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週末下午兩點,我跟孟月瞳回到學校,筱夜戀星已經在宿舍里抱著電腦追劇。 她穿著棉t跟休間短褲,長發用螢光藍色的鯊魚夾夾起來,整個人盤腿縮在椅子上,見到我們進來,她搖了搖手中的薯片,「要吃嗎?海苔味喔。」 孟月瞳搖搖頭,走到柜子那里開始放東西。我走到另一邊把行李丟下后又走回來坐在筱夜戀星對面,拿起桌上的扇子扇風,「太熱了,想吃冰。」 「冰箱里有我冰的養樂多,不知道凝固了沒有。」筱夜戀星兩眼緊盯著屏幕,倒是沒忘了把桌上零食往我這一推,等到廣告彈出時才抬頭看過來,「還是你要去烹飪社做點什么?」 我敢說她那對眼睛里寫滿了「期待」跟「快點去我想吃」。 看了看旁邊的落地窗,外頭艷陽高照,樹木還在堅挺地與之抗爭,一些撐不住的葉子已經從葉尖開始枯萎,再過不了多久園丁又該開始修剪了。 「不,」收回視線,我笑瞇瞇地拒絕了這個大熱天跑去教室受摧殘的提議。 「哼哼,好吧。」筱夜戀星聳聳肩,繼續專心在韓劇上。 扇了扇風,感覺沒有一開始回學校時那么熱了,我才又回到床邊,打開行李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放好,還有兩本烹飪書跟英文教材也放到自己的書桌上。 房間里只有風扇擺動,還有從筱夜戀星的電腦里傳出的斷斷續續的人物對話聲。孟月瞳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接著她拿起了空白樂譜和筆袋,走到門口,「等下有想吃對面咖啡廳的東西嗎?」 「今日甜點。」「我想吃蛋糕!」 我跟筱夜戀星幾乎不分先后。 孟月瞳微微一笑,「知道了,那我去自習室。電腦別看太久了。」 之后室內回歸安靜,筱夜戀星在追劇,我翻開教材開始寫練習題。 滿眼都是專業性的英文單詞,在時間限制下根本都沒空理解詳細內容。先掃過題目再翻回正文,看過一行又一行,這時候重點不在于看懂了沒有,而是能不能找到題目問的那段在哪里,找到之后還要鎖定答案,哪一句還是哪一個單詞。 提出論點、講述事實,要是有提供故事和范例還算簡單,可是大多是科學或社會性論述文,枯燥無味,去廚房洗流理臺可能都比這個有趣。 至少把流理臺擦到反光還會有點成就感,填滿空格之后再對正確答案只會讓人喪失斗志。 看著本子上畫了一半的叉,轉念一想試題本來就比正式考試要難,有一半的正確率也不錯了。自己又不是學霸,也沒想過考名牌大學,能穩穩合格就足夠了。 闔上書,仰著頭閉上眼休息幾秒,再看一眼時間,快四點了。 我把習題收起來,轉過去看了眼筱夜戀星,她已經離開桌子,正躺在床上翹著腳滑手機,我說到:「我想去烹飪社晃一下。」 「喔,寫完了嗎?」筱夜戀星放下腳,坐起身來,「阿月說甜點賣完了,不然你去晃的時候順便做一點?」 「明天還有社團活動,我不能用掉太多材料。」 我起身走到柜子找件外套,雖然夏天很熱,但蚊子比熱氣可怕多了。 「好啦,你看著辦就好,不然梁笙又來唸我整天叫你做甜點。」說完她又倒回床上,散開的頭發批在了床沿邊上,我勾了下她的頭發。 「誰叫你平時要去社團蹭飯,下課時還要我多帶幾份回來給你。」 「因為好吃嘛,」她抓回自己的頭發,不滿地咕噥著:「要是外面賣的比你好吃我就去外面了。」 「知道了,那我走了,等會阿月回來了你再跟她說一下。」 我走到門前回頭看一眼,只見她懶懶地抬起手揮了兩下。 搖搖頭,我關上門,朝教學樓走去。 下午四點多,外面還熱得跟中午差不多,太陽光絲毫沒有要減弱的意思,功率拉滿到幾乎要把人的忍耐神經燒斷。 