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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58節

    宋顯揚依稀認出,為首的是安王的手下,不悅之情油然而起。

    尚未開口推拒,對方補充道:“郡王妃已從水路北上?!?/br>
    說罷,從懷中摸出一錦盒,雙手呈上。

    宋顯揚一驚,順手推開意欲轉交的仆役,自行抓起錦盒。

    揭開蓋子,絨布上安安靜靜躺著一枚小金鈴紅玉佩。

    金鈴精巧別致,鈴聲細細,鏤刻芍藥的紅玉溫潤生光,確為饒蔓如的貼身之物。

    宋顯揚心頭掠過一絲微妙的詭異感。

    這是他求親的憑證,也是他羞恥的記號。

    去年某一夜,他忍不住勸妻子,能否別再每日佩戴此物,饒蔓如卻笑道:“才不要!我要日日夜夜戴在身上,直到死的那一日,好讓你知道——我心里記恨你一輩子?!?/br>
    宋顯揚羞愧不已,但念及她記恨一輩子,總比半點兒不把他放心上要強一千倍一萬倍。

    對上她眼波里的調笑與柔情,他笑著翻身把她壓下:“那為夫……先讓你欲仙、欲‘死’。”

    時至今日,他再度見了這熟悉至極的私物,不祥之感吞瞬間噬著他的所有感官。

    饒蔓如若是自愿北行,完全能乘坐馬車和他匯合。

    假設她配合安王走水路,大可寫信知會他,或是拿別的物品作證……緣何非得用別有深意的一件?

    “殿下?”玄衣人似乎覺察宋顯揚的失態,狐疑問道。

    宋顯揚強顏歡笑:“諸位遠道而來辛苦了,還請入內歇息,咱們用過午膳再起行?!?/br>
    當下,他吩咐隨行人員多備佳肴美酒,以招待安王的部下,自己則帶著饒蔓如的貼身玉佩回房,許久都沒邁出房門一步。

    中午天氣放晴,郡王府的管事等人招待玄衣人,眾人同吃同喝,因下午還得上路,大多只吃了飯菜。

    宋顯揚從房中行出時,已換過一身行衣,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

    行至偏廳,見內里東歪西倒昏過去二十余人,他冷聲對親隨道:“把玄衣的人給本王捆起來,其余的……弄醒幾個機靈的,即刻趕回北海?!?/br>
    他從異乎尋常的事件中察覺饒蔓如有危險,又料想這幾名玄衣人大多武功不弱,硬碰硬對己方無半點好處,遂命人悄悄在白米飯中放了迷藥。

    因玄衣人和他的心腹一同飲食,并未起疑,不多時已被迷倒在席上。

    宋顯揚當即改道南行。

    偏生安王派來的人不止這數人,另有五六人根本沒露面,發現宋顯揚有異動時,立馬圍追堵截。

    有過軟言勸說,也有真刀真槍的威脅。

    雙方起正面沖突之際,宋顯揚在近衛護送下,換下華貴衣飾,迅速逃離。

    他生怕走官道易被逮住,下令東行,夙夜兼程而回。

    奔波數日,他輾轉去了粵北,無意中撞上饒氏家族旁枝的一位遠房堂兄。

    這位堂兄自宋顯揚夫婦定居北海后,便已從兩湖地區南下投靠他們,本在北海城內做點小買賣,毫不惹人注意,何以突然現身于此?

    宋顯揚大感驚奇,一問之下,聽說饒蔓如自殺了,心跳停頓,呼吸如堵,險些昏過去。

    事實上,他從收到那枚紅玉佩時,已懷有不好的預感。

    當親耳聽見饒家親戚轉述,他雖死活不愿相信,又隱隱約約覺得,事情真的發生了,整個人如失了魂。

    他著急趕回家,卻被告知,饒蔓如之所以赴死,源于玄衣人硬闖北??ね醺?!

