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94節
符家小娘子在御前豈敢爭辯?只得朝霍銳承與霍睿言盈盈一福:“方才情急,小女子失言,兩位大人有怪莫怪。” 霍家兄弟拱手道:“好說好說。” “成了成了,大熱天的,火氣旺盛在所難免,都各回各家……”宋鳴珂頗感不耐煩,忽而對符家兄妹道:“尤其你們倆,得空多陪陪令堂,盡孝榻前,少外出鬧事!” 符家兄妹聞言大驚,羞愧難當。 母親臥病多時,因而催促一對兒女早日婚嫁。 他們何曾料想,日理萬機的皇帝會把一小小的寧康侯府記在心上? 宋鳴珂懶得理二人的驚詫,她生怕霍銳承言行過于直率,轉而對霍睿言道:“二表哥,替朕送送舒小娘子。” 霍睿言微愣。 不會吧?上次做媒的事沒完沒了? 霍銳承嘴唇動了動,想接下此任務,又恐皇帝不喜。 林家千金見狀,上前半步行禮道:“陛下難得和幾位大人同游,只怕尚未盡興,這趟差事請交給臣女,您放心,臣女送舒家jiejie回去,若出了差池,您拿臣女問責。” 宋鳴珂見她維護舒窈,心安之余,隱約翻涌醋意。 “好,有勞。”她眸光一黯,擺了擺手,沒再多看她們相攜離去的身影。 眸底水霧散去,早就擺在眼前的事實,清晰呈現。 重活一世,她得了天下,卻終究失去上輩子最珍視的友情。 霍銳承見她悵然若失,疑心是自己沖動之下犯了錯令她不悅,歉然道:“陛下,我實在看不過眼,因而莽撞了……” “大表哥,”宋鳴珂煩躁之際,溫聲打斷他,“與你無關。” 霍銳承向來大大咧咧,不知為何,神色因最后一句而猝然凝滯。 ………… 離開湖心亭后,舒窈與林家千金蓮步踏上九曲回橋。 二人本就霞姿月韻,攏了一身清澄天光,映襯得背后的青山綠水一下子淡了顏色。 舒窈心下甜蜜又惆悵。 甜蜜在于,盼了許久,總算見著了心心念念的天之驕子。 他長高了,變白凈了,雖稍顯文弱,氣派分毫未減。 惆悵的是,皇帝似乎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喜愛她。 舒窈從未忘記,去年往奔龍山行宮的路上,他們初次相遇時,他的眼神何等明亮,如尋獲一件絕世珍寶。 后來秋禊,她隨父親去汴水河畔參加集會,當她領小丫鬟步入桂園賞花,被幾個貴女圍著冷嘲熱諷,皇帝不光冒出來狠狠打了她們的臉,還邀她品茶。 那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吧? 他與她隔案而坐,以極品御茶龍團勝雪、無錫惠山泉水、精致奢華的金銀茶具等進行點茶,技巧精純。 所有步驟與動作,如出一轍,默契得仿似與生俱來。 他甚至下賜御院玉芽、雪葉和寸金幾款貢茶,是她前所未有的殊榮。 可如今,他態度淡漠,不喜不怒,隱隱夾雜幽怨,莫非誤會她出行招蜂引蝶、與符家世子糾纏不清? 她不是已經明確表態,與符家劃清界限了嗎?連賠償的衣服都不收,為的去除一絲一毫的勾連。 舒窈滿腹心事,愁眉不展,神情恍惚,隨林家千金坐上同一輛馬車。 當馬車輕微搖晃著北行時,她茫然出神,全然忘了與小姐妹交談。 “窈jiejie,你又在想什么呢?”林家小娘子嘟起小嘴。 舒窈秀臉一熱,“沒,沒啊……” “騙誰呢?你若非在為寧康侯世子生氣,便是為圣上的事煩惱吧?” “別瞎說!我哪敢?”舒窈急忙否認。 “唉……”林家千金人小鬼大,故作高深嘆了口氣,“我覺著,要是圣上真如傳聞那般,一心想將你納入后宮,斷然不會拖那么久……” 舒窈被她戳中心事,苦澀彌漫心頭,“妹子,還是你走運,沈大人待你用情至深,巴不得立馬將你娶回府上。” “呿!別提那家伙!”她臉上嗔怒,眼角眉梢喜色難掩,“我還沒過門呢!他那幫兄弟‘嫂子’前‘嫂子’后的毀我清譽……連兩位霍大人也口沒遮攔。不過話又說回來,圣上似乎……想撮合你跟霍家二公子?” “啊?這……從何說起啊?”舒窈一頭霧水,面泛桃花色。 “那他適才為何讓他那二表哥送你?” 舒窈驀然回想去年七月,皇帝與她點茶分茶后,曾對她父親說“舒卿家,令媛品貌俱佳,你得為她挑個好夫婿。來日定親,記得先讓朕過過目”,后來還借“秋禊人多,魚龍混雜”為由,讓霍睿言送他們父女。 而霍睿言害羞,才讓兄長代替。 難不成……皇帝從頭到尾在為霍二公子牽線? 林家千金又道:“我聽那誰說……霍二公子文武全才,琴棋書畫詩酒茶樣樣精通,雖一度傳出斷袖傳聞,可我認為,那是定遠侯府風氣好,不讓他們兄弟沾惹風月之事所致。 “那誰還說,霍二公子性情溫和,處事縝密,極重情義,前途無量,且生得……那叫一個俊美無儔!你若非沖著后宮榮寵,世家子弟不是更好選擇么?” 