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區美人養娃日常[八零] 第44節
“小喜。”忽然,身后傳來怯生生的聲音,衛孟喜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她從容的吃完嘴里東西,擦了擦嘴,這才回頭,“媽。” 孟淑嫻上下打量她,拍著胸脯說:“我還以為你過得不好呢,上次你婆家來縣里大鬧了好幾場,說你……看你現在過得這么好,我也放心了。” 她只看見她穿著新裙子,卻不知道裙子是今兒臨時買來撐場面的,更不知道錢是風里來雨里去掙的。 說著,孟淑嫻從隨身包里掏出一個綠色的小本子。 衛孟喜顧不上傷春悲秋,先把東西檢查兩遍,確保是寫了姓名編號蓋了鋼印的小學畢業證,這才放心。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姓謝的就是一家子小人,要是知道她的用途,保不準又會從中使壞,所以她在電話里也沒告訴母親。 “小喜,我聽說你在陸家又生了個閨女,但媽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一定要好生待人家前頭老婆生的那對,只要你真心對他們好,真心付出,總有一天能看見你的好,男人的心很容易捂熱,以后……” 衛孟喜煩透了這套討好別人的說辭,上輩子她在討好型人格上吃的苦還不夠嗎? “你如果只想跟我說這些,我看還是免了。” 衛孟喜真覺著跟她多說一句都是浪費,但她還不能走,重頭戲才剛開始呢。 此時,兩位親家公正在臺上發表結親感言,無非是兩個孩子多么優秀,成家后要如何孝敬雙方老人,為國家早日實現四個現代化做貢獻啥的,乏善可陳。 直到李父從手里掏出一支紅木匣子,這場婚禮才走到衛孟喜感興趣的時候。 那是一對梅花牌男女表,在目前國內也算奢侈品級別的,雖然沒說價格,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份新婚禮物不一般。現在的普通工人,辛辛苦苦攢半年也只舍得買一只上海牌或者寶石牌紅旗牌之類的,一口氣買倆,也就李家能有這經濟條件。 雖說再過幾年,到八十年代中后期結婚“三大件”會變成彩電冰箱和洗衣機,但這時候的“三大件”還是手表、自行車和縫紉機,自行車和縫紉機小兩口新房已經擺上了,最貴的手表卻是當眾送的,甭管是已婚未婚的都掩飾不住羨慕。 任何年代,結婚都是兩個家庭的較量,李家這么大方,謝依然這小縣城姑娘可不就是嫁進了福窩窩嗎? 曾經的衛孟喜也曾渴望過這樣的畫面,但現實一次又一次給了她響亮的耳光,讓她知道別人給的任何時候都有機會收回去,只有自己掙的才會捏在自己手里。 在眾人的夸贊聲中,衛孟喜看向謝鼎,果然,他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他就露出老狐貍的笑容,“我們經濟條件不如親家,就是個教書匠,但我們對新人的祝福和期盼卻是一樣的,都希望愛女與賢婿琴瑟和鳴,永壽偕愛。” 這文縐縐的用詞,著實令人耳目一新,唯獨李母侯愛琴卻眉頭一跳,啥叫兩家人不一樣,合著他謝家是書香門第知識分子,她李家就是暴發戶嗎? 衛孟喜憋笑,老謝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出風頭的機會啊。 當然,更出風頭的還在后面。只見他推了推眼鏡,讓人送上一卷畫軸樣的東西。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好奇地看著他葫蘆里賣什么藥。李家送高檔手表,謝家不可能就是送一幅老丈人作的畫吧?