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區美人養娃日常[八零] 第3節
“要我說啊,廣全媳婦兒你就想開點,一家人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衛孟喜低著頭,心內冷笑,以前對她的打罵人格侮辱也就罷了,現在都要熬死她閨女了,還叫磕磕碰碰?不好意思,她衛孟喜就是記仇,非常記仇。 “嫂子你看。” 只見她抱過呦呦,將孩子薄薄的小破衣裳一掀,就露出一個青黃色的圓鼓鼓的大肚子來,肚臍眼突出,四周散開的是一根根青色的血管。 “啊?”隊長老婆傻眼了,“這孩子咋……這不是……鼓……”別人家的奶娃娃,即使營養不良,那也就是肚子癟癟的,這孩子腦袋和肚子大大的,其它地方卻細細的,明顯已經不是營養不良那么簡單了。 衛孟喜蓋上衣服,把呦呦抱懷里,點點頭,“對,就是鼓脹。” 隊長老婆對這個病一點也不陌生,據說舊社會時候,她奶奶就是因為這個病死的,一張臉又青又黃,聽說最后是肚子給脹破了,有的說是肝病,有的說是胃病,還有的說是腸子上的問題,但她娘告訴她,其實就是活活餓的。 況且,女人自個兒還有一個跟小呦呦差不多大的小閨女,白白胖胖招人喜歡,眼前這個卻餓成大頭娃娃,她眼淚都下來了,嘴里直罵陸家不是人——陸廣全每個月寄回家20塊錢,還有8斤細糧15斤粗糧的糧票,這么多東西何愁養個奶娃娃? 衛孟喜知道,每月寄回來的錢,老婆子都存折子上呢,細糧舍不得吃,全換成錢存起來,只把粗糧兌出來糊口。上輩子的衛孟喜不是沒想過辦法,她想給丈夫寫信告知自己和孩子的處境,可她那時候不識字兒,身上沒有一分錢可以買郵票,更不可能打電話到煤礦去,所以陸廣全這頭老黃牛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小閨女是給活活餓死的。 “嫂子這樣,能不能借我十塊錢,我帶呦呦上衛生所看看,再這么病下去,我怕……”她的眼淚忍不住。 可隊長家也沒比別人家寬裕多少,頂多就是能吃飽而已,沒多少余錢,更擔心的是有借無還,畢竟陸家肯定不會認這筆賬,要等衛孟喜自個兒能還得起,除非熬死老婆婆先。 女人的猶豫再明顯不過,衛孟喜擦了擦眼淚,沉默半晌,又試探著問:“那,能不能給大哥說一聲,讓他幫我開個介紹信回娘家,這看病錢我明兒回去借?” 隊長老婆立馬松了口氣,“嗐,我當是啥事呢,這還不簡單,你等著,啊。”起身拍拍屁股出去了。 衛孟喜的目的從始至終壓根就不是借錢,而是介紹信。她知道以她現在這副沒有任何信用背書的身份,誰借錢給她誰就是冤大頭,她只需要以退為進拿到介紹信就行了。 現在的介紹信是出門行走的必備材料,但凡是離開朝陽公社,衣食住行都得有介紹信。沒有正當公事,大隊部輕易不會給社員開,外省施行包產到戶后,多的是農民跑城里當盲流,社會影響非常不好。 如果她一開口就要求開介紹信,那勢必會引起隊長一家的懷疑,要是他們多個心眼找陸家人求證,今兒的苦rou計就白唱了。 只有趁著苦rou計余溫還在,借著他們的同情和憐憫,以退為進才能拿到介紹信。 四個大孩子傻乎乎看著她,“媽你明兒要去姥姥家嗎?” “可姥爺不喜歡你回去啊。”衛紅吧唧吧唧嘴,她記得姥爺家在縣里,有錢,有糖,還有罐頭,“奶說了,姥爺看不上你個賠錢貨回去打秋風……” 才四歲的她,學陸婆子的語氣,學了個十成十,口齒伶俐到令人驚嘆。 衛孟喜卻心頭一緊,都說禍從口出,上輩子衛紅這張嘴就是禍害的根源,她談了好幾個對象最后都黃在她的嘴上,十六歲那年就因為懟了幾個街溜子,差點被人……雖然后來公安及時趕到,沒有造成身體上的實質性傷害,但人卻被嚇傻了,經常自言自語驚恐癥發作。 后來啊,好好個大姑娘就成了別人口里的“傻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十八歲那年失足掉水溝里…… 幸好,還來得及。衛孟喜悄悄緊了緊拳頭,她的閨女不嫁人也能有好日子過,更不可能再淹死在臭水溝了! 她正想著得找個恰當的機會教育衛紅,一直沒說話的根寶忽然問:“介紹信是干啥的呀?” “介紹信我知道,不能吃!”衛東挺著胸膛,大聲說。 衛孟喜:“……”你可真是個大聰明,閉嘴。 第4章 紙筆和公章都在大隊部,而隊長家離大隊部有段距離,等他開回來已經是半小時后的事了。 衛孟喜接過來,故意倒著“看”得煞有其事,引得隊長兩口子暗暗嘆氣。 