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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話擲地有聲,朝堂上一時竟無人敢言語。 就連蘭逸也沒有說話,他站在右首,臉色沉靜。像是心情不好,又像是有些走神。 五城兵馬司的總指揮使覺得自己冷汗都要滴下來了,急急走出來拱手先后向蘭雍和蘭明淮行了個禮,說道:“是臣下的疏漏,還請皇上和輔政王降罪。” 蘭明淮這時便才開了口:“皇叔消消氣,此事確實是東城兵馬司曹忠未能盡到及時救援之責,本皇之前也已請準了衡陽皇叔的同意,撤去了他的職務。” 曹忠,正是在江洋大盜事件發生前才剛剛被蘭明淮提拔上來的人。他既然現在能干脆地撤掉,自然也就是能利索地讓人頂上去,而他能做這些,無非也是拿捏住了蘭逸的心思,知道此時絕不會阻撓他。 蘭雍心明如鏡,聽了便聽了,并沒說什么,一副與平時無異的樣子。 蘭明淮便使了個眼色給五城兵馬司總指揮,讓他默默退了回去。 “關于青州一事,”蘭明淮又忖道,“本皇聞說洛卿家平安無事,已在返回都城的途中,深感欣慰。且自瓊州那邊送來的信中說洛卿家是在前去鄰縣的山路上遇到了山賊,既如此,那姚夢允等人的案子也就算審結了,刑部遞上來的折子已明明白白記著減災不力和貪腐之事是板上釘釘,所以本皇無意寬待,欲斬立決。” 他在朝上公然說出來,為的自然不是征求百官的意見,而是來請準蘭雍和蘭逸同意的。 蘭逸自然不會有意見,青州的事這回可算是狠狠拖了他一次后腿,他明哲保身還來不及,又怎會還庇護他們? 至于蘭明淮最擔心的蘭雍,倒也確實沒說什么。 這件事便算是這么定了。 *** 散朝之后,長禧宮那邊的宮人來請了蘭雍過去。 上太妃穿著一襲素衣,正坐在窗前親手煮著茶,她似乎清減了些,臉色也不見紅潤。日光微照,更顯她膚白如雪,但也讓她更添幾分冷色。 “娘娘,長樂王爺到了。”宮女用她剛剛好能聽見的音量說道。 蘭雍請安施禮:“兒臣見過母妃。” 上太妃剛剛夾起橙皮的手不著痕跡地一頓,旋即神色如常地轉過臉來,淡淡頷首:“你們先出去吧,本宮和長樂王母子間聊些私話。” 宮室內服侍的人齊齊應了一聲,然后迅速出了門。 上太妃這才復又看向蘭雍,這一回,她的神色復雜了許多,眼波中隱有微動,看了他半晌,才道:“坐吧,嘗嘗這茶。” 蘭雍沒動,說道:“不知母妃有何事示下?” 上太妃默然須臾,放下了手中的物事,說道:“我聽說你之前頭疾又犯了,現在可還好么?” 蘭雍看著她,忽而笑了。 “母妃這樣問,兒臣都不知您到底是希望我好,還是希望我死了。” 上太妃蹙眉,臉色卻顯然緊了緊:“你怎么這么說?” “母妃不是沒有等到派去青州的另一隊人馬回來復命么?”蘭雍淡淡一笑,“因為他們回不來了。” 上太妃不自覺攥住了手指,卻不急不緩地抬眸望著他,目光中透出幾分沉痛:“若非你一意孤行,一定要和皇上為難,我又何必如此?這世上有哪個做母親的原意要自己孩子的命?難道你以為我忍心見著你的尸首?我就是不想你長樂王府有朝一日淪落為滿門逆賊!” 蘭雍的臉色倏然冷了下來:“所以你就可以用我心愛之人的性命為餌,先下手為強要我的命?!” “……”上太妃心頭猛地一滯,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蘭雍冷冷自嘲地輕笑了兩聲:“雖說我從小就知道我這個親娘是別人的母親,是別人的祖母,只為了這北星江山母儀天下!但我真的沒想過,有朝一日你真的會為了大哥父子兩,不惜對我下殺手。甚至,連聶蓁你都可以見死不救。” “江洋大盜攔路搶劫,東城兵馬司的人竟然比衡陽王府的人到得還晚。娘娘,您真當隨之是三歲稚童么?你以為皇上隨便發落了那個曹忠,我就不會當回事了?” 蘭雍說著說著,眼眶漸漸有些發紅,但充滿嘲諷的笑意卻也越盛。 到最后,他竟笑出聲來。 上太妃心中陡然一跳,倏地站起身來:“你想做什么?隨之,你不要胡來!你父皇當初對你不比你皇兄差,你忘了你長樂王的封號是他給你的?是代表什么意思么?” “長樂無憂?如今人為刀俎,我何來長樂?!”蘭雍涼涼笑道,“到今時今日娘娘還是不明白,蘭隨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們看在眼里扎在心里的這皇位,我根本不稀罕。” 他走過來,拿起茶案上已經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后將杯子重重放在了桌面上。 兩人面面相視,目光彼此毫無退讓,卻都紅著眼,壓抑著淚意翻滾。 蘭雍面無表情地說道:“今日你我母子恩斷義絕,從今以后,長樂王府的事還請娘娘不要再過問。” 說完,他轉身欲走,卻又忽然停下。 “兵馬司的那幾個職位我給你們,但以后別再打我身邊人的主意。”他背對著上太妃,淡淡說道,“否則,皇上想要的,我都會毀掉。” 看著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上太妃忽覺心頭一陣抽痛,眼淚倏地便落了下來,再也沒有力氣站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