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66節
太后自前太子溺斃后,鳳體欠安,外加謝國公攤上大事兒,就此一病不起。 正好宋鳴珂與她起了爭執,趙太妃干脆讓太醫加了重藥。 可秦澍不能明言。 良久,他委婉道了一句。 “殿下,生、老、病、死,皆為命定,與您絕無干系。” 然而,宋鳴珂似乎未能理解弦外之音,大滴淚珠猶在眼眶打轉兒。 【七】 宋鳴珂喪母,處境略顯微妙。 安王將她接到濱州,美其名曰讓她散散心,實際上是怕她知悉趙國公轄下的幾樁大案。 嘉柔長公主雖不涉政,背后也沒了支撐,但終究是嫡出的長公主。 能瞞則瞞。 秦澍發現,她在濱州待了數月,回京后心情大好,常邀舒家小娘子作伴。 刺繡、點茶、賞花、讀書……小日子過得尚算悠然。 日漸明麗的容顏,為她帶來“京城三大美人之首”的美名,也惹來不少覬覦的目光。 包括皇位上的“二哥”。 宋顯揚厭倦了后宮的庸脂俗粉,也被饒蔓如的驕縱脾氣鬧得心煩氣躁。 莫名地,看待宋鳴珂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 但她絲毫無警覺。 名義上是親兄妹,實際上為堂兄妹,宋顯揚縱然有賊心,也沒那賊膽。 但饒蔓如覺察端倪,借著諾瑪族與胡尼族聯軍進犯、霍家在邊境艱難抵抗一事,說服宋鳴珂前去和親,并迅速將消息宣揚得滿城皆知。 人人表面無不夸贊,嘉柔長公主深明大義、勇氣可嘉;背后卻說,可憐她無人庇護,落得如此下場。 宋顯揚快氣瘋了。 當夜大醉一場。 當秦澍親自扶他回房歇息時,他喃喃自語:“罷了,成天在眼前晃蕩,摸不到、吃不著,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八】 延興七年,奔龍山行宮的一次偶遇,將偽裝數載的天家兄妹情摔了個粉碎。 ——宋顯揚受藥物控制,玷污且逼死了宋鳴珂的小姐妹。 若非秦澍從中作梗,宋鳴珂也難保清白。 此事被壓下后,秦澍依然遭到宋顯揚的懲罰。 目視這位九五至尊的面容,秦澍終于明白何謂“惱羞成怒”。 眾目睽睽之下,他苦笑著,褪下官袍,只穿了貼身中衣,任由對方親手拿著長鞭,一鞭接一鞭抽打,不呼痛,不求饒。 皮rou的疼痛遠不及心上的傷痛,腦海中浮現了當年安王的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是你的……親哥哥。” 與其說怒秦澍以下犯上,不如說,宋顯揚在發泄羞憤怒火。 抽得秦澍鮮血淋漓,也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盡后,他丟了鞭子,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所有人都認定,秦澍至少會降級,或被調至別處。 但他歇息了七八天后,仍舊官任原職。 是年夏,繼宋顯章被派去西南就藩的兩年后,剛滿十五歲的宋顯維也踏上了嶺南之行;大病初愈的宋鳴珂,則被塞入和親的華麗馬車,趕赴千里外的北域。 她走的那日,秦澍告假半天,悄然立在城頭上,極目遠送車隊離去。 他發自真心憐惜這位小堂妹。 本該是艷絕傾城的花兒,卻被陰謀詭計層層打壓,在最美好的年華里零落折損。 她自幼沒了長兄,孿生哥哥也在十一歲那年離世,其后母親對影自憐,待她不冷不熱。 表現得異常關心她的宋顯揚,起初是為了制造愛護弟弟meimei的輿論,后來則……用心不良。 這些年來,秦澍極少和宋鳴珂碰面,內心視她為妹,衷心盼著她平安健康、幸福愉悅。 眺望和親隊伍消失在山林盡頭時,從不祈求的他暗自祝禱,唯求她的夫婿體恤她、愛惜她,別太委屈了她。 【九】 三個月后,快馬加急回報的,不是長公主順利出嫁的消息,而是宋鳴珂抵達北境后出逃、失足墮崖而亡的噩耗。 得此消息的那夜,宋顯揚大鬧皇后所住的仁明宮,把能摔的全摔了個粉碎。 