她總以“那誰”指代未婚夫,聽得舒窈渾身難受,靜下心來細想,霍睿言的確無可挑剔,頓時忐忑得不知如何是好。 接下來,林家千金絮絮叨叨說了些雜七雜八的話題,舒窈壓根兒沒聽進去,素手撥弄著褙子上的銀絲系帶,雙眸注視馬車一角,心已飄往未知處。 ………… 京城北山,夏木陰陰,蟬鳴呱噪。 雅致庭院內,宋顯琛閑坐于陰涼處,手捧《神農本草經》其中一卷,細細翻閱,看得十分入神。 他換了身素白綢裙,淡妝淺抹,溫婉眉目恰如一道悅目風景。 “殿下,阿翕小娘子來了,您是否要見一面?”裁梅碎步而近,細查宋顯琛眉宇間乍現喜色,心中安穩了不少。 自從宋顯琛中毒后頭一次喝烈酒,正好被meimei突擊逮住,整個人變得憔悴不堪。 此后,他有時悶在房中不吃不喝,有時則滿山遍野亂逛。 那一日,他帶著裁梅和紉竹下山,走到半路,指著一些她們不認識的草藥,非要采回去。 裁梅不忍心違逆他,自行回院子拿工具,留紉竹相陪。 然而,宋顯琛居然趁紉竹小解時越走越遠,隨后消失不見,害她們嚇個半死,與侍衛冒著暴雨滿山亂找了整整一個時辰,最后發現他和一位灰衣小娘子在山洞躲雨。 若不是名叫阿翕的小娘子以葉片吹奏樂章,估計一幫人得找到天黑。 說來也怪,經歷了那場雨,宋顯琛似乎又活過來了。 他重新研讀醫書和藥理,閑來也會請教元禮,礙于元禮每月只能來一兩次,裁梅便派人下山,請同樣通曉草藥的阿翕與主子交流。 宋顯琛結交了這位善解人意、性格開朗的新朋友,外加有了精神寄托,心境一日比一日開闊,笑容一日比一日舒暢,教裁梅紉竹二人喜笑顏開。 此際,阿翕覓到上好懷菊,敲開院門,打算送她們幾株,裁梅自然不放過任何機會,趕緊通知宋顯琛。 宋顯琛笑時,眸底如有久未展露的晴光。 他放下書冊,微微頷首,剛邁出兩步,又停下來,一絲不茍地整理裙裳。 裁梅忍住笑,將阿翕請入,再奉上茶點,供他們二人享用。 “見過長公主,”阿翕笑嘻嘻走近,向宋顯琛呈上兩棵菊花,連根帶土,“我該種往何處?” 宋顯琛見菊花含苞未發,煞是可愛,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輕輕觸碰。 阿翕又道:“此菊與滁菊功效相似,皆具疏風散熱、清肝明目的解毒作用。《玉函方》云,三月上寅日采苗,名曰玉英;元月上寅日采葉,名曰容成;九月上寅日采花,名曰金精;十二月上寅日采根莖,名曰長生。您先養著,來日需要時即可采擷。” 宋顯琛靜觀她眉眼如畫,兩頰因炎熱而悶得發紅,額角滲出汗滴,還蹭了點泥巴,他隨手翻出一方絲帕,遞至她手中。 阿翕雖已特意擦凈了雙手,見絲帕刺繡精美,不敢相接,笑道:“可別弄臟了長公主的帕子。” 宋顯琛不與她啰嗦,徑直抬手,在她臉蛋上抹了幾下。幼時,meimei玩鬧時蹭花了臉,他也這般給她擦,事隔多年,依然純熟。 阿翕目瞪口呆:“長公主……” “……”宋顯琛意識到自己干了何事,不由得尷尬。 幸虧,他穿的是女裝。 為化解窘迫,他讓阿翕坐于宣石上,和他一同翻閱《神農本草經》。 阿翕詳細解釋,宋顯琛安靜傾聽,不時以簡單句子提出疑問,一聊就是一下午。 裁梅在回廊外目睹了這一幕,越發覺得自己判斷無誤。 待天色向晚,阿翕生怕山路不好走,提出告辭時,裁梅親自送到院外,還給她點燃了一盞琉璃燈。 阿翕笑而稱謝。 裁梅委婉地感嘆道:“自長公主和阿翕小娘子作伴后,心情好了許多。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還真心盼小娘子常來坐坐。” “我來是能來,但是……請你們別告訴任何人。”阿翕似有些為難。 “為何?” “實不相瞞,我小時候得罪了仇家,才躲到北山修行,因此……越低調越好,還望裁梅jiejie諒解。” 裁梅暗覺狐惑,不便多問。 回院落后,她將此事告知宋顯琛,末了,補充問道:“殿下,是否需要徹查阿翕小娘子的來歷?” 宋顯琛眸色一冷,語氣堅定:“不必。” 阿翕出現在他視野的那一刻起,喜悅、靈動、溫暖如照亮黑暗人生的一道陽光。 她性子單純,善解人意,眸底的真摯純粹而動人,是為數不多可交心的好友。 遺憾,這“長公主”,是冒充的。 他不想騙他。 為了瞞住天下人,他不得不把戲演下去。 回頭凝望阿翕剛種好的兩株小菊花,澆透了定根水后,枝葉一改來時垂頭喪氣的頹靡,逐漸挺立伸展。 宋顯琛唇角揚起一抹笑意,氤氳出前所未見的柔軟。 滿載希冀的花兒已含花蕾,如阿翕所言——先養著,需要時即可采擷。 作者有話要說:大表哥:我有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