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嫁 第25節
溫念沒說話, 溫母瞅了她一眼, 問她:“過兩天就是新年了, 你們打算在哪兒過?”陳澤昇作為太監舉目無親, 陳澤昇和溫念要是留在督主府里過年肯定熱鬧不起來,溫母想著把他們叫回來過年, “要是沒有特別的打算,不如你們回來一起過, 人多熱鬧。” 誰知道溫念搖搖頭, 道:“相公說,過年宮里會辦宮宴,我們必須出席。” “那行吧。”溫母打心底里希望溫念能回溫府一起過年,得知溫念過年要忙回不來便有些失望。過了一會,溫母打起精神,囑咐溫念:“我給你打包了年貨,你回去記得把里面的剪紙、燈籠拿出來貼一貼、掛一掛,鞭炮放放好,到時候春節開大門燒鞭炮把年獸嚇走,新的一年平平安安。還有其他的,你過年都用上,啊。” 這些過年必備的東西溫念都有采買,“娘,這些我都有準備……” “那也帶回去,萬一缺了哪樣,你從直接拿了補上。”新婦要學的東西有很多,溫念沒有婆婆指點,溫母總不那么放心。 “……好。”溫念高興地收下了溫母的關心。 “夫人,楊繡娘來送繡品了。”溫母的丫環走了進來。按照慣例,今天是楊繡娘送繡品的日子。 “楊繡娘……?”溫念已經忘記了楊繡娘是誰。 “楊繡娘就是你偶然遇到,然后介紹給我的那個繡娘。”溫母提醒溫念,見溫念仍舊沒想起來,又道:“會雙面繡的。” 這么一說,溫念就有點印象了。大概大半年之前,她回去路上遇見了一個賣手帕的小女孩,發現帕子上是傳說中失傳的雙面繡之后驚為天人,直接推薦給了溫母。后來都是溫母的人在和楊繡娘交涉,她不記得了也正常。 楊繡娘卻還記得溫念的知遇之恩。她把約定好的五張帕子交給溫母,然后看向了溫念,高興道:“陳夫人,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你。” 溫念和楊繡娘不熟,只微微笑著點頭。 楊繡娘把背上的包裹解下來遞到溫念跟前,“我一直感念陳夫人的知遇之恩,特地按照您的尺寸做了兩身裙子給您,還望您不要嫌棄。” “好,謝謝你了。”溫念沒拒絕,全當楊繡娘借此機會還人情,以后不必楊繡娘日日掛念著她的這份人情。 因為溫母和楊繡娘的“年禮”,溫念回督主府的時候帶了大包小包的東西,直接就把殷喜嚇到了。 “夫人這是……”殷喜看著滿車的東西有點懵,“從娘家帶回來的?” “我父母的一點心意。”溫念道,“你把東西整理一下,府里能用上的都用上。相公回來了嗎?” 殷喜思考片刻,腦內有了這些東西的大體安排,點點頭:“夫人放心。”然后回答溫念的問題:“大人下差回來了,現在在在書房里。” 聞言,溫念徑直去了書房。隨著兩人關系的親近,陳澤昇的書房漸漸對溫念開放,偶爾陳澤昇在書房辦公的時候,溫念會去幫他磨墨。 “回來了?”書房的門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察覺到溫念的到來,陳澤昇頭也不抬便直接道。 “嗯。”溫念應了聲,走到慣常磨墨的位置取了墨塊開始磨,“娘把我叫過去,想邀請我們和她們一起過年。我想著我們要宮里府里兩頭奔波,不能確定閑下來的時間,就拒絕了。” “也好。到時候有空我們就去坐坐,沒空就不用叫他們空等一場了。”陳澤昇拿出來一根新的墨塊遞給溫念,“試試這個,今天新得的。” 