也難怪陸老太覺著小衛配不上陸廣全,這一個是文盲,一個是工程師,不是高攀是啥? 衛孟喜用腳趾頭也能知道他們嘆啥氣,她上輩子不就是這樣一面被人夸“命好”,一面又被人說高攀,仿佛能嫁個陸廣全就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可事實什么樣,別人并不關心。 隊長只上到二年級,也不認幾個字,這個點兒書記和文書又都下班了,只想盡快打發走衛孟喜,他就隨便開一張空頭的,只填上衛孟喜的名字,再加上陸廣全之妻的身份而已,而用的也是很常見的淺藍色鋼筆,墨水印也很新。 離開隊長家,衛孟喜也不可能回家,表面是帶著孩子在村口游蕩,其實是在不動聲色的熟悉環境,畢竟距離“上次”離開菜花溝已經幾十年了。 菜花溝是個大村子,所以生產隊的規模也是大隊,以前附近三個村子都只是它下轄的生產小隊和中隊,所以進出村子也有三個路口,她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哪個路口是上公社最近的,哪個是最難走的,哪個是遇到人最少最偏僻的。 最近看見外地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甜頭,下頭三個小隊都想跟著搞,隊上動不動就開會討論,生產積極性空前低迷。 “媽你看啥哩?”衛紅墊著腳學mama張望,“也沒什么鴨,媽你就告訴我唄,別告訴衛東,也別告訴花棒,我保準給你保密。” 這個孩子最愛問長問短打聽事兒,小時候看不是啥大毛病,可漸漸的她還學會搬弄是非添油加醋,以后的結局就是“禍從口出”的真實寫照。 此時不教,更待何時。衛孟喜嚴肅地說,“衛紅,mama現在想的是能讓咱們過上好日子的事兒,但暫時不能讓人知道,以后你就會明白的,別人不愿說的事你要知道適可而止,不能總打聽,知道嗎?” 衛紅似懂非懂,但有點委屈,今天mama好像生她氣兩次了。 “乖,mama不是責怪你,你只要記住,如果你做到了不瞎打聽,我明兒就獎勵你餃子吃,好不好?” 果然,衛紅眼睛一亮,“好,mama不騙人。” “不騙,但你也得說話算話哦。”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好,誰不算話誰是小狗。”我還要讓全隊人都知道mama是小狗,哼! 終究是自個兒養大的孩子,她撅起屁股衛孟喜就知道她想拉什么屎,警告道:“咱們家里的事兒,不管是我的,你的,還是哥哥jiejie弟弟meimei的,都不許往外說,你要做不到,餃子也別想了。” “別別別,我不說還不行嘛。”對于小小的衛紅來說,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就是餃子,沒有之一。 也就是兩年前mama剛帶著他們改嫁到菜花溝的時候,剛巧遇上過年,陸家破天荒的吃了一頓餃子,讓她念了這么久。 衛孟喜心道:等著吧,餃子算啥,明兒我給你們弄筆大的! “還,還知道回來……咳咳……”高高瘦瘦的陸老頭手里磕著煙槍,沒好氣地問。 老頭一輩子沒別的愛好,就喜歡抽煙。當然,紙煙抽不起,就在自留地里種旱煙,煙葉子曬干后卷吧卷吧插煙槍里,抽一口能讓他美上一宿。 這兩年自留地管理放松了不少,家家戶戶在種點瓜果蔬菜之余,也能種點不那么“硬”的作物。 衛孟喜當年的病,很多醫生懷疑就是聞多了油煙和尼古丁導致的。以前為了討生活,在大灶上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男客人們抽煙弄得煙霧繚繞,她都得忍著去收拾。 衛孟喜“怯生生”看他一眼,躲得遠遠的。 老頭冷哼一聲,叼著煙槍上大隊部,大伯子二伯子對視一眼各回各屋,仿佛沒看見天黑了,五個孩子還沒能吃上一口熱飯的事實。 陸家人的冷心冷肺,衛孟喜不意外,倒是大嫂王春梅沖她眨眨眼,“趁他奶不在,你們快吃飯吧,我給你們熱熱。” 晚飯是其他人吃剩的苞谷紅薯飯,算半個硬飯,紅薯夠軟夠面,對于吃慣了精細糧食的她來說很稀罕,直接一口氣吃了兩大碗。 當然也還有一小碗咸菜,但她覺著味道不行,只吃了一口。 “瞧把娘幾個餓得,他三媽病剛好,可別吃太多。”王春梅適時的遞上一碗涼白開。 “謝謝大嫂,沒事兒,撐不壞。”要壞中午的豬油蛋炒飯就壞了。 倒是幾個孩子沒啥胃口,只隨便吃了幾口,就帶meimei出門玩兒去了。