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嫁 第33節(jié)
陳澤昇離開之后,皇帝獨(dú)自站在窗前,眼中神色變幻:“……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好!好!好!天不負(fù)朕,天不負(fù)朕!陳福!拿酒來!朕今日要大醉一場!” “是。”站在角落里的陳福從陰影中走出來,不一會兒就帶回來了皇帝最愛的竹葉青。 “帶上你的酒,去御花園。”皇帝靠在床邊自斟自飲了兩杯,總覺得不夠盡興,索性大步離開御書房,去御花園賞花。 皇帝在御花園里尋了個亭子坐下來。這個亭子三面都種滿了菊花,余下一面隔著荷花池與冷宮遙遙相對,皇帝沒有在意顏色正好的菊花,反而盯著池子里的殘枝拜葉和荒蕪的冷宮看。 從皇帝坐的位置看過去可以看見冷宮緊閉的大門,皇帝靜靜的盯了一會兒,忽然道:“陳福,當(dāng)年是誰帶了朕的旨意去冷宮。” 陳福聞言一愣,他下意識看了皇帝一眼,隨即低下頭,誠實(shí)道:“是小的。” “……是了,朕想起來了。當(dāng)年的傳旨太監(jiān)是你。”皇帝瞇著眼睛回憶了會兒,“那太子死了嗎?” 太子沒死,死的是太監(jiān)陳阿貴。但陳福不能這么說,“是,小的親眼看著太子去了。” 皇帝不說話了,他提起酒壺倒酒喝,一杯接著一杯。不知不覺間,太陽從東側(cè)慢慢走到了正中,御花園里的菊花開得更艷了些。 皇帝喝了好些酒,臉色微微發(fā)紅,他倒酒的動作頓住了,“陳福,拿酒來。”原來是酒壺空了。 “陛下,酒多傷身。”陳福沒動。 皇帝皺著眉頭將酒壺扔到陳福身上,待他接住酒壺,道:“只有今天。”他的一顆龍心上上下下的,一會兒歡喜太子可能沒死,一會兒擔(dān)憂太子沒死是陳澤昇搞出來的烏龍,心情說不上是喜是愁,唯有酒水能安撫。 陳福嘆氣,拎著酒壺去喚人送酒過來,他吩咐:“記得少打一點(diǎn)兒。”皇帝不知道愛惜龍體,他們這些太監(jiān)就要多為皇帝體貼著。 就陳福辦事的這一小段時間,皇帝已經(jīng)脫了鞋襪卷著褲腿下到了池塘里頭淌水。這舉動不似皇帝平時會做的,他似乎是醉了。陳福看著他的背影,走到池塘邊想將皇帝從池塘里邊請出來,就見皇帝采了一束殘荷往回走,陳福趕緊蹲下身扶皇帝上岸。 皇帝把殘荷交給陳福,擺擺手示意他讓開,抬腳自行走上來,“拿個花瓶插好,擺到朕的寢宮里去。” 陳福露出略微有些愕然的神色,這束殘荷不像皇帝喜歡的東西。皇帝看了眼陳福,道:“這池荷塘,是皇后留給朕為數(shù)不多的留念之一。” 陳福做皇帝身邊總管太監(jiān)快十年了,第一次聽皇帝提起和皇后有關(guān)的東西。 “那年朕登基,皇后入主后宮,她嫌棄冷宮周圍太過荒蕪,親自捧了蓮子灑入其中。”皇帝 感嘆,“這么些年過去了,當(dāng)初的那一捧蓮子已經(jīng)長滿了池塘。”他以前雖偶爾會提起仙逝的皇后,但從未如此懷念,大概是太子可能活著的消息讓他想起了皇后。 “皇后娘娘看見了一定也會欣慰的。”陳福道。 “她啊……”皇帝望得更遠(yuǎn)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冷宮的大門上,陷入了回憶之中。 半晌,皇帝蹙眉,道:“柳氏現(xiàn)在在冷宮?” 