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12節
忍耐腹中絞痛,她擺駕回康和宮,被炎夏暑氣一蒸,頓時滿頭大汗。 遠遠瞥見一高大身影立于書房外側,正是手持魚形龜紋銅令的首領密探。 此人武功高強,輕功出眾,多為夜間出沒。如此際這般公然白天出現,少之又少,若非緊急情況,絕不會貿然現身。 宋鳴珂嗅出不尋常的氣息,命人停下腰輦,咬牙抵受周身的不暢快,挪步入了書房,并屏退除劉盛、余桐以外的仆侍。 “有何消息?”她深吸了口氣,以抑制嗓音的顫抖。 “陛下,據屬下所探查,北海郡王今日一大清早離京,從車隊輪子碾壓道路的痕跡來看,車內似乎藏有大批金銀財寶,保守估計,有四五萬兩銀子。” “有意思。”宋鳴珂笑得意味深長。 號稱京中沒多少銀兩來犒賞將士的宋顯揚,等待數月,上繳一大筆銀錢后,居然還有多余的幾萬兩紋銀帶回藩地? 要么……他之前不過存心滯留京城,靜觀戰局謀后動;要么,這筆財富原本不屬于他。 站在宋鳴珂的角度,二者完全可并存。 “趙國公樹倒猢猻散,所剩根基已淺;饒相家族財宏勢大,可他對這位女婿,倒不似大方至斯;除非他的合浦珠有更好的買家……傳令,徹查資金來源,朕倒要看看,北海郡王背后有誰撐腰。” “是!”密探首領執禮應聲,又道,“此外,陛下……北海郡王妃饒氏,在隨郡王離開前一夜,回了趟饒府,并與她的長嫂單獨談論了半個時辰。據悉,二人往日關系談不上密切……” 宋鳴珂竭力回想,對饒蔓如的嫂子毫無印象,約莫記得是個深居后宅的柔弱婦人罷了。 記憶中,上輩子貴為皇后的饒蔓如也沒和兄嫂有多親近,何以此生回藩地前,有此異常舉動? 但饒相家宅之事,宋鳴珂不好多管,外加腹痛難忍,只交待密探首領繼續觀察,便擺手命其退下。 前世,她腹中疼痛時,舒窈時常會給她煮點姜茶暖暖胃;今生,她則靠元禮調配的糖姜丸泡水服用。 無奈這兩人,一位相見不相識,有了新的玩伴,又將成為她的表嫂;另一位卻不知所蹤,沒準已被她的至親派人滅了口。 為今之計,她唯有寄望于大表哥,能給予舒窈上輩子未能獲得的幸福美滿,從今白頭偕老;寄望于二表哥能憑借個人才智,尋得蛛絲馬跡,找回活生生的元禮。 至于二表哥和秦澍、元禮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她決意不再摻和。 第九十四章 ... 一晃到了九月,秋末晴空出奇的藍,堪比暈染的青藍釉;云也如被洗過,白得耀眼。 京城內又被非凡熱鬧掩蓋,只因定國公府的送聘隊伍扛抬著各類貴重事物,惹來滿城圍觀。浩浩蕩蕩的仆役們一箱箱、一擔擔,整整走了一個時辰,送進舒侍郎家的庫房,幾乎把內里填滿。 這是霍銳承對即將進門的媳婦表現的最大誠意。 他從初見時便對她留了心,過后因人人都說皇帝要將其納入后宮,一直不敢懷有非分之想。 直至后來,皇帝對舒之瑜道,“令媛品貌俱佳,來日定親,記得先讓朕過過目”,霍銳承確信皇帝對舒家小娘子并無愛慕之心,不知不覺動了念想。 蹉跎數載,知舒窈傾慕皇帝,他為她的境況而糟心,為她的溫柔美麗而輾轉反側。 原以為此生無緣,卻萬萬沒料到,天降好運,砸他頭上了。 婚宴當日一大清早,他穿了吉服,騎著高頭大馬,和霍睿言率領迎親隊伍從定國公府行出,忽見道上來了一小隊人馬,護送一輛雅潔的馬車徐徐而來。 香木車身,窗邊帷幔以金絲銀線滿繡,細辨認出車頭所坐之人為余桐,霍家兄弟大驚,慌忙下馬相迎,“余內侍,這……?” 話未說完,車簾從內一掀,鉆出一張俏生生的臉蛋,“怎么?我和余桐到府上討杯喜酒喝,不成?” 