秦澍不敢勸不敢攔,只讓閑雜人等回避。 宋顯揚動了雷霆之怒,用手指指著饒蔓如的臉,咄咄逼人。 “都是你!是你慫恿朕的meimei去和親,害得她……身死異鄉!” “陛下心中,真把她當meimei了?”饒蔓如絲毫不妥協,“您強要了她的姐妹,她才恨你!恨你恨到決絕離去!” “朕沒有!是你準備的酒有問題!” “你本來就有賊心,酒只是壯壯慫人膽罷了!” “你胡說八道!你以為……朕真的不敢廢了你?” 曾經恩愛纏綿的一對夫妻,被人挑撥離間多時,再無半分情意,所剩的僅余相互怨懟罷了。 事后,秦澍懷疑過一人。 安王留在宮中、混入密探隊伍的李彥中,去了何處? 約莫就在宋鳴珂啟程時,那人便一聲不吭,沒了影兒。 該不會是……安王派去北境了? 他曾問過,為何安王如此忌憚無權無勢的長公主。 安王的回答是——宋鳴珂八字火土旺,厚土載德;印星在兩頭,臨危有解,遇難呈祥,乃極尊極貴之象,不得不防。 難不成,安王生怕宋鳴珂煽動霍家鬧事,借此切斷霍家在朝廷的最后希望? 秦澍忽然不愿細究。 他以母親體弱為由,向宋顯揚提出辭官歸鄉的請求。 “恨我?”宋顯揚沒頭沒腦問了這么一句。 “臣不敢。”秦澍垂目而答。 “若你不是臣子,而只是兄弟呢?你恨嗎?” 秦澍沒回話。 他恨的何止是宋顯揚? 他恨命運無常、恨人間險惡、恨俗世烏瘴、恨自己無能為力。 【十】 辭官后,秦澍先是前往濱州,拜別安王。 父子相見,一向待他客氣的安王,面露失望之色。 “漱兒,你不是一心效忠君主,建功立業嗎?大好的機會,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秦澍曾深信,只要腳踏實地往前走,哪怕他的出生是個錯誤,總有一日能回到正確的道路上。 但為他鋪路之人,本身就不在正軌,他再努力又有何用? 面對安王語重心長的問話,秦澍將萬語千言數盡咽了回去。 他們流著同樣的血,長著極為相似的容貌。 心卻截然相反。 安王沒再強求,放他自由離去。 秦澍冒著大雪,黯然回江南,在山中呆了一段時日,眼看天大地大,陡然生出走南闖北的想法,遂再度告別師門,提劍策馬奔騰,最終到了北境的薊關。 那是宋鳴珂身死的所在,也是霍家兩位師弟戍守多年的荒涼邊塞。 九年不見,歷經巨變,秦澍與霍銳承、霍睿言兄弟三人,已無多少年少時的影子。 本應斗志昂揚、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仿似被無形的枷鎖套牢,眉間堆積濃烈憂思。 秦澍方知,霍家八年來建立的功績,大多被朝廷抹殺了。 無所依傍的他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遲來的春風為邊塞增添了薄薄的暖意。 秦澍與霍睿言同來祭奠宋鳴珂,墓前奠酒后,默然相對,各自揚起一絲苦澀淺笑。 當得悉宋鳴珂并非真的失足墮崖,而是與皇宮暗衛糾纏爭執后,掉落山崖而亡,再聽聞那人手上有道燒傷疤痕…… 秦澍恨得咬牙切齒。 他確認,那是李彥中。 烈日為霍睿言俊逸的面容鍍了一層淺銅色,風沙將五官的棱角磨礪更加分明。 “她從小活潑可愛,貪吃貪玩還有點霸道,幼時還口口聲聲說要嫁給我,遺憾我從她十一歲起,就沒能得見……師兄,你在宮中數年,想必多少與她有過交流……能否告訴我,晏晏她是怎樣的小丫頭?” 秦澍如實說了,省略了宋顯揚險些欺辱她的那一部分。 霍睿言聽聞,眸底微漾唏噓不已。 “沒想到,一別多年,再見時,她竟死在我懷里。你可知,那一刻,我多想不顧先帝遺詔,快馬加鞭回京,把逼她和親、害她跳崖的幕后兇手給一劍殺了!” 霍睿言磨牙吮血。 平復心潮后,他補充道:“她臨走時,手指套在我霍家代代相傳的玉佩上,我生怕她走得孤獨,便讓那鏤雕蛇配隨她同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