陳福:“……柳氏在冷宮。” “讓柳氏從冷宮出來,回她的藏嬌宮去吧。”皇帝說。 “小的愚鈍,不知皇上的意思是……?”陳福微微一愣。他沒明白皇帝的想法,是要換個地方關(guān)貴妃娘娘,還是皇帝平息了怒火,就此放過她了。 如果是后者…… 皇帝斜睨陳福,不滿陳福沒有第一時刻理解他的旨意,道:“把貴妃遷回藏嬌宮,一切待遇等同冷宮。” 皇帝之前把貴妃娘娘關(guān)到冷宮,是想讓她體會皇后和太子經(jīng)歷過的苦難。但現(xiàn)在皇帝變了想法,即使是冷宮,那也是皇后住過的地方,貴妃沒有資格待在那里。 “小的明白了。”陳福躬身行禮,轉(zhuǎn)身準(zhǔn)備帶人去冷宮辦事,就見小太監(jiān)端著酒回來了,和他同來的還有御膳房準(zhǔn)備好的精致午膳。 小太監(jiān)機(jī)靈的笑了笑,道:“小的經(jīng)過御膳房,想起皇上還沒用膳,就私自做主讓御膳房的擺膳了。” “……”陳福沒說話,只是指了指亭子里的石桌,示意他去。小太監(jiān)大喜過望,帶著人進(jìn)亭子里布菜。陳福搖搖頭,甩起拂塵帶著皇帝的旨意去冷宮。 冷宮里頭,貴妃娘娘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身形被陰影掩蓋了大半。陳福推門的吱呀聲驚動了她。她動了動,把目光放在了陳福身上,顯得很平靜:“你來了?”她說,“說吧,鳩酒,匕首,還是白綾。” “……”陳福沒回答她的問題,側(cè)了側(cè)身子,把門口讓出來,道“柳氏,請吧。” “去哪兒?”貴妃娘娘沒動。 陳福:“皇上派小的接你回藏嬌宮。” 貴妃娘娘的態(tài)度便又不一樣了,她坐在位置上整理衣著,攏了攏披散的頭發(fā)站起身,道:“陳公公稍等。”她就知道,她那么美,皇帝舍不得失去她。 “不急。”陳福笑瞇瞇地道。 貴妃娘娘從陰影處走出來,容貌卻不是昨日陳澤昇和溫念看到的蒼老模樣,雖然不及前些日子年輕,但符合她的年齡。很顯然,貴妃娘娘吸食了昨天溫念故意留下的福榮丸。她拿了一塊棉帕在水盆里浸濕,仔仔細(xì)細(xì)擦過臉,收好藏在柜子里的福榮丸,才道:“走吧。” 貴妃娘娘神態(tài)矜貴地走在侍衛(wèi)的包圍當(dāng)中,走到藏嬌宮了才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她站在布置簡陋、不見其他宮人的藏嬌宮里,失去了臉上的笑容,眼神里面的亮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黯淡下來,她盯著陳福的臉,神色頗為不善,“陳公公這是什么意思。你擅自把本宮的奴仆都撤了,就不怕皇上怪罪下來?” 陳福神色不變,眉頭都沒動一下 說:“這是皇上的意思。” “不可能!”貴妃娘娘驚叫道。特地把她從冷宮出來,又把藏嬌宮變成冷宮,她不相信皇帝會做多此一舉的行為。 “不管你信不信,這就是皇上的意思。”陳福沒有和貴妃娘娘廢話,把人送到地方便離開。 “陳福!你給本宮站住!”貴妃娘娘跺腳,奈何她已經(jīng)不再榮寵加身,陳福又豈會因?yàn)樗珔杻?nèi)茬的低吼而停下腳步。 “皇上,事情辦妥了。”陳福回到御花園,對已經(jīng)有了明顯醉意的皇帝道。 “……”皇帝點(diǎn)頭,他搖晃著站起身,最后望了眼空落落的冷宮,道:“朕回寢殿歇一覺,酒醒了處理奏折。” “哎,皇上小心腳下。”