手中權柄不如長兄謝祭酒,針鋒相對容易落下風。 姬羲元有意替她將這一塊補上,好叫他們兄妹長長久久地耗下去。 “妾有一女,年方六歲。聽聞大長公主主持的弘文館人才濟濟,不知妾的女兒是否有這個榮幸入學?”謝雋心對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滿意,可她還有孩子,她丈夫的能力不足以讓她的女兒過上與她相同的生活。謝家才是謝雋心立足于世的根本,所以她絕不允許長兄自私自利地犧牲家族去成全他自己。 姬羲元點頭:“弘文館本就收受適齡小娘子。莫說姑姑的女兒入學,就是憑借姑姑的才學,就是弘文館的館主也做得。” 本是客氣話,姬羲元一想卻覺得非常可行。當時請大長公主來做弘文館的館主是權宜之計,大長公主年紀大了,實在不適合cao勞。教育孩子卻是全天下最勞累身心的事情之一。 舉薦謝雋心入朝為官太矚目,想來送她去弘文館做館主與謝祭酒打擂臺更有意思。 想到這,姬羲元笑道:“大長公主年齡大了,需要個幫手。姑姑可愿意親自做女兒的師長?我這可是真心話。姑姑若是有疑慮,考慮三日再與我說。”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謝雋心當然不會拒絕:“妾定不負殿下所托。” 說定了,兩人便拋開正事,笑吟吟的聽其他人說這家笑聞那家長短,衣裳首飾、兒女婚事、政務時事。直到謝川回來,姬羲元提出告辭。 謝川斟酌詞句,將方才從謝老夫人處知曉的事委婉地告訴姬羲元。 還是趙紫與越王的事。 如果不是怕被唾沫淹死,趙家恨不得把趙紫立刻送進越王后院。考慮到越王也才十三歲,他們到底沒敢做的太過,約了其他幾個小世家,一起把女兒給越王做媵。 往前數幾代,從沒聽說過,納個孺人陪嫁媵的。 一個兩個的,都是憋著勁兒想生個皇長孫呢。 姬羲元在聽完后面色徹底冷淡下來。馬車依舊往前走,附近一片都是高官府邸,一路上頗為安靜,馬蹄的噠噠聲愈發響亮。 行至半途路過皇城門,謝川下馬車。 謝川孝期已過,吏部在姬羲元的施壓下以不同以往的速度為謝川授官,他明日便要入中書省做個中書舍人了,今天要去做個交接。 馬車沿街直行再拐道,進了崇義坊,姬羲元下車直接進閔府。 她早早定好今日要去閔氏,謝府僅是順帶的。 閔老將軍自從聽說越王并非閔清洙的血脈,而是琴師聞葉的兒子后,在家里對著閔清洙破口大罵好幾日,對待姬羲元也熱情很多。 姬羲元也不意外,他本來就是把血脈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有意無意晾了閔氏兩個月,才松口定下今天的日子。 一進門,不少人當著姬羲元的面就在議論。 有膽大包天的:“越王自小不愛習武,我曾以為是人有不同,結果竟非我家血脈啊。” 附和的:“看他那副細皮嫩rou的小白臉樣就該知道與我們家沒什么干系了。” 囑咐孩子的:“這些話你聽聽就算了,可不敢在國子監說。” 孩子回應:“他是天潢貴胄,我是將軍孫子,哪里敢說他什么。” 姬羲元險些笑出聲來,他們當她是什么? 無論如何越王也是皇子,是她姬羲元的同母弟弟,一個妄議皇室的罪名,就足以消弭在場大多數人的前程。 怪不得閔氏的當家人是閔清洙,閔清洙算是這群人中最有腦子的那一個了吧。另一個就是閔明月馬革裹尸的父親。 閔老將軍輕咳兩聲,阻止他們不過腦子的討好。 當姬羲元以為他能給自己說點新鮮玩意兒時,閔老將軍的提議險些讓姬羲元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說:“越王與我們沒有血脈之親,也有情義在,你們豈能如此妄議親王。我準備在家中擇一適齡女子嫁與越王為孺人,如此一來,血脈相融,是不是二郎的孩子就不打緊了。” 姬羲元細細品味這一刻的感覺,發現好像也不怎么驚訝。 老頭子也不是第一天這樣了,若非閔氏在北邊還有三分影響力,且有閔清洙勉力支撐,早就被埋汰下去了。 閔老將軍半天沒聽見姬羲元的回答,催促道:“你是越王長姊,這些小事你難道還不能拿主意?也是緩和你和越王關系的好時機,兩姊弟針尖對鋒芒的,太難看了。” 姬羲元面色淡淡,“你也知道我和他不和。我是越王長姊,阿耶還是越王父親呢,占著名義和情分,你們怎么不找他去?” “這種事情男人怎么好插手?小娘子該以嫻靜為要,怎么好去和弟弟相爭。你說兩句軟話,這事不就成了。”閔老將軍向來不喜歡這個主意大的孫女,讓他想起拋棄自己的老妻,女人就是麻煩。 姬羲元由衷佩服輔國公,她能忍這老男人幾十年,而姬羲元一刻鐘也坐不下去。她端起手邊的茶盞往地上一摔,伴著清脆的碎裂聲,青瓷茶盞碎成一地瓷片。 廳堂內一靜。 茶水濺濕旁邊某個叔父的衣袍,他驚呼:“殿下作甚?” 姬羲元長指一點,“瞧見那一地碎瓷片了么,閔大將軍去給我跪一跪,說兩句軟話,這事我就去辦了。” 此話一出,場中的人面面相覷,不敢抬頭看老爺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