溫念便換了硯臺和墨塊繼續磨,說起別的:“莫尚書家的大少夫人送了年禮過來,還邀我初七去吃七寶羹。” 陳澤昇挺意外,他停了停手里的毛筆,道:“莫家人邀請你了?”他這段時間忙,沒太關注溫念的日常,沒想到她不知不覺把交友圈擴大了。 溫念:“我們家……跟莫家不和?”陳澤昇的表情讓她想到了政敵方面。 “不算不和。”要解釋清楚挺難,陳澤昇從后邊的書架上抽了一本藍封的本子出來,“你先看看吧,看完我們再說。” 溫念翻開本子開始看。 藍封本子里頭的是莫尚書府的資料。從第一頁到最后一頁,詳細記載了莫尚書府的人員構成、密切來往對象,以及數十起貪污案。每一起案子底下都列了詳細的調查經過和當時獲取的線索,基本上這些線索都明里暗里指向莫尚書。 溫念糊涂了,“貪污?莫尚書?”她想起了那在官邸中雞立鶴群的戶部尚書府,完全不敢相信全家上下住在茅草屋里的莫尚書會貪污。 即使那茅草屋比普通官邸來的大,也不能改變它是茅草屋的事實。 “是真的。一次的偶然是偶然,數十起貪污案都有他的影子,他貪污就成了必然。”陳澤昇道,“我一直試圖抓住證實他貪污的把柄,奈何他偽裝的太好了。” 溫念隱約明白了:“你想要我做什么?” 陳澤昇:“不必刻意做什么。你只要在莫尚書府做客的時候多聽多看多留意就夠了。有發現最好,沒發現也沒關系。” 溫念嗯了聲,她磨了會墨,忍不住小聲地說:“我還是不敢相信,莫尚書會貪污,他官服都打著補丁…” 她自己說著說著就停住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參加莫府嫡長孫的滿月宴,她有一瞬間錯覺莫府有人穿著的普通麻布衣里襯是蠶絲。 假如莫尚書真的貪污,那她看到的可能不是錯覺,而是真實。 溫念沒貿然和陳澤昇說這件事,時間久遠,她當時也沒放在心上,要是搞錯了就不好了。 陳澤昇沒在意溫念一瞬間的神色變化,他被新墨塊的墨香吸引住了:“這墨香不錯,下回我再多弄些。” “嗯。”溫念放下心中的思緒,加入到新的話題當中。 第50章 春意盎然 在正月初七到來之前, 率先到來的是熱鬧的除夕。 這一天陳澤昇和溫念要進宮跟隨皇帝祭天還愿, 然后參加跨年的晚宴, 隨后還有正月初一的祭天, 祈求新的一年風調雨順, 國泰民安。 為了表示鎮重, 陳澤昇換上了官服, 溫念也穿上了誥命服。兩人的衣服都是正紅色的,溫念推著陳澤昇讓他坐在梳妝鏡前,眉眼彎彎地挑了一根墨玉為底紅玉點綴的發簪, 親自為他束發。 她還想替陳澤昇上點口脂,讓他的氣色更好。結果被陳澤昇握住了手腕:“可以了。” 溫念失望極了,她看著陳澤昇, 渴望用眼神打動他。 陳澤昇卻不為所動, 起身把位置空出來,壓著溫念的肩膀叫她坐下。 “……”溫念順著他的力氣坐下, 正想開口讓小喬進來替她梳發, 就從鏡中看見背后的陳澤昇已經執起了梳子, 動作輕柔地為她梳頭。 溫念“……?” “你喜歡花冠、鳳頭髻、元寶髻還是驚鵠髻?”陳澤昇是真的懂, 他說的這幾種發髻就是誥命服常有的發型搭配。 “驚鵠髻。”溫念從中挑了個心里喜歡的發髻。 “好。”陳澤昇攏住溫念濃密順滑的烏發, 不一會兒就綰出了標準的驚鵠髻。他動作不停,取了發飾為她一一戴上。 溫念驚奇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 額邊的金色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真好看!” 