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含羞草
一大清早,屋外風聲蕭蕭,騎樓內的灶臺正冒著騰騰熱氣。 婆婆已經起床開始準備今天的營業了,不是因為她勤勞,而是因為她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整夜也睡不著,等到天一亮乾脆起床不睡了。 她一邊在灶臺燒著開水,一邊洗著手里的菜,若有所思。 「婆婆我好冷啊啊啊!」身后突然黏上的無尾熊,頓時讓她嚇得不輕。 婆婆驚魂未定的回過身來,看見魏幽芽已經梳妝打扮好的站在她身后,然后……冷得瑟瑟發抖。 『這么早就要出門了嗎?』婆婆望向墻上的時鐘,現在才剛七點。 「嗯,早上九點的庭,加上準備時間,現在出門剛剛好。」魏幽芽將手伸進婆婆外套的口袋里尋求溫暖。 好冷啊啊啊! 關于那起案件,檢察官最后還是決定起訴,而距離考完第三次模擬考已經過去一週的今天,是那起案件開庭審判的日子,這也是婆婆昨晚睡不好的原因。 『你真的要直接穿這樣過去嗎?』婆婆滿臉心疼的望向魏幽芽那因穿著短褲而的小腿:『要不要先去換長褲,然后到法院那邊再換短褲?』 小腿上依舊坑坑疤疤,但那卻是對被告而言,相當有利的證據。 魏幽芽今天要去當能證明被告方沒有犯罪的證人。 『會感冒的。』婆婆擔心。 畢竟魏幽芽因為當年那場大雨,落下病根,更容易生病。 「沒關係啦。」魏幽芽將身體靠近婆婆:「我要婆婆給我一個溫暖的大抱抱。」 婆婆將魏幽芽擁入懷中,緊緊抱住。 那個曾經被風雨摧殘過、被她撿回家的小女孩,如今也能獨當一面、坦然面對風雨了。 她的小女孩,長大了。 婆婆在魏幽芽看不到的地方,擦乾眼淚。 「芽芽。」許成陽此時走進騎樓內。 婆婆將魏幽芽推出懷中,對著她比劃:『你該出門了。』 「好。」魏幽芽轉身離開灶臺,走向許成陽,主動牽起他的手。 在許成陽與魏幽芽即將出門時,婆婆還是故意發出一點聲響,要引起他們的注意。 魏幽芽回頭詢問:「婆婆,怎么了嗎?」 『孩子,等你回家,我煮稀飯給你吃。』 魏幽芽一愣,隨即綻放出笑容:「好!」 *** 魏幽芽牽著許成陽的手,站在法院前面,