經過宿舍走廊走到隔壁棟的四樓,那一段路剛好有穿堂風,一陣陣夾雜著熱浪的風吹起粘膩的發絲,我拿出手帕蓋在頭上,只覺得頭頂熱得要冒煙,蓋著布反而只讓那份熱度悶在腦子里,熱上加熱,不可忍。 好在樓梯近在眼前,我走下去,到二樓時再走過一個長廊就到了連接社團那棟樓的門口。 走進去再往上爬,不免開始覺得學校當初蓋的時候是不是完全沒考慮過學生的感受。要去社團還得走下二樓或是從一樓的樓梯爬上來,不敢想像平時建在五樓的觀星社同學平時是什么心情。 真得感謝梁笙的好運氣,當時烹飪社抽到了三樓,中規中矩。總比四五樓要好多了,而且風景也不壞。這棟樓靠近學校外側,側邊的窗戶剛好能看見底下車水馬龍,有時還蠻熱鬧。 來到社團教室門口,我沒多想就要開門,才發現沒有上鎖,而且燈是亮的。 「嗯?」推開門,季宇澄剛好回過頭看到我,「嗨,你怎么來了?」 「我也想問你,」我遲疑了一會,還是走進來關上門。中央空調在緩緩運作,身上的熱氣被吹散,反倒激起一陣雞皮疙瘩,「你應該沒有鑰匙吧?」 「是梁笙開的門,」他走了幾步,從口袋里拿出鑰匙放在桌上,「他說如果碰見你了就交給你,明天你再給他就好。」 我拿起鑰匙收了起來,「他回去了?」 說著我去走到另一邊的中島,打開冰箱,看到馬斯卡彭時糾結了一會,最后只拿出雞蛋和牛奶,又從儲物柜里拿出一包黃砂糖。 「他說來清點一下,確認完就回去了。」 我應了聲,把材料放回桌上時瞥了眼季宇澄的方向。他應該剛做完什么,手機上還在跳著倒計時,人就坐在椅子上發呆。 在我拿出幾個玻璃布丁杯的時候,他轉向我這邊,「需要幫忙嗎?」 「不用,你忙你的就好。」 然后他點點頭,我們之間不再多言。 先將糖和一點水放進奶鍋加熱,時不時輕輕搖晃,看到它變成琥珀色后再倒入剩下的水,接著就要仔細注意焦糖的變化,離火離早了就不夠濃稠,煮過頭了又會變成苦水。 把焦糖平均分進玻璃杯子,再來煮牛奶。 煮牛奶前先打好了兩顆蛋放在一旁。接著牛奶加糖后慢慢攪拌,隨著溫度升高,甜牛奶的香味也飄過鼻尖。幸好瓦斯爐是靠墻的,我在加熱東西的時候就不會看到身后的人,也就不會分心了。 在牛奶邊上出現小泡泡的時候,我再加進剛才的蛋液,緩緩地以直線型拌勻液體,然后就離火放置一旁。 走到大烤箱的地方預熱時,我又聽見季宇澄的聲音,「雞蛋布丁嗎?」 「對啊,」調好溫度,我重新專注在挑布丁液上的氣泡,順手就問,「你提前來練習?」 「算是吧。」 他說得有些不自然。我看了他一眼,就跟報到日那天差不多,安安靜靜地坐在位子上,彷彿一點威脅性都沒有,看不出所以然,「喔,那你做了什么?」 「雙色塔,」他又一次看向我,「要幫忙試吃嗎?」 不管在哪里都差不多,做完料理之后會讓不同人吃吃看,因此季宇澄這么問我時也沒有拒絕的道理,「好啊。」 挑好氣泡,拿量杯把布丁液舀出來,確保每個都是八分滿,然后烤盤里倒進溫水,再放進烤箱,等個半小時就好了。 我拍拍手,拉開椅子坐著,默默等待布丁成型。 雖說我很習慣安靜的廚房,尤其是在后來,跟阿姨一起待在廚房里時已經很少再說話,但偶爾還是會感到幾分不適應。 眼前是麵粉雞蛋跟牛奶,手邊是湯匙量杯攪拌機,唯獨身旁不再是熟悉的伙伴。除了那株嬌小的櫻花樹之外,似乎沒有什么值得讓人喜悅的了。 因為母親只帶我去柳川家,哥哥跟蘭化玉都跟著父親去參加學校的夏令營,所以一人在日本也很無聊。好在以前放寒暑假的時候,會有一些住在附近的小朋友過來玩耍,有時候大家會一起做些簡單的甜品,然后跑到附近的河川野餐。 對小孩來說會不會說外語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夠溝通,用什么方式都可以,語言只是建起交流的一座橋樑,而甜點和微笑就是最好的語言。 