    而饒蔓如死前作了部署,讓乳母、丫鬟把蘭汐打扮成管家的女兒,隨管家混出郡王府,又把下人所生的小女娃作為替代。

    數名心腹仆侍手持饒蔓如的信物,抱了蘭汐,秘密來找這位遠房堂兄,與之連夜逃出北海。

    玄衣人不敢公開郡王妃自殺之事,堂兄和仆從們真以為饒蔓如由玄衣人送至船上。

    但紙包不住火,信息終究通過府中的仆役傳出。

    堂兄、乳母和丫鬟等人哀痛之余,仍謹記主子的遺命,繞道低調北歸,唯求將蘭汐交到饒相手中,不料遇到同樣繞道南行的宋顯揚。

    宋顯揚痛失嬌妻,本已悲傷難耐,乍然見到女兒天真可愛的笑容,被凌遲的心似漸生出希望。

    他以戰栗的手接過饒蔓如的遺書,玉箋含香,筆跡清麗,僅有寥寥八字——生死兩茫,愿君珍重。

    字字錐心刺骨,奪他魂魄。

    宋顯揚無力細究饒蔓如因何而死,他滿腔悲痛逐漸化為怒火——安王逼死了他的愛妻,連累他的孩兒胎死腹中!

    誠然,安王給予他生命,卻使得他引以為傲的血統遭到玷污,常令他有無顏面對兄弟和祖先的愧疚與窘迫。

    安王絕非他想要的父親,但饒蔓如是他窮盡一生想守護的妻子。

    這份憤怒與屈辱,他如何能忍?

    如今逼他謀逆篡位的生父在京等著他聯手開創未來,可那已不再是他想過的人生。

    天下之大,進退無路。

    作為兒子、丈夫和父親,宋顯揚自問過于懦弱,但這一次,懦弱也許不是壞事。

    …………

    京城,三月末,桃花簌簌而落,人間勝景處處透著春意難留的哀傷。

    久居長公主府,宋鳴珂過著平靜無人擾的日子,心靜如平湖,直至某日聽聞一離奇的消息。

    ——北??ね跏й櫫?。

    宋鳴珂頗覺震驚,如此利于宋顯揚的局面,他遲遲不上京也就算了,還玩失蹤?莫非另有所圖?

    而饒相家中驚聞的,不止這一樁詭異消息。

    饒相與饒夫人從飛速回京的饒家仆役口中得悉,他們的寶貝女兒,無緣無故自殺了,且此消息受當地壓制,一直沒被公開。

    外加姑爺宋顯揚和外孫女蘭汐不知所蹤,饒府上下懷疑是皇帝或長公主所為。

    他們敢怒不敢言,沉浸在無限悲慟之中,徹夜哀哭。

    待至半夜,長媳劉氏忽然記起了什么,忐忑問起饒夫人:“母親,蔓如先前回京歸寧時,是否給過您一件信物,說讓您……無論如何,切勿丟棄?”

    饒夫人抽抽答答地泣道:“人都不在了!你這孩子!怎么盯著她的物件?”

    “母親!”劉氏倍感委屈,“蔓如上回離京前,曾私下告知,如將來北海郡王府有突變,而她不在京城或……或出了岔子,就由我來提醒您,她早把重要憑證交至您手上……可她沒詳述是何物什……”

    饒夫人一愣,仔細回想,確實有一回,饒蔓如等孩子入睡后,屏退左右,贈予她一把鑲滿寶石的異域銀梳,還強調,放置銀梳子的長條型紫檀木盒,是用南洋一帶的珍貴木料定制的,請她記得收好,千萬別弄丟。

    而今細想,女兒強調的是盒子不能弄丟,而非梳子!

    難不成,那木盒子有夾層?

    …………

    每日天色未亮,寧王就從睡夢中被內侍喚醒,迷迷糊糊由宮人伺候穿衣,依照宋鳴珂定下的規矩,日日聽政。

    下朝后,他沒時間練功,得陪著安王處理來自全國各地的奏章。

    當中有半數為極其無聊的請安折子,從問候宋顯琛,到問候寧王和安王,都有。

    寧王百無聊賴之際,逐一用筆在上面亂戳“安”、“甚安”、“諸事安”、“本王長高了”、“本王又胖了”之類的批復。

    快把他悶死了!

    自出生起,因生母出身卑賤、位份低微,他從沒被人重視過,更別說視為皇位繼承人來培養。

    要不是宋鳴珂即位后,大事小事都拉上他和晉王,目下的他大概只會渾渾噩噩,當個草包親王。

    這一日,他如常在秦澍的護送下,早早來到垂拱殿上,接受滿朝文武的朝拜。

    安王也如常一身暗紫親王服,與他并坐龍椅下方的兩把交椅上。

    寧王滿心認定,今兒又將是極其無趣的一日,他只需做做樣子,隨安王給點反應。

    林相執笏上前,稟報北??ね跛物@揚依然無音訊之事。

    安王再度發令,加派人手翻遍兩廣兩湖……

    寧王忍住打哈欠的沖動,思緒已飄至千里之外。

    不料,林相退下之后,右相饒恒轉頭望向佇立在身后不遠處的霍睿言,略一頷首,緩步踏出。

    “安王殿下、寧王殿下,”饒相嗓音暗藏輕顫,“下官有一要事請奏?!?/br>
    安王長眸端量對方,眸底沒來由閃過狠戾之光,薄唇翕張,卻悶聲不響。

    寧王怕饒相尷尬,忙道:“饒相爺請說?!?/br>
    饒相雙目炯然,落在安王清雋的面容上,朗聲道:“小女饒氏嫁予北海郡王為妻,獲郡王妃之封號,不知是何緣故,竟遭安王殿下不遠千里派人逼迫,最終無奈自殺!下官在此向安王殿下求個公道!”

    此言一出,余人嘩然。

    不少人已聽小道消息說,宋顯揚夫婦在廣西湖南一帶遇難,外界均推測是宋顯琛兄妹下的毒手。

    畢竟寧王是宋鳴珂一手提拔的,一旦宋顯揚消失,宋顯琛便少了最有力的皇位競爭者。

    但此時此刻,饒相公然宣稱,是安王逼死了饒蔓如?

    安王冷笑道:“本王理解饒相爺無法與女兒女婿取得聯系的苦惱,可你為何要無中生有,將此罪名安在本王頭上?你可知誣蔑皇族,該當何罪?”

    饒相從懷中取出一卷發黃的紙張,昂然道:“下官從小女的遺物中發現了兩封信,一封信講述的是她在廣西北海郡王府上的所見所聞,談及北??ね跄骋菇拥揭环饷芎⒓床粍勇暽?,秘密殺害傳信的蔡氏兄弟。只怕密函上所述之事,并非子虛烏有?!?/br>
    寧王聽得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清他想表達何事,什么密函?什么兄弟?

    “小女又說,她知此事事關重大,因而偷偷把北海郡王藏起的信件一字不漏摘錄,”饒相緩緩展開手中書信,“內容如下——二爺,今目睹濱州之主與靜……”

    話未說完,只聽得安王清咳兩聲,忽有異物從殿閣某處激射而來,直飛饒相!

    霍睿言陡然飛身躍起,人如蒼鷹飛撲而出,半空中旋扭身子,雙腿連環勾踢。

    他以足尖挑落三把飛刀,姿態優雅且干凈利落。

    寧王兩眼放光,激動萬分,差點沖口大喊“霍二哥哥好功夫”。

    只聽得霍睿言淡聲道:“王爺若非心虛,何須殺人滅口?”

    安王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惹來眾議紛紜。

    饒相緩了口氣,續道:“信中道……二爺,目睹濱州之主與靜延師太于虛明庵外私會,混淆天家血脈,犯上作亂,務必嚴防毒手。平絕筆?!?/br>
    他說話之時,幾乎用盡了所有中氣,字字句句清晰無比。

    余音繚繞在殿閣內,仿佛有延綿不絕的質疑和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