雖然心意是好的,但比起來確實不夠看,他又不是名家大師。 興許是看出賓客的輕視,謝鼎胸腔里提起一口氣,“為父一輩子教書育人,除了書房里那些老物件兒,也拿不出什么值錢的,唯獨這幅字,是咱們謝家祖傳了六代的藏品,如今為父贈與愛女賢婿,就是……” 謝依然眼睛一亮,是那幅字?父親平時最寶貴的,除了有志趣相投的朋友上門,否則他都不會拿出來的。 而且,她曾聽父親喝醉酒的時候透露過,這副啥大師的字現在已經炒到五千塊了,要放黑市說不定還能翻倍! 一萬塊是啥概念?哪怕李家再有錢也不可能一次性拿出這么多錢,聽說外頭現在鼓勵“萬元戶”,把那些所有家業加起來能有一萬塊的人戴上大紅花,上夸富會呢! 據她明里暗里打聽,公婆一個月也就八十塊工資,一萬塊得老兩口不吃不喝攢五年! 要是有了這幅字,她還會受婆婆白眼嗎? 這就是最寶貴的嫁妝,是她在婆家立穩腳跟的嫁妝! 李父離得近,一眼就認出來,“親家公手上的是《蘭亭集序》?誒等等……”他揉了揉眼睛,發現左下角蓋著的一個紅色的章子,是…… “這是白術山人的臨摹本?” 謝鼎挺了挺胸膛,“正是。”他已經請很多人看過,這個正是白術山人的臨摹本。 “雖然與書圣的比不了,但在歷代臨摹本中,因其最能體現蘭亭原貌和意蘊,是臨摹本里最珍貴的版本之一,與馮承素、虞世南臨摹本齊名。” 白術山人其實是清順治年間一位有名的書畫大家,一輩子寄情山水無心仕途,最重要的是,他是石蘭人,而且故居就在陽城市一帶,前十年因為破四舊被一把火燒光之后,他的字畫忽然就被炒起來。 大概,這就是物以稀為貴吧。 在座的賓客們,大小也算文化人,聽見“白術山人”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份新婚禮物是當之無愧的大禮。 然而,就在謝鼎享受眾人稱贊羨慕的時候,人群里忽然傳來一把清脆的聲音:“等一下。” 第32章 太不合時宜了。 所有人不得不回頭, 看向聲音的來源——是一開始那個漂亮的女同志。 有耳目靈通的已經打聽到,這個女同志是新娘子的繼姐,異父異母那種。雖然二人年紀相差只幾個月, 繼姐已經是二婚了, 嫁的還是煤礦工人。 新娘子就不一樣了,高中畢業后響應國家號召, 到最艱苦的地方去,現在回城了也忙著考大學呢。任何時代,只要是愛學習想上進的人,都更容易獲得別人好感, 謝依然也是。 衛孟喜仿佛沒聽見眾人的議論, 一步步走到最前面的兩桌,“謝叔叔,您確定這是你將要贈與依然的新婚禮物嗎?”如果你識趣, 說不送了,那就還有私下解決的余地。 衛孟喜恩怨分明, 對不住她的是謝家父女倆, 與李家不相干, 她本來也不想大喜日子生什么變故的。 這是她第二次提醒謝鼎。 謝依然卻誤會了, 以為她是要搶自己風頭, 恨得牙癢癢。 明明是自己大喜的日子, 衛孟喜卻打扮得妖精似的, 比她這新娘子還漂亮, 不就是想搶風頭嗎?可惜啊,他的男人是好男人, 才不會多看她一眼呢, 就是一朵花在他跟前也沒用。 這不, 見這招沒用,衛孟喜居然要打斷父親,開始先聲奪人了! 從小到大,衛孟喜就是謝依然的噩夢。 以前,兩家人是鄰居,僅一墻之隔,每天清晨,她總是能聽到她奶聲奶氣背書的聲音,雖然她聽不懂,但她知道,那都是衛衡那個全街道有名的“文化人”教的東西。 她尿炕的時候聽見她背書,起床掃地聽見她背書,燒火做飯聽見她背書,給父親洗臭鞋子臭襪子的時候還是聽見她背書。 偶爾,小小的衛孟喜也會厭倦,鬧著不肯背了,哼唧她要吃糖糕,要去放風箏,她那個溫柔的爹爹就會無可奈何的妥協,答應下午就去給她買,還刮著她的鼻尖說“小喜真是一只小饞貓”。 每當這時候,謝依然就在心里吶喊,讓我去背吧,我倆換一換吧! 