分針走過了五格,天色仍然亮著,沉默瀰漫在我跟季宇澄之間,談不上尷尬,但也不算融洽。為了之后良好的校園生活,我決定找點什么話題瞎聊一下。 「我有點意外,」我撐著下顎,看著季宇澄的手機,感覺到他回頭看過來時接著說,「很多人第一次接觸新機器時很容易搞錯溫度跟時間,但是你沒有。」 「可能是因為習慣了。」 我瞟了他一眼,他在盯著我身后的烤箱,似乎是在看著烤箱上貼著的標志,「我可能沒有說過,但是家里是做烘焙相關的,家長又比較嚴格,從會站的時候就要開始進廚房了。」 一天一天接著下來,要想不熟悉都困難。他沒有說下去,但我深有體會。 拋開其他情緒不談,大概是從小我就比較喜愛甜食,母親做的甜點我都喜歡,后來抓著母親的衣服要她教我怎么做。儘管她有說過會很辛苦,但是小孩子哪聽得進去話,還不是先哇哇大哭后來學了再哇哇大叫。 母親是愛我的,可是在廚房里的她是嚴謹的。 哪怕我的表情再怎么苦哈哈,母親也是讓我乖乖在臺子上站好,做完了再去休息。不過也許是平時就一直看著她的背影長大,那些繁復的細節和手法對我而言不算太困難,麻煩的大概是那些需要細心注意才不會出錯的步驟。 誠然母親是自由的,她不會拘束于單做和菓子,其他地方的她都樂意去嘗試,并且融合不同的做法形成新的風味。 然而她在教學上一點馀地都沒有,作為老師她不會罵人,只會讓你不斷重復,直到做對了為止。為了不要一直反覆做同樣動作,我都盡快在一兩次以內達到標準,并且將那些cao作深深刻進腦海里。 也是如此,即使母親離開家里很長一段時間,我在學校社團和家里都沒怎么再做過需要復雜程序的甜點,但是那些記憶長久地留在了我的腦海和手中。 「太慘了,」我搖搖頭笑了,「你的老師會罵你嗎?」 「會啊,怎么不會,」他也跟著笑,燈光照亮他的側臉,眼睛里如同多了星光,「那又能怎么辦,我們家是做到好為止都不準吃飯。」 「那你比我慘多了,至少我mama還會在我練習完之后做好吃的給我。」 「一直都是你mama教你的嗎?」 他問得也很順口。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么,我瞬間閉上嘴,心底一驚。 沒想到會不經意地講了出來,明明之前從來不會這樣。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樣的心情,就好比是自己長時間以來都避而不談的話題,沒想到在遇到有相似經歷的季宇澄后輕而易舉地就接了下去。很奇怪,本該讓我難過的事情,現在卻這么輕松地說出口。 這讓我感到很矛盾,眼神也不知道該看哪里,總之就是先不看季宇澄。 他也看得見我的反應,沒有追問。 「剛剛冰的塔應該已經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先拿了兩個小碟子又走到冰箱取了兩個塔出來。走過來放了一碟在我面前,「挪,你的。」 他說的雙色塔比較像市面上常見的抹茶塔。上方是類似霜淇淋般紋路的濃厚慕斯,一半茶綠色另一半淺褐色,最上頭還撒著一層薄薄的可可粉。 對切開來,發現底部還有一層卡士達奶凍。我把那對半再切一塊放入口中,抹茶與烘焙茶兩者相融,互不搶味,除了卡士達似乎還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甜味將其中的苦味昇華。 我仔細瞧了瞧夾心,才看清慕斯和奶凍之間還有一層淺淺的豆沙色薄片,以及藏在奶凍之中的琥珀色晶瑩。 這人到底是來練習的還是準備來學校開甜點沙龍的? 吞下那口點心,我有點傻眼地看向季宇澄,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乾巴巴地擠出兩個詞語,「巧克力跟蜂蜜?」 