陳福小心扶著皇帝上御攆,“起駕!” 皇帝打算得極好,然而睡醒一覺,他卻暫時起不來了——他病倒了。盡管穿了足夠厚實(shí)的衣物,但深秋時分在荷花池邊上吹著風(fēng)喝酒的任性行為依然令他染上了嚴(yán)重的風(fēng)寒。 趙公珩如同聞到葷腥味的rou食動物,借著皇帝病倒的時機(jī)頻頻求見,聯(lián)合了部分有野心的官員請求皇帝召親王世子進(jìn)京,從中定下儲君。 皇帝等著江南來的好消息,他不想理會趙公珩的請求,消息確認(rèn)前又不能胡亂透露,下次趙公珩再來,他索性直接讓陳福傳他口諭,打發(fā)煩人的趙公珩:“朕很好。” 趙公珩反復(fù)求見了五六次,得到的都是皇帝“朕很好”的口諭,也不知道他怎么辦到的,他本人不來了,卻鼓動了一批民眾在玄武門出請愿,請求皇帝早日立下儲君,安定國本。 皇帝從陳福口中得知玄武門的情況后直接氣了,“好個趙公珩!朕遲早罷了他的官職!” 事實(shí)上,要不是趙公珩實(shí)在得用,皇帝在他表露出野心的第一天就會把他腦袋上的烏紗帽摘了。皇帝一方面厭惡趙公珩的野心,一方面又舍不得對趙公珩下手,只能被他威脅。 趙公珩深諳皇帝對他的惜才之心,抓住皇帝的軟肋大小動作不斷。 趙公珩搞出來的陣仗太大,皇帝迫于壓力,不得不在確認(rèn)太子消息之前,下令召親王世子進(jìn)京,安定民心。 與此同時,皇帝吩咐陳福:“你出宮去找陳澤昇問問,楊家可有啟程?朕就當(dāng)放你一日休沐了。” “小的斗膽,懇請陛下派其他人去,小的擔(dān)憂陛下的龍體,不敢離開陛下半步。”陳福滿心的不愿,在他的心里,服侍好皇帝才是他的第一要事,余下的都要靠后。 “行了行了,別把朕當(dāng)耄耋之年的人,朕很好!”皇帝不耐煩了,他最近被趙公珩的陽謀算計得心煩意亂,尤其聽不得別人關(guān)心他的身體,那會讓他想起趙公珩那張假兮兮的臉,“一個小小的風(fēng)寒而已,朕不至于離不了人。” 陳福猶豫了會兒,躬身拱手:“那小的這就去了。” …… …… 這日的天灰蒙蒙的始終不見太陽,陳澤昇休沐日在書房歇晌,溫念坐在瓏玥閣的院子里調(diào)香,殷喜推開瓏玥閣的門走進(jìn)來,小聲對溫念說,“夫人,陳公公來了。” 溫念放下手里的調(diào)香工具,道:“你先請師傅去前廳喝茶,我叫相公起床。” 陳澤昇的睡眠淺,溫念剛坐到床邊他就醒了。 “也睡一會兒么??”陳澤昇眼瞼微睜。 溫念搖搖頭,道:“師傅來了。” “嗯,你先過去陪師傅,我馬上來。”陳澤昇坐起身,掀開被子下了床,一邊穿衣服一邊對溫念說。 溫念點(diǎn)頭:“好。” 溫念先行去了前廳,陳福坐在前廳里喝茶,沒有計較陳澤昇和溫念的怠慢,十分和善的應(yīng)了溫念的請安,還問了溫念幾個日常的問題。 溫念一一答了。 沒有讓溫念長時間獨(dú)自面對陳福,陳澤昇很快就來了,他請安后坐到溫念身邊,道:“師傅,你怎么有空過來?”皇帝患了風(fēng)寒,這個時間陳福應(yīng)該貼身照顧皇帝才對。 陳福簡單說了來意:“陛下心里著急,讓我來問問你,太子現(xiàn)在到哪兒了?” “按照計劃,昨日太子剛從江南動身。”陳澤昇道。 “可要快一些了,陛下被趙公珩逼得緊,下旨召親王世子入京了。”陳福透露了宮中還未外發(fā)的消息,“雖然不礙事,但少點(diǎn)麻煩總是好的。” 