陳澤昇伸手撥動溫念額邊的流蘇, 輕聲道:“小的時候做過一段時間貴妃娘娘的梳頭童子, 許多年沒動過手,手生了。” 妝臺上的面脂、口脂、眉筆等等陳澤昇也是認識的,他一樣樣地取,在溫念臉上涂涂抹抹弄了好久,描了眉貼了花黃才算好了。他直起身往旁邊讓了讓,令溫念能夠看到鏡中她的模樣—— 鏡中的女子并不是時下最流行的那種美麗,但有一番讓人移不開眼的韻味。打眼看去,明明還是平時那樣的妝容,臉還是那張臉,可又處處都透著更多的精致。 溫念捧住臉,不由自主生出了些自戀:“哇……真漂亮。” 陳澤昇把她牽起來,手微微用力帶著她原地轉了一圈,同樣露出滿意的表情:“我們可以出門了。” 溫念自己又在鏡子前轉了兩圈,才換上鞋子外出。 祭天的地方設在奉天殿。奉天殿稱之為殿,其實是一個祭壇,祭壇下有一條通上去的路,朝廷命官、命婦分左右跪在路的兩旁聽皇帝宣詔。 命婦的等級分的沒有官員們那么細致,貴妃跪在最前方,親王、丞相的妻子跪在第二排,正一品到正三品官員的妻子共同跪在第三排。 溫念屬于第三排,大概是因為得知了莫家的貓膩,所以她總是不由自主用眼角的余光偷看跪在同一列的莫尚書的妻子。 她和莫夫人相隔不算很遠,從她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莫夫人的一小片衣裳。這一小片衣裳很新,不像她平時穿的那些有補丁的衣裳。 這個現象讓她疑惑了一瞬,隨即又釋然。命婦的誥命服三年一換,由皇宮全權負責,誥命服又只在重大場合穿,新是正常的,不新才不正常。 順著這個思路,溫念想到了莫尚書身上。莫尚書的官服總是三三兩兩打著補丁,皇帝憐惜他清苦,說要給他額外發幾套新的官服,他以百姓更需要國庫里的錢為由拒絕了,說的義正言辭,完全不像收刮民脂民膏的貪官。 就這么胡亂想了一通,溫念沒有思考出有意義的東西,反倒將祭天混了過去,把她飄遠的神思喚回來的甚至是祭酒宣布祭天結束的聲音。 溫念跟著眾人一起跪謝、起身。起來的時候踉蹌了下——祭天持續了半個時辰,她第一次跪那么久,即使有護膝也覺得膝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還好吧?”陳澤昇很快找到了溫念,他微微彎腰扶住溫念的手臂,面上沒有表情,但語氣足夠關切。 “……”溫念當然不好,借著陳澤昇的力道緩了好一會兒,雙腿不那么麻木了才邁開步子,“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我們得去摘星樓,午宴馬上開始了。”陳澤昇沒放開溫念的手臂,配合她的步伐往前走。 在兩人的身后,也有像溫念這樣站不穩、走不動的,有些有丈夫來接,陸陸續續地走了,還有些丈夫顧自她們就近找了一個命婦互相攙著歇腳,對有丈夫來接的命婦投以羨慕的目光。 溫念沒感覺到身后投來的視線,陳澤昇感覺到了但不以為意,他早已習慣了他人的注目,這些不帶敵意的目光于他而言不痛不癢。 “你腿麻不麻?”溫念問陳澤昇。 陳澤昇:“習慣了。”他從前生活在宮中,見到主子就得跪,偶爾做錯事了還會被罰跪,像今天這樣跪半個時辰,酸澀感在他的忍受范圍之內。 溫念便抿唇。