他也在品嚐自己的成果,聽我這么說他高興地點點頭,「差不多,是紅豆混白巧克力。原本還擔心會太甜,不過卡士達的糖放得少,現在吃起來感覺還好。不過總覺得還差點什么。」 我默默把剩下的甜點吃完,拿到流理臺清洗乾凈,又走回來。他還在糾結怎么調整口感,上半身在那里晃來晃去,有點像不倒翁。 「不然試試看把紅豆泥壓成餅取代那片巧克力?」 聽見我這么說,他扭過頭看向我,「好像也可以?這樣就要重新調整卡士達的甜度跟豆沙的糖量,」一邊說他一邊掏出手機開始打字。 「還有煮完豆沙之后要不要保留紅豆皮,那口感影響很多。」 「嗯,我記得,在柳川家學習的時候瘋狂被老師唸,沒想到光是一個紅豆能變出那么多花樣,要記下全部做法很不容易欸。」 他可能是注意力都放在手機上,沒發現到自己剛才說了什么,我皺起眉頭盯著他。過個兩三秒他正在打字的手指頓了會,眼神飄忽。 「我突然好奇了,」在高二這種微妙的階段突然轉過來,一般多是家里出問題了才不得不改變環境,可是季宇澄應該不屬于這個范圍里,「柳川家當時為什么會答應教你學習和菓子?」 很多傳統的家族都是傳內不傳外,更嚴格一些的甚至連分支的家庭成員碰都別想碰,柳川家算是介于中間,只要你有能力而且有人愿意帶你,那就可以學習, 不過外公很討厭西洋甜點,儘管我沒問過原因,但是他跟母親吵架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按照季宇澄的說法和他的習慣來看,他們家應該更熟悉西洋點心的做法,沒事找柳川家拜師就跟故意找鐵板踢一樣沒有道理。 「那個,自然是有條件的。」他拿著手機抵在太陽xue,表情看起來有點苦惱。 這時剛才的倒計時鈴聲響起,在還算安靜的教室里很是突兀。 他點開時鐘后把它滑掉,背面朝上地放置在桌上,「但是理由我不方便說。」 「那當我沒問。」 我從椅子上站起,時間差不多,該趕快把布丁拿出來了。 先從冷凍柜里拿出一排冰塊,倒進另一個比較有深度的盤子后再放一點水進去。接著帶著手套拖出烤盤,玻璃杯里的布丁表面光滑平整,幾乎沒有氣泡,看起來還不錯。 布丁杯泡浸冰水一下下之后就能拿出來放在外面。 把一個個杯子的蓋子封好,又找了個紙盒子把那些布丁都裝進去,最后留下了一個在桌上。 「那我先回宿舍了,那個給你,謝謝招待。」 把烤盤跟器具清理乾凈后,我把那個布丁往他的方向一推,然后提起紙盒準備離開。季宇澄站起身轉向我這里,我也停下腳步看向他。 「干嘛?」 「接下來請多關照,副社長。」 我一臉困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意思。見此,季宇澄摸了摸后腦勺,「是梁笙和我說的,新生要做個點心表示心意。」 「??我都忘了這件事,」應該說沒有在一開始就聯想到那里去。 梁笙根本就篤定了我會在這時候來烹飪社,并且肯定我會答應試吃然后回禮給季宇澄。因為是單純的甜點交流,所以我不會有過激的反應。 我心情復雜地看著季宇澄,這人似乎被梁笙蒙在鼓里。 可是季宇澄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是另一個闖進秘密花園的人。他知道花園以前的模樣,并且時常提起往事,彷彿全然不知花園主人對過去的厭惡。 希望只是我想多了,「還有兩年,慢慢熟悉這里吧。」 說完,我也沒看季宇澄的反應,先拿著布丁回去一趟宿舍。 再回來鎖門的時候,已經沒見到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