衛東雖然才四歲,但力大驚人,拎起meimei就像拎小雞仔。 王春梅嘆口氣,“婆婆就那脾氣,咱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讓著她吧,不然以后他三爸家來也不高興。” “你就說吧,哪個男人能高興媳婦跟老娘對著干呢?” 衛孟喜不接茬,他們婚后這兩年,陸廣全一共回來過三次,哪一次他老娘不告狀不挑撥?可他不僅沒像其他村里男人一樣被挑撥得捶自家婆娘,反倒義正言辭的訓了他媽一頓,事后對著衛孟喜也只字不提,還說要是家里住不慣,就跟他去礦上。 那時候還有隨礦家屬名額。 所以,那時候的她還挺滿意這個二婚對象,覺得自己終于是嫁對人了。 可他再怎么明事理,跟他老娘朝夕相對的卻是她啊,夫妻常年分居兩地,遠水解不了近渴是事實,陸老太變著法的磋磨她也是事實。 衛孟喜不想埋怨,她只是覺著,如果能重來一次,不會再婚,她只想做個單親mama。“這個點兒,院壩估計擠滿人了。” 說了一堆車轱轆話的王春梅一拍腦門,“哎喲趕緊的,那我得去了,鍋灶你收拾一下,啊。” 辛苦了一整天的社員們,就喜歡在吃飽飯的晚上,擠到既涼快又熱鬧的院壩里,聊聊閑,吹吹牛,這是一天中最悠閑的時光。 然而,趁著夜色,誰也沒注意一條黑影閃進了東屋,那是整個陸家最好的屋子,冬暖夏涼還寬敞,就是擺設也比其它屋要多兩樣。 幾天后,正好遇到縣文化館的思想文化宣傳隊下鄉,還要唱個白毛女的樣板戲呢,全隊老小歡欣鼓舞著往大隊部沖。 外頭現在都興看電影,樣板戲早過時了。可對于閉塞落后的小山村來說,這也是不可多得的娛樂活動。 陸家人早早的抱著小板凳過去占位兒,而頂著熊貓眼的衛孟喜,則卷上個小包裹,帶上孩子們就出門了。 六個人擠一個炕,孩子睡覺又不規矩,樹袋熊似的纏她身上。不開窗吧,屋里熱得像蒸籠,開窗吧,蚊子撐得都要墜機……衛孟喜每天都在失眠的邊緣反復橫跳,別說熊貓眼,走路都快飄起來了。 “mama我們去哪兒?”過了好幾天,他們已經忘了。 “笨蛋,都說是去姥姥家。” 四個大孩子立馬高興得嘰嘰喳喳,就連小呦呦也跟著“啦啦啦”的叫。 根花看新mama沒生氣,還小老師似的糾正:“是姥姥,姥——” “拉——” “姥——” “拉——” “哎呀,妹咋這么笨呢?怎么教都教不會,小笨蛋。”衛東嘴上嫌棄著,手卻迅速的摘下一朵淡黃色小花,別到小呦呦耳后,“小丑蛋。” 衛孟喜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五個孩子里,小呦呦的五官骨相是最出色的,取了她和陸廣全的精華,可惜嚴重的營養不良……誰會在意你是一顆漂亮的小鹵蛋還是丑丑的小鹵蛋呢? 她走的是最近的路,出菜花溝再走二里多就到公路邊,雖然沒錢搭車但不怎么費力氣,走一里多就到公社了。 雖然四個大孩子在家沒少干農活,但三里路對于四歲的孩子來說,難度不是一般大。衛孟喜自己餓得奄奄一息,懷里還兜著小閨女,壓根沒力氣再背他們,只能慢悠悠的,走走停停。 等磨蹭到朝陽公社,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一大五小饑腸轆轆,看見供銷社的玻璃柜臺都邁不動腳,聞見國營食堂飄來的香味兒,只會咽口水了。 “這是供銷社,賣奶糖的地方。”根寶耐心介紹,“這是食堂,吃餃子的地方。” 所有孩子齊齊咽口水,“你咋知道?” “上次四姑和五叔帶我來過。” 當年離開的時候太小了,衛紅衛東已經忘了以前在縣城的生活,但如果是四姑和五叔教的,那絕對沒錯。 陸家的四姑和五叔,是菜花溝僅剩的倆高中生,現在大學恢復統一招生了,陸婆子總覺著她這倆金蛋蛋是上大學的料,畢業就能分配到革委會當大官,所以幾乎是舉全家之力供養著他們。 當然,她還不知道的是,大部分地區的革委會都取消了。 四姑倒確實是讀書的料,上輩子如愿念了省城師范,衛孟喜離開陸家后,她還來看過幾個侄子侄女,也悄悄給他們塞過錢。 衛孟喜這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發達后也沒少回報她,有一年聽說她買房困難,還資助過幾萬塊,好幾年也沒找她要。 “別說了,省省力氣吧,還有段路呢。” “mama咱們真要去姥姥家嗎?” “對,但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