她發了瘋的嫉妒她能有這樣溫柔寵溺的爹爹,發了瘋一樣的嫉妒別人夸她漂亮,發了瘋…… 幸好,后來這一切都變了,衛家的病癆鬼死了,父親把孟姨娶回家,她們成了一家人,可以任由她拿捏的一家人。 以前衛孟喜有的,全變成她的了,衛孟喜沒有的,她也必須有,譬如這場盛大的婚禮,這份貴重至極的新婚禮物。 于是,賓客們就看見,漂亮的新娘子笑瞇瞇走過來,像一個驕傲的小公主,“jiejie,我知道你們日子過得艱難,就是你不開口我和懷恩也會幫助你的,但今天這份是父親贈與的禮物,我希望你不要再像以前那樣,不要再任性……” 好一個溫柔體貼又大方的繼妹啊,“以前那樣”,以前啥樣,這可太又想象空間了。 有些不明真相的賓客,已經在心里勾勒出一個掐尖好強,任性胡鬧的繼姐形象了。 衛孟喜心里冷笑,不是我沒給過你機會,是你選擇把自己婚禮搞砸的。她懶得跟謝依然歪纏,只是將目光投向謝鼎,那是一種堅定,一種警告,也是一種渴望。 謝鼎眼中閃過詫異,但他并不虛,更不怕這個小鵪鶉一樣的繼女。雖然很多人都說她不一樣了,但一個人的秉性是很難改變的,她六歲以前是大小姐又怎么樣?這么多年在謝家還不是被他馴化成一只乖順的小綿羊? “是,不過你放心,雖然你一直不愿改口叫我一聲爸爸,但我待你和依然的心是一樣的……當年你結婚的時候,咱們謝家這幾樣祖傳的老東西還沒拿回來,不然也……” 這話說得,生怕別人不知道她不是親生的,生怕不知道她這么多年就是一頭養不熟的小白眼狼。賓客們若有所思,更加覺著,衛孟喜就是一心里覺著不服氣,想要找茬的繼姐?這也太不懂事了吧! 人謝家的祖傳之物憑啥給你個外姓人?作為繼父,能把你養大就算仁至義盡了。 衛孟喜把所有人的神情盡收眼底,心說謝鼎這人還是一樣的尖酸刻薄啊。 他雖然是小學語文老師,自詡文化人,但說話一直是不怎么中聽,總是給人一種故意拿腔作勢的感覺,難怪活了一輩子一個真心的朋友也沒有。 “既然您一定要將東西贈與他人,那么我想請問一下李礦長,何為贈與?” 李奎勇一愣,謝依然的婆婆侯愛琴頓覺不妙,剛想打岔先把話圓回去,有啥分歧那是親家公的家庭事務,私下解決去,今兒可是他兒子的大喜之日。 李父雖然快五十的人了,但長兄如父,李奎勇就是整個李家的大家長,此時大家長不發話,弟媳婦也不敢置喙。這可是十二歲就能領著她男人上戰場殺鬼子的人啊,平時在家里那是說一不二的,唯一敢跟他撒嬌唱反調的就只有李茉莉。 不過,那是寶貝閨女,李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嘴唇蠕動幾下不敢說話。 李奎勇這人倒是個熱心腸,但也是個直腸子,不像一般人吃謝家父女倆這扭扭捏捏的小動作,相反他更欣賞衛孟喜的果斷直接。 “有啥你就單刀直入的說,我聽著。” 李母差點一個白眼翻過去,大喜日子啥刀不刀槍不槍的,大伯哥這張嘴真是。 衛孟喜輕咳一聲,“‘贈與’是贈與人將自己的財產無償給予受贈人,受贈人表示接受的一種行為,這種行為的實質是財產所有權的轉移【1】。” 眾人不明所以,這繼姐是要干啥。但謝鼎心里隱隱有點預感,這衛孟喜不會是知道點什么吧……他搖頭打斷自己的猜測,不可能,當初這事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當年她才幾歲,怎么可能知道? 就是孟淑嫻,跟他生活了這么多年也不知道。 “謝叔叔,您一個對這副字完全沒有所有權的不相干人員,何來的權利贈與?” 這話一出,場內眾人都傻眼了,敢情做了半天面子工夫這東西還不是老丈人的? 謝鼎仿佛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炸毛貓,“你別胡說,這是我老謝家傳了六代的珍品,是……”平生所學仿佛不夠用了,他想用點古文酸話剛回去,可腦袋就像短路一般,腦海里只有各種連篇的臟話。 