第65章 前世·溫愈 江南, 太子動身回京的那日, 嫁為人婦的大喬回去見了溫愈, 溫愈在府中艱難的消息她聽了, 但見到溫愈憔悴的模樣, 她仍然吃了一驚:“夫人, 你還好嗎?” “挺好的, 只是最近睡眠不太好。”溫愈道。姨母不知道京城發(fā)生的事情,對她一如既往。但江南表哥的態(tài)度終究回不到從前了。他的冷淡,他的夜不歸宿, 都令她心情壓抑,難以入睡。 長時間無法入睡,她不知不覺就憔悴了, 模樣越來越像她從前最不恥的黃臉婆。但是她過的不好嗎?只要想起前世的經(jīng)歷, 她又覺得她現(xiàn)在的生活很好。至少她能感覺到“活著”。 前世。 二月二十五,溫愈到底還是嫁了。 她哭過, 鬧過, 也求過, 但是天家賜婚, 誰也違拗不得。 出嫁的前一夜, 淚水濕透了枕巾。次日上妝時,涂了厚厚一層胭脂才勉強(qiáng)遮住了臉頰的蒼白之色。她和雙生姐妹溫念一起出嫁, 她的花轎在左邊,溫念的花轎在右邊。 溫念那邊的樂聲是喜慶, 她這邊的樂聲是哀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花轎, 只覺得滿滿的恐懼和不甘。她要嫁給一個太監(jiān)了。她多羨慕溫念,嫁了良人,能有舉案齊眉,能有兒孫繞膝。 而她…… 溫愈從很多人那里聽說過陳澤昇的名聲。陳澤昇是權(quán)傾朝野,滿手血腥的太監(jiān),他每天都要虐殺一人,折磨人的手法層出不窮。而且他熱衷于將折磨人的手段用在女人身上,他有十八個小妾,所有的小妾都死在了他的床上。 她害怕,怕她豎著進(jìn)橫著出,怕她死前要被陳澤昇慘無人道地虐待。 溫府到督主府的路那么近,一眨眼就到了,陳澤昇踢開了花轎門,和她一起牽著紅綢跨過督主府的門檻,兩人木偶似的在喜娘的引導(dǎo)下拜堂成親。 “送入洞房!”溫愈在聽見喜娘的話之后,身體便抑制不住地開始發(fā)抖。陳澤昇和她一起坐賬的時候,感受到陳澤昇挨著她的肩膀,她的身子抖的更厲害了。 因?yàn)楹ε拢瑴赜呀槐聘阍伊恕K龥]拿穩(wěn)酒杯,酒杯落在地上,灑了滿地的酒水。陳澤昇用黑沉沉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她以為陳澤昇要?dú)⑺恕?/br> 她閉上了眼睛,聽到陳澤昇說:“換一杯。” 溫愈大大松了一口氣,有種撿回一命的感覺,這回她緊緊握住了酒杯,勉強(qiáng)將交杯酒喝掉。 喝過交杯酒,陳澤昇出去宴請賓客,溫愈不覺得輕松,反而更加難熬。等陳澤昇再次回來喜房,她和他就要…… 一瞬之間,溫愈腦海中閃過了各種各樣可怕的死法——她把自己嚇哭了。 她偷偷抹著眼淚,好不容易說服自己,鼓起勇氣迎接命運(yùn)。小喬推門進(jìn)來了,她告訴她,陳澤昇被急召進(jìn)宮,今晚不會回來了。 溫愈驚恐之余,又隱隱有些慶幸,她想,能拖一時是一時吧。如果能茍活著,誰都不想馬上死去。 小喬在溫愈叨叨絮絮說了很多,督主府的下人和溫府下人的不同之處,陳澤昇新婚之夜拋下她的可惡,她一句都沒有聽進(jìn)去。 夜深了,溫愈把小喬趕走。喜房里只有她一個人,她躺在床上,無聲地落淚,她剛剛還在慶幸陳澤昇被急召走了。現(xiàn)在又覺得新婚之夜被拋下太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