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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85節

    眾人不敢動彈,遲疑開口:“陛下……”

    “這有我!”秦澍語氣滿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可是……”

    “朕沒事,”宋鳴珂發話,“都去吧!”

    “是!”其他人應聲退下。

    “陛下沒傷著吧?”秦澍挪至溪邊,伸手拉她時,兩眼緊閉,像是怕看到什么不該看的……

    霎時間,宋鳴珂心底一片澄明——他……竟然看出來了?

    宋鳴珂笨拙爬起,衣袍濕答答的緊貼身體,被層層纏繞的胸口、纖細的腰肢、窈窕的臀腿線條皆顯露無遺。

    霎時間,她雙手都不知該捂哪兒。

    秦澍壓根沒往她的方向望一眼,自她離水的那一刻,當即扭頭側身,三兩下子除下外袍,直接罩向她:“風大……您先披一下。”

    宋鳴珂頰畔如燒,顧不得別的,趁沒人注意,胡亂往身上一套。

    “秦副指揮使,”她壓下驚羞,沉聲道,“今日之事,及朕的所有事,不得對任何人泄露。”

    她說得含糊,意在看秦澍的應對。

    “……是。”秦澍低下頭,臉上閃過難堪之色。

    他半句沒多問,顯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宋鳴珂心中的惶恐如浪潮洶涌。

    她提拔秦澍至御前,一是他本領高強,少有敵手;二則前世他于她有恩,她一心想報答;三來他是霍家兄弟的師兄,相互有照應。

    但……她從未忘記霍睿言的提醒——秦澍來京另有要務,甚至急于南下,后聽聞皇帝指名讓他參加武舉考試,才搬入定遠侯府居住。

    觀察至今,他背后隸屬于何方勢力,尚不得知。

    恐懼感如蛇伏進宋鳴珂的內心深處,激起她渾身雞皮疙瘩,幸好她周身濕透,能讓人誤以為她的顫抖源自寒冷。

    “你,從何得知?”她冷聲發問,儼然是君主的威嚴口吻,再無息日的溫和親切。

    秦澍眸光瞬即暗淡了幾分,審慎環顧四周。

    掃向地上橫七豎八躺的刺客和侍衛時,他長眉一挑,悄聲道:“陛下,請借一步說話。”

    宋鳴珂尚在猶豫,卻聽秦澍苦笑道:“我若有害你之心,到哪兒不一樣嗎?”

    她轉目凝望他,恰逢日光穿透濃密枝葉,漏下細碎的金斑,斜斜投落在他淺銅色的俊朗容顏上,使得他深邃眼眸如有悵然。

    淡淡一笑,宋鳴珂率先抬步,沿溪澗南行。

    溪水清澈見底,可見游魚徜徉,綠蘚溫潤。流水漸緩漸淺,淙淙而流,卻沖不散君臣間的猜忌。

    二人走出五六丈遠,細看山石林木如常,再無閑雜人等,秦澍主動開口:“那日,我和阿承帶著邊關急報,請求面圣,卻遭元醫官和余內侍多加阻撓……本已略感怪異。而后,我們二人跪在康和宮寢殿外,‘陛下’行至門口說了兩句話,我便覺得不對勁。”

    “哦?”

    從游園會上歸來,宋鳴珂因急務與兄長換回身份,只問過余桐有關霍銳承的反應,卻忽略了一旁的秦澍。

    秦澍笑了笑:“當時的‘陛下’壓根兒沒往我身上看,連個招呼也無……如果早于八仙樓與我相識的‘小阿琛’,不會那般冷落。一開始,我全當作‘陛下’抱病,沒往心里去。

    “之后,長公主從宮外趕回,腿上不大靈便;相反,夜里提前離開垂拱殿的長公主步履匆匆,我只當是元醫官醫術如神,能讓傷勢迅速痊愈。

    “直至陛下議事完畢,由內侍攙扶出殿,卻已非身體虛弱,而是右腳有傷,我越發懷疑。

    “再后來那幾日,陛下行動確有些不便。阿言與您閑聊時提及,長公主赴牡丹游園會那日崴了腳……您的態度頗為微妙。我留心觀察,加以印證,便能尋獲蛛絲馬跡。”

    宋鳴珂心頭寒氣騰冒,深覺四肢百骸冷若堅冰,連聲音都散發涼意:“你既已知曉,有否對旁人宣揚?”