幸好,理智沒讓他說出口,不然今兒出丑的就是他了。 這就叫出丑?還早著呢!衛孟喜懶得聽他廢話,“既然你說是你的,那你怎么證明?” 這幅字只在左下角有一個紅色的章子,而一般懂點收藏的人都知道,很多文人雅客喜歡在自己收藏過的東西上蓋戳,尤其乾隆皇帝,簡直是公認的蓋章狂魔……但這種行為在自命清高的謝鼎看來就是野狗撒尿。 你說好好一幅珍品,每易手一次就要蓋一個新主人的章,像這種名家作品被收藏的次數都比較多,基本都是蓋了紅通通一片的。唯獨這一幅,只蓋了一個,他覺著就是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珍品。 既是珍品,又沒被其他人標記過。 謝鼎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仿佛在看一個任性胡鬧的小孩,“這閨女,我們謝家的祖訓里要求,后人子孫不得用自己的俗名污染名家寶作,你看就連第一任主人,我曾曾祖都不敢蓋下自己的印章,我也得謹記祖訓。” 在座的很多都是文化人,確實有看不慣“野狗撒尿”的人,一聽頓覺高尚,紛紛豎起大拇指。 誰都知道蓋私章的好處,這是一種無論傳承多少年,換過多少主人都不會被磨滅的標記,一種身份和地位的彰顯,誰不想干呢? 能忍住不去“污染”的,都是品德高尚的人。可衛孟喜似笑非笑的表情,讓大家不得不往深了想,這真的是因為祖訓才不蓋章的嗎? 衛孟喜笑得更美了,她的五官本就帶有石蘭省某種土著民族的深邃,但又不過分深邃,還兼具東方古典美女的含蓄,此時一笑,眾人只覺餐廳都亮了兩分。 “雖然沒有謝家人的收藏印章,但謝叔叔要是有祖上老人書信材料,或者文獻古籍能證明這東西是謝家的,也可以拿出來。”譬如誰誰誰親筆寫下把這幅字傳給誰誰,這東西自古以來就是謝家祖產啥的。 可謝鼎哪兒有啊?他總不能撬開祖宗的棺材板,把筆塞死人手里,說你來寫吧? 他急得眉頭緊皺,心臟狂跳,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這衛孟喜真是見鬼了! 以前的衛孟喜跟生人說句話都會臉紅,現在怎么敢當著這么多人大放厥詞?還敢質疑他謝鼎?沒有他,她母女倆現在不知道在哪兒刨食呢! 當年的孟淑嫻母女倆多慘啊,家里頂梁柱死了,族里叔伯兄弟不僅不幫襯,還在一邊虎視眈眈等著瓜分祖產,早有人拿著“借據”說衛衡以前看病借的錢該還了,還說要是還不了他們就不走了。 孟淑嫻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人,哪里經歷過這些,一想到晚上就要跟這些人共處一室,哭得眼睛都快瞎了,身子抖得篩糠一樣,男人死了來的打擊估計都沒這個大。 幸好,熱情鄰居謝鼎出來幫襯說好話,又是倒茶又是賠禮,還幫著把祖屋賣了還債,那時候的他仿佛就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大英雄啊。 衛孟喜壓根不記得這些情形了,但孟淑嫻這么多年幾乎每一天都要被丈夫帶著重溫一遍的人,當即就淚眼婆娑,剛才她都一直傻愣愣站著看熱鬧的,現在終于是反應過來了,“小喜,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能對你謝叔叔說這樣的話,你忘了當初……” 衛孟喜最煩的就是母親這副樣子,以前還會心軟,還會覺著自己是不是哪里沒做好惹母親生氣了,然后不得不按著她的“教育”加倍努力,加倍奉獻……討好謝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