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嫁 第26節
陳澤昇只吃了一碗飯一盅湯, 和平時的飯量相差太遠了。溫念用手在碟子側邊感受了下溫度, 找出來幾樣沒完全冷掉的熱菜,“這幾樣菜都是熱的,你就著再吃點飯吧。這離晚宴還有好幾個時辰,你肯定得餓。” 陳澤昇拒絕了,他說:“除夕的晚宴不會很晚,放心吧。” 溫念信了陳澤昇的邪,簡單吃了五分飽后放下筷子,一邊欣賞場地中央的歌舞一邊等候晚宴。結果一等就是幾個時辰,直到戌時,才見流水般的宮人上晚宴的菜。 雖說中間有各種各樣的君臣活動讓人看得津津有味,但人的肚子可不會跟著腦子一起廢寢忘食。溫念擔心陳澤昇的胃,有心督促他晚膳多用一些,于是搶了殷喜的活兒,親自給陳澤昇布菜。 陳澤昇無奈地看著碗中馬上就要冒尖的菜,阻止道:“我先吃著,你也吃。” “感覺如何?”溫念問他。晚宴的菜大多是熱乎的,但她不確定是否合陳澤昇的口味。 “還行吧。”陳澤昇道。 事實證明,溫念非要陳澤昇多吃一些是明智的,晚宴后邊緊接著聽戲,最后還有與民共享的煙火。眾人離開皇宮時,已經接近子時了。 深夜和凌晨的交界點足以讓人失去吃宵夜的興致,溫念縮在床上看書,陳澤昇沐浴結束,披散著頭發穿著高領的寢衣,有種莫名的閑適感。 “晚上看書對眼睛不好。”陳澤昇提醒溫念。 溫念聞言把書收起來,本來就只是用來打發陳澤昇沐浴的這段時間,現在正主來了,書當然要回去黑黑的柜筒里。 等陳澤昇坐到床上蓋好暖和厚實的棉被了,她才彎著眼睛開口:“我們就這樣守歲吧。” 守歲不能沉默著,得有話題才能堅持住不睡覺,陳澤昇沒說話,溫念就隨意扯了個話題,說的還是莫家的事情,她提了個假設:“如果你是莫尚書,你會把貪污的銀子藏在哪兒?” 陳澤昇看了眼她,反問她:“你會藏在哪兒?” “……”溫念認真想的一下,猶豫道:“埋在地底?” 陳澤昇:“莫家的地有翻動過的地方,我的人都偷偷挖過。”除了蚯蚓,什么也沒有。 “地磚下面的地底?”溫念提了個新的地方。 陳澤昇搖頭。 “那……別的莊子?”溫念說,“反正我肯定不會光明正大擺在屋子里頭。” “是個新思路。”陳澤昇贊許道,不過不等溫念得意,他又道:“可是莫尚書‘窮’的連莊子都沒有。” “不一定是他自己的莊子,有可能是他妻子的嫁妝莊子,更或者他岳父家的莊子。”溫念分析道,“只要他信的過,他就敢把銀子寄放在別人那里。” 陳澤昇點點頭,“有道理。”他最近就在調查有可能幫莫家窩藏臟物的人,這事需要耐心,也需要深入了解莫家的一些不為人知的關系網。他所希望溫念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是通過莫家的后院了解莫家藏著掖著的人脈。 溫念突然側耳,仿佛聽見了什么。 “怎么了?”陳澤昇問。 “噓……”溫念噓了聲,過了一會兒,看向陳澤昇,笑意吟吟道:“新年快樂!” 和她的祝賀聲一起響起的還有更夫的打更聲——梆……梆……梆…… 陳澤昇看她這樣也笑了,聲音輕而有力:“新年快樂。” “早點睡,天亮了還得辛苦祭天。”笑完樂完,溫念率先躺下閉眼,不到三息就入睡了。陳澤昇第一次有人陪著守歲,臉上不顯,心里其實挺興奮,他翻來覆去好一陣子,后面才慢慢地睡著。 卯時初,素來寂靜的官邸區熱熱鬧鬧地響起延綿不絕的鞭炮聲,溫念迷迷糊糊睜眼,看見陳澤昇已經穿好衣服鞋子了。陳澤昇側頭看她:“醒了?我們也放鞭炮去。” 放鞭炮的人很多,各家各戶的門口都站了滿當當的人,大的小的老的幼的都有,陳澤昇和溫念帶上留守府里的太監們一起開門放鞭炮,也只是勉強不在人群中顯得孤單。 鞭炮聲一直響到了辰時初,人們足足一個時辰的熱情讓天空中飄蕩著不散的濃煙,濃煙像那乳白色的霧氣,阻擋了人們的視線,只有歡笑聲提醒著眾人熱鬧還在繼續。 “大人、夫人,到時間進宮祭天了。”殷喜提醒沉浸在熱鬧氛圍中的陳澤昇和溫念,“馬車候在角門,大人、夫人,請。” “嗯。”陳澤昇走在前面,溫念走在后面,兩人一前一后上馬車,奔赴皇宮。 正如溫念猜測的那樣,今天的祭天禱告更加辛苦。皇帝的禱告詞又臭又長,無聊又不得不聽。好不容易熬到了結束,溫念在回程的馬車上陷入了睡眠。 完全不記得跪腫了的膝蓋,和原本計劃要去的溫府。