在陳澤昇那兒,“習慣了”總不是一個好詞兒。因為習慣了經常忙起來了漏掉正餐,所以很容易胃痛;因為習慣一年四季都穿著不透氣的官服,所以一到夏天身上就長痱子;現在又因為習慣了跪,不覺得跪一個時辰會腿麻,卻會在寒雨天里膝蓋隱隱發疼。 “……怎么露出了心疼的表情,我不騙你,我不覺得腿很難受。”陳澤昇笑道,“別把我當成脆弱的瓷娃娃了…… 他低頭與她對視,黑沉的眸子里盛了盈盈星光,道:“我可是你丈夫!” “希望你下次膝蓋疼的時候再來大聲和我說這句話。”溫念沒有被陳澤昇的自信蠱惑,不容反駁地道:“一會找個地方用熱水燙燙腳,我再幫你按按膝蓋。” 陳澤昇的笑意漸漸從臉上蔓延到了眼底,“小問題而已。” 溫念摳了摳衣袖,不知該如何說動固執的丈夫。她眨了下眼,就賴皮般在眼睛里蓄了水意,那水意緩緩轉悠著,只要多眨一次眼就能溢出來,“萬一下次雨天更疼了怎么辦。” 陳澤昇頓時在溫念眼里的那汪水意中敗下了陣來,而且他本來也不是真心拒絕。抓住溫念手臂的手悄悄下滑,狀若無意地握住了柔嫩手掌,“……摘星樓下邊有個沒人的小偏殿,我們可以到那里稍作休整。” 溫念眼睛微微一動,那抹水意瞬間消失無蹤,“嗯。好。” 小偏殿里頭,受陳澤昇吩咐端熱水來的太監放下熱水立刻悄無聲息離開了。陳澤昇的膝蓋和小腿如他所說的沒有大礙,只是微紅而已。倒是溫念的膝蓋青黑了一片,更加需要熱敷的樣子。 “坐著別動。”陳澤昇取下膝蓋上敷的兩塊棉巾,洗過熱水之后敷到溫念的膝蓋上,隔著棉巾熟練地替她揉散淤血。 他蹙著眉嘴角微抿的樣子非常俊美,看呆了溫念,他的聲音比平時分不出性別的溫潤嗓要更低沉一些:“必須要把淤血揉散了,不然好得慢。” “……”溫念忘了說話,也忘了疼。她腦袋艱澀地轉動,緩緩的慢慢的想—— 糟糕,是心動的感覺。 陳澤昇的心思全在溫念兩個跪的烏黑的膝蓋上,沒發現她一瞬間的羞澀。他幫溫念重新綁上護膝,夸她:“揉淤血挺疼的,你竟然忍住了疼,不錯。” 溫念:“……嗯。” 第51章 再相遇 兩人互相幫著整理好儀容, 陳澤昇神態自然地握住溫念的手, 道:“我們走吧, 差不多該上去了。” 為了節省時間, 也為了可憐的膝蓋, 這次上摘星樓兩人依然坐軟轎上去, 兩臺軟轎一前一后地往上爬, 沒多久就登了頂。溫念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賞錢賞給抬轎的大力太監,然后和陳澤昇一起進入宮宴的場地。 座位的安排和往常一樣,不同的只有桌上的菜色和場地中央正在吹拉彈唱的樂師伶人。溫念和陳澤昇入座之后聽了兩曲, 皇帝攜貴妃來了。 經過祭天的折騰,不僅大家餓了,皇帝也肚子空空, 只簡單說了兩句便執筷示意開宴。御膳房的宮人為了保證菜的色澤口感, 安排的菜單涼菜占了大部分,深冬吃涼菜的體驗非常糟糕, 吃在嘴里冰冰涼涼, 咽到胃里仍舊冰冰涼涼, 溫念吃了幾口就失去了食欲, 喝了一大口留有余溫的湯才緩過來。 胃一向不錯的溫念都對涼菜的感官不好, 胃不好的陳澤昇干脆就沒碰桌上的菜,就著湯吃了一碗飯就作罷。溫念看了直皺眉:“你不再吃點嗎?” “能撐到下午了。到時候用個晚膳, 晚上回家再吃頓熱乎的宵夜就行了。”陳澤昇搖頭。他實在沒有胃口,也怕勉強吃下去鬧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