    秦澍默然搖頭,片晌后方道:“這些都是我自個兒猜測,事關重大,怎敢隨意宣之于口?”

    “在霍家兄弟跟前,也未曾提及?”

    “沒有,”他平靜與她對視,桃花眸中瀲滟起無從遮掩的溫柔,“我……我感念您的提攜,也猜出你們兄妹的情非得已。若不是適才事發突然,我一時沒了主意,說不準……會繼續裝作沒留意。”

    宋鳴珂抬眸,細察他的輪廓,透著一如既往的清朗正直,與前世印象愈加重合。

    莫名地,她鼻子泛起酸澀。

    哪怕際遇變了,上輩子的磨難不復存在,但有些人,有些心意,似乎未曾改變過。

    “你且當毫不知情,”她話音軟了三分,“只要你盡忠職守,往后該有的前程富貴,一樣不會少。”

    秦澍拉開的唇角掛著無可奈何的笑意:“陛下,臣要的,從來不是什么榮華富……臣只想為國效力。”

    “你已知曉我是何人,不必浪費唇舌去說冠冕堂皇之言。”

    “我……”秦澍垂首而立,“陛下,臣考武舉,既想建功立業,獲得認可,也是為了尋找歸屬感。”

    宋鳴珂抿了抿唇:“何謂歸屬感?”

    秦澍摩挲雙手,艱難開了口:“我……其實是一名私生子。”

    見她無輕蔑神色,他低聲道出成長中鮮為人知的秘辛:“我雖生江南望族、商賈世家,可越是顯赫的世家,越要飽受冷眼,因此……我早早被送到山上習武,學成后行走江湖,遠離是非。”

    宋鳴珂唇角勾了勾:“這些,朕早已派人查過了。你家族做的是茶葉生意,你五歲學藝,十六歲下山,刀劍皆擅長,曾于長江急流沉船事故中,以一己之力救下貨船上的十七口人,因而名聲鵲起;

    “后又在湖北的土匪作亂中路見不平,救了一對母子,且孤身犯險,潛入山寨,拿下首領,送交官府……還有……”

    “陛下,”秦澍訕笑道,“都是小事,沒想到,您居然打聽得一清二楚。也對……您指定讓我去考試,自是對我的出身和經歷了如指掌。”

    宋鳴珂垂眸一笑,即便實情并非如此,她也懶得否認。

    留下他,為的是報前生出手相救之恩。

    但她深刻體悟,許多事,會因她重生掌政而改變。因此,在秦澍殿試前,她讓密探南行徹查,再三考量其為人品性,認為此人無害,方加以重用。

    山風搖曳綠蔭,打破須臾靜謐,秦澍柔聲問:“冷不冷?咱們回去換身衣裳?”

    宋鳴珂猛然記起,自己全身濕透,罩著他寬松的外袍,已是狼狽不堪,更別提外袍在激烈打斗中被劃破了好幾處。

    而秦澍身為御前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只穿著素白中衣……肩背處受了點輕傷,染了兩處血跡。

    孤男寡女、衣衫不整,躲在林子里說悄悄話?

    最關鍵的是,他知道她不是男子!

    后知后覺的宋鳴珂滿臉緋紅,倒退半步,怒目睨視他,狠聲道:“記得你答應過的……絕不告訴任何人!”

    “是!”秦澍被她突如其來發狠的樣子逗得忍俊不禁,“實在不成,我發誓——我要是對不知情者透露此事,天打雷劈!”

    “呿!”宋鳴珂瞪眼道,“你敢說,我饒不了你!”

    “是是是!您就是天!”