就連下馬車,也是陳澤昇給抱下來,抱回瓏玥閣里去的。 探訪父母的計劃被挪到了初二。 初二回娘家這天,溫念沒有意外的撞上了同樣回娘家的溫愈和溫煦。 不過和溫念、溫煦單純探訪娘家不同。溫愈是來告別的,她說:“爹,娘,我和相公準備回去了,等下就走。”一句話成功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溫母表情有點尷尬:“……不多留兩天?” 溫愈沉默片刻。她想留,但江南表哥急著回去,“不了。” 溫家人知道溫愈的難處,沒再出言挽留。只是擔憂她回去江南的日子不好過,沉默著張羅了輛大車的東西給她。 溫煦作為溫家唯一的庶女,一向和家中兄弟姐妹感情不好,她不愿意為溫愈送行,借口回了婆家。 溫念卻被溫母強拘了去送行,溫母道:“我知道她至今欠你一句道歉。但是,一家人關起門來怎么鬧都行,出了門必須整整齊齊。” 這話在理。溫念抿了抿唇,沉默著跟上眾人的腳步,一同去了十里亭。 自從十里亭旁起了茶樓,人們便更傾向于在茶樓中休整、踐行。茶樓是美嬌娘開的。從溫家一行人踏進來的第一刻,她就發現并認出了溫愈。 美嬌娘不緊不慢的泡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搖曳著身姿走到溫愈面前,“你這是回來還是要走了?” 溫愈偏了偏頭,發現了美嬌娘:“我要走了。” “哎呀哎呀,老朋友你不厚道,回來不告訴我。”美嬌娘仿佛沒變,還是那副性子,“你要走了,總得和我敘敘舊吧?咱們借一步說話。” “……”溫愈站起身跟著美嬌娘去了一處四周無人的桌邊,兩人相對而坐。 坐下之后,美嬌娘第一句話是:“你果然換嫁了。我就知道有人在糊弄我。”她說的糊弄她的人是溫念。 溫愈心中警惕,第一時間環顧四周,幸好美嬌娘說的小聲,其他人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別怕,我要是想揭穿你們,不會等到現在。”美嬌娘道。 溫愈摸著茶杯小聲道:“你怎么認出我的?” 美嬌娘嘻嘻的捂嘴笑,說:“你們兩個分開,我認不出來。站到一起了我還認不出來么?你跟我可是同類。” “……所以呢。”溫愈等著她的下文。 “我看你換嫁了反而過得不好嘛。瞧這憔悴的小樣子,明明是meimei,卻比jiejie看著老了。”美嬌娘打量著溫愈,嘖嘖出聲。 “哼……你就過得好了?”溫愈嗤笑。 畢竟不是戲班子里精細養著皮rou的伶人了,在十里亭旁風吹日曬,美嬌娘憔悴了也黑了。 “我過得好不好是我的事。”美嬌娘喝了口茶,有意刺激溫愈:“但是你——溫三過得比你好。” 她瞅了眼和溫念坐在一起的陳澤昇,有所指地道:“那原本可是你的丈夫,現在卻在對別人好。你甘心嗎?” 第52章 無題 溫愈:“甘心又如何, 不甘心又待如何?” “你說這話就像溫三一樣討人厭。”美嬌娘噘嘴, 換做以前的她肯定要甩性子走人, 但是現在她心有所求, 只能耐著性子和溫愈打交道, “你要是不甘心……” 她迅速掃了眼周圍, 確定溫念錯開了眼, 其他人也沒再關注這邊,才將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你就把這個放進茶里。” 溫愈低頭去看桌面被美嬌娘推過來的小茶包, 美嬌娘微微勾起嘴角,說:“只要一點點蒙汗藥,溫三喝了, 你再把她騙上去江南的馬車。從此讓溫三是溫三, 溫四是溫四,你們各歸其位多好。” “……”溫愈哼道:“你說的容易。” “哎呀。你放心, 我會幫你的。”美嬌娘道, “當然, 作為交換, 日后你要無條件幫我三次。” 這才是美嬌娘找溫愈的真正目的。溫念必定不肯幫她, 只有溫愈成了“陳夫人”,她才能借“陳夫人”的力重入秦家。 美嬌娘不怕溫愈拒絕, 因為溫愈最受不了激將法了啊,她慢悠悠地道:“你要是甘心, 那你當我沒說。” 溫愈瞳孔震動收縮, 放在桌上的手互相緊握著,似乎陷入了掙扎。 美嬌娘從容等著溫愈的最終反應,“如何?” 溫愈動了,用顫抖的指尖拿起茶包,把它放進了面前的茶壺。茶包在兩人的目光中緩緩沒入水中,在壺底與另一個茶包相遇。美嬌娘滿意極了,“這就對了。” “趕緊去吧。你讓她喝下,之后有我幫你。”見溫愈半天沒動作,美嬌娘催促她。 “……”溫愈站起身,單手提起了茶壺,朝前邁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美嬌娘全神貫注地看溫愈,看她拿著茶壺從她的身側路過,臉上的笑容愈來愈燦爛。 就在美嬌娘以為溫愈去找溫念的時候,溫愈卻突然倒退了一步,回到了美嬌娘的身旁,聲音輕而快速:“美嬌娘,你是不是以為你很聰明?” 美嬌娘沒來得及反應溫愈的意思,便又聽見溫愈說話了。 溫愈道:“你想一而再再而三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她語帶嘲諷,聲音冷如堅冰,“你信不信我把你的計劃告訴陳太監?你猜如果他知道了會怎么對你?你聽過他的名聲吧?鐵燙?油澆?削rou?還是把你的一條腿砍下來,在你面前用鐵鍋把它燉得爛爛的再拿去喂亂葬崗的野狗?” 這回輪到美嬌娘瞳孔緊縮了。 美嬌娘懼怕的反應令溫愈輕笑了聲,她道:“這壺茶你留著自己喝吧。”說完,她將拿著茶壺的那只手舉得高高的,壺嘴對準美嬌娘的頭頂大弧度傾斜,不必眨眼的功夫,美嬌娘就被guntang的茶水澆了滿頭滿臉。 “啊啊啊啊!!!”為了掩蓋藥味,美嬌娘用了剛燒開的熱水泡的濃茶,盡管在桌上放了一會兒,也仍然燙得叫美嬌娘捂臉跳起來,下意識用盡全身的力氣尖叫,“臉!我的臉!” 茶樓里的其他人離她們坐的地方都遠,人們從發現這邊的動靜,到一窩蜂跑過來查看是怎么回事,整整慢了一拍。 溫愈不在意跑過來的人們,將手中的空茶壺扔到地上任由它摔碎,抬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看地上狼狽的美嬌娘,道:“我早就想這么干了。” 溫愈早就想這么干了。在她的孩子流了的時候,在她差點和江南表哥和離的時候,在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反思的時候。 她固然知道造成今時今日如此田地的原因主要在她。她也后悔和溫念換嫁了,是她毀了溫念注定兒孫滿堂的人生,叫溫念陪著姓陳的太監斷子絕孫。可是換嫁是她自己哭著喊著求來的,這輩子就算她過得更不好、溫念不夠原來幸福,她也不會再死乞白賴要換回來了。 但這并不妨礙她憎恨美嬌娘。假如不是美嬌娘,她不會瘋了一般想盡辦法逼溫念換嫁,不會有后來一次又一次對不起溫念,不會嫁為人婦了還要父母兄弟姐妹為她cao心。如果不是殺人犯法,她更想殺了美嬌娘。 圍成了圈的人們你一眼我一語地關心美嬌娘,卻沒有人多看一眼造成現下這種狀況的溫愈。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沒有人會因為下九流的戲子去責備溫愈,尤其溫家背靠著督主府的情況下。哪怕美嬌娘只是曾經的伶人。 溫愈撥開人群,從小小的包圍圈中出來,和關心發生了什么事的溫府人簡單解釋了剛剛的事情:“和她起爭執了。” “你還是那么沖動。”溫母嘆道,“下回可不許這樣了。” “沒有下次了。”溫愈偏了頭看溫念,然后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我走了。以后不會仗著你們心疼我胡作非為了。還有……” “對不起。”這句對不起溫愈說的很真誠,不是從前那種敷衍式的道歉。 她沒等溫念的回答,走到江南表哥身邊,笑著道:“我們回家吧。”生活難免遇見挫折,上輩子她在不幸面前跪下了,這輩子她選擇站著。溫愈想,總有一天她會再次打動眼前這個人的,就像溫念打動陳澤昇那樣。 溫愈真的走了。 她走時留下的腳印漸漸被掩蓋在了底下,溫念站在十里亭外朝南看,心里沒由來一陣惆悵,“她走了。” “嗯。”陳澤昇知道她,“別太怪她了。我比他好,對嗎?” 一句復雜的她跟他,換了人肯定聽不懂。溫念笑了,“對。你比他好。”陳澤昇比江南表哥優秀太多了,“我是說,各個方面。” 陳澤昇聞言有些高興,也為了哄情緒低落的溫念,似真似假地道:“我挺感謝她的任性。她把你送到了我身邊。” “……”溫念聽不了陳澤昇突如其來的rou麻話,轉身紅著耳朵走了,“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