霍睿言乍然見宋鳴珂現身,驚得下巴都掉了。 過去數月,她待他一日比一日客套,教他如二丈金剛摸不著頭。 他連升三級進入樞密院,公務忙得不可開交,又因下值后常要花時間打聽元禮的下落、為兄長婚事作準備,幾乎未曾和宋鳴珂單獨好好聊聊。 他一心等霍舒聯姻后,與這小丫頭好好聊一聊,好捅破那層窗戶紙。 隱忍五年,奮斗五年,從無爵無職走到今日侯爵加身、官至從二品,成為朝臣前列中最年輕最矚目的青年,他自問來日當上駙馬,宋顯琛也不可能讓他領個閑職。 況且,太后在撮合霍銳承和“長公主”時一度松口——長公主駙馬可官任原職。 既然兄長娶了舒家小娘子為世子夫人,他這個當弟弟,自然十二萬分樂意接下迎娶長公主的任務。 慫恿宋鳴珂給兄長賜婚時,他摩挲著手靜候佳音。 不料三個月過去,宋顯琛遲遲沒好,再度躲回北山度夏,宋鳴珂恢復身份之事似乎還有距離。 霍睿言急不可耐,只等著雜事一了,找個機會坦誠一切,將她提前收入囊中。 沒想到,兄長成婚這一日,宋鳴珂居然紆尊駕臨,且事前半點口風也不露。 霍睿言搶上前扶她下車,但見她秀頸纖長,轉眄流精,精雕細琢的五官沐浴在柔和秋光中,可稱得上美好的代名詞。 她發束紅玉帶,一身月牙色綢緞長袍,護領與袖口處皆有暗紅色紋理,顯得整個人神采奕奕,倒與他暗紅色大氅、霜白袍子甚是相類。 霍睿言已許久未見她穿私服,秀雅打扮彰顯出她的玉頰吹彈可破,櫻唇宛若如天工,只需一眼,令他全然挪不開目,只能怔怔凝望她,唇角勾起一絲似有還無的笑意。 宋鳴珂被他如有實質的目光燙得臉頰泛紅,暗忖:二表哥官做得越大,膽子也越大!往年他何曾有膽量直接盯她? “陛下大駕光臨……真叫我等驚喜萬分!”霍銳承樂呵呵地招呼她入內。 “我以表弟身份前來賀喜,自家親戚不必拘束,你趕緊去接你的新娘子!”宋鳴珂笑而轉頭,“余桐,命人把禮物抬進去。” 霍銳承怕誤了吉時,又不好丟下皇帝,靈機一動,留弟弟招待,自顧上馬領隊前去迎親。 霍浩倡夫婦、朱磊夫婦聽得皇帝親自駕臨,慌忙丟下手上要務,倉促相迎。 宋鳴珂見他們一大家子穿得喜慶,臉上盡是誠惶誠恐的神色,不由得笑道:“朕就是怕你們俗禮多,才沒事前打招呼,這下倒好了,陣仗更大!朕今兒是晚輩,自己人,你們千萬別聲張,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她嘴上這么說,可霍家上下豈敢真把她當小輩看待? 霍浩倡吩咐余人去忙活,自己則引宋鳴珂到正廳落座,命人奉上佳茗果品,好生作陪。 聊了一陣,仆役已數次進廳請示府中事務。 宋鳴珂見狀,催霍浩倡去忙活,又對霍睿言道:“我想四處走走,是否耽誤二表哥的正經事?” “天下間大概沒有比伴隨圣駕更正經的事兒了!”霍睿言欣然領命,復笑道,“這喜慶之事令人頭大,我想偷個懶,還望陛下成全。” 宋鳴珂微微一笑,當先出廳。 二人并肩走向花園,眼見各處張燈結彩,宴樂聲不斷,上下人等忙前忙后,個個喜上眉梢。 宋鳴珂感慨萬千:“自表姨父回來,府里比前些年熱鬧多了!等到大表嫂過門后,再添兒得女,更是一大家子喜氣洋溢。我賜予你的鎮遠侯府離這兒不過隔了一條街,你沒事常回來陪陪二老也好。” 宋鳴珂回想上輩子,霍家因宋顯琛意外墜湖而獲罪,霍夫人冒著嚴寒大雪,在謝氏的殿外跪了大半日,從此落下病根兒。 而今見這一家人整整齊齊,神清氣爽,宋鳴珂發自內心替他們感到欣悅,莫名因感懷而濕了眼眶。 為免被霍睿言瞧出破綻,她垂首低問:“聽說我這大表嫂嫁妝豐厚,可否容我一觀?” 霍睿言微愣,遂領她穿過曲折通花回廊,前往世子院落。 