    分明是句討好言辭,他卻說得像哄小孩似的,無端帶有幾絲寵溺。

    宋鳴珂心念一動,一個縹緲虛無的念頭從前世記憶蕩漾而回。

    秦澍那時敢于冒犯宋顯揚……會不會對她這位長公主,存了什么心思?

    畢竟,她上輩子有著“京城三大美人之首”的美名,其余兩人分別為顧尚書的小侄女和林相家的孫女。

    興許,身為侍衛指揮使的秦澍,心懷仰慕,并不是驚世駭俗之事。

    至于今生……

    遠處馬蹄聲近,依稀是半山的禁衛軍趕來支援,宋鳴珂低低罵了句:“怎不明天才來!”

    秦澍笑道:“咱們邊打邊跑,他們循跡而來,怕是費了點時間。”

    二人邊說邊往回走,宋鳴珂每每遇到跑來問安的侍衛,皆強作鎮定,以掩蓋羞惱與忿然。

    剪蘭與縫菊見她現身,快步趔趔趄趄奔來,確定她不曾受傷,方松了口氣。

    回到馬車上,宋鳴珂脫掉袍裳,但終究因身處野外,沒好意思更換貼身小衣,只穿了干凈外衫,勉強保持整潔儀表。

    經刺客一打岔,她驚魂未定,打消前往定遠侯府的計劃,忍著粘膩感,由禁軍護送,火速回宮。

    …………

    秦澍恭送圣駕離開,自己則留下來,仔細偵查刺客的來歷。

    他坐倒樹下,運氣逼出肩背上小傷口的毒血,心下的惶惑如溪水奔涌。

    從對打的招式、武器特征、刺客的外表來看,他斷定這幫人為西南部族的殺手。

    既然是行刺,何以用的毒不三不四,并不致命,最多令人麻木刺痛,為的是什么?

    步向打斗現場勘查,那名看似滑了一跤、自行撞到他刀口上的猙獰男子……像極了他曾見過的一人。

    細細回想,十九名殺手當中的兩三人相對魁梧,招式與其他人大有不同。

    看來,刺客源自兩撥不同的勢力。

    他必須核實,盡快核實。

    與飛速趕來的巡防、大理寺、刑部官員交接時,秦澍原以為,出了那么大一樁事,霍睿言定會親自趕來。

    沒料到,刑部同僚告知秦澍,霍大人染病,請了兩天假,因而沒特意通知他。

    這番話,旁人或許會信,秦澍只淡淡一笑,道了聲謝。

    那小子!病個鬼啊?大概又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罷了!

    折騰至夜深,秦澍才趕回城內。

    眼看這時辰,宋鳴珂早該歇息了,他沒急著入宮復命,也沒立即回家,而是跑了趟定遠侯府,想和兩位師弟商量對策。

    偏生霍銳承夜值未歸,管事的說,二公子實在病得起不了床,請秦大人改日再來云云。

    秦澍不好勉強,只得踏著寥落燈火,穿過兩條街道,回他所購置的宅院。

    是夜無月,他謹慎巡視了三進院落,確認沒混進外人,才步入書房,開啟密室,反手關好拉門。

    他摸索著點亮燭火,取出銅鑰匙,踏上腳杌,搬開數只木匣,打開書架上的暗格。

    翻閱零散的紙片,他找到有關四月中旬的幾頁記錄,拿到燈前,重新抄錄了一份,獨獨忽略有關長公主異常的部分。

    他凝望跳躍燈火,一咬牙,將數日前所寫的文字遞向火苗。

    陡然增亮的火光下,纖長的手指始終遏制不住輕微的顫抖。

    待白紙黑字燃成灰燼,秦澍整理寫滿字跡的一卷紙片,小心揣入懷內,斂定心神,回房換上夜行黑衣。

    抬望墨染夜空的數點孤星,他長眸輕漾寂寥,步伐如微風掠向院墻,身姿如飛燕越過墻頭,無聲無息地消失于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