霍家一大幫遠房親戚聚攏在中庭談天說地,見霍睿言時無不打趣追問。 “阿言,你哥抱得美人歸!何時輪到你?” “咱們不遠千里而來,能不能順道喝上你的喜酒再回老家啊?” “就是就是!一來一回可費勁兒了!” “干脆咱們賴這兒不走,等你好消息!” 三姑六婆不識他身側俊俏不凡的少年郎為皇帝,七嘴八舌,口中無半分遮攔。 宋鳴珂含笑旁聽,心下酸澀滋味混雜。 誠然,別的世家子弟,多半在十七八歲成家。 像霍家兄弟這般,父母常年在外,或許也在二十歲前娶妻生子。 霍睿言位極人臣,年輕有為,俊朗無儔,造成了京城和周邊權貴的攀親對象。 初到京城的霍家遠親大概沒想到,如此才俊青年,竟有他們意想不到的癖好。 待霍睿言漲紅了臉拉著她火速逃離現場,行至無人處,宋鳴珂以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努力揚起嘴角:“怎么著?要我給你賜個婚嗎?否則那么多人住在定國公府,你爹鐵定要瘋。” “此事……不勞陛下費心。” 宋鳴珂從他言語間品味到一絲抱怨,料想自從霍銳承定親,他這當弟弟的也被反復催促了不少回。 他心里,也許有苦難言。 宋鳴珂心中騰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恍惚間已抵達世子獨院。 院中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喜物,衣褲鞋履、金銀首飾、蠶絲被褥、女紅用品等堆得滿滿的,另有字畫古玩、玩賞擺件等,放置在朱漆髹金的箱籠上,分外吉祥喜慶。 宋鳴珂今日一行,主要為見證舒窈今生所得的幸福。眼下看了花花綠綠的嫁妝,她更覺欣慰。 霍睿言覺察她紅了眼眶,卻猜不出所以然,心下納罕——莫非她想嫁人了?該不會……他傳出戰事的消息后,她真想嫁給他兄長吧? 一旦疑惑念頭落在心上,他的喜悅之意略減,愉快笑容也隨之僵滯。 表兄妹各懷心事,胡亂在府里轉悠,隨意享用瓜果點心。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待霍銳承接了新娘子入府,下人急急跑來請宋鳴珂。 “陛下,公爺請您到堂上落座,接受新人跪拜。” 平心而論,宋鳴珂給予二人最大的祝福,更不希望在婚宴上搶盡他們的風頭。 “朕只是來觀禮,你們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不必顧慮。”她懶懶擺了擺手。 待親友賓客共聚一堂,她和霍睿言不動聲色回廳,并立一側,看身穿喜服的一對璧人于歡笑聲拜堂。 禮成后,舒窈依然蓋著蓋頭,步態盈盈,由霍銳承和一眾女眷送入洞房。 其中,她的好閨蜜沈少夫人全程陪同,如自家姐妹般悉心呵護。 霍睿言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片段,仿佛三拜成禮的是他和宋鳴珂,他按捺不住喜悅,轉頭偷偷望向她。 不料,她目不轉睛凝望那對新人,眼中淚光泫然,竟似要哭出來。 霍睿言的心霎時冷涼了幾分。 眾賓客分別到府中的男女賓席就座,宋鳴珂心神不寧,任霍睿言牽著坐上男賓首席。 來道賀寧王和官員們,到此刻才發現皇帝也來了,紛紛上前禮見。 宴席間觥籌交錯,笙歌悠揚,美酒佳肴不在話下。 明明是大喜日子,宋鳴珂卻因各種雜念盤踞心頭而煩躁,酒過三巡,便借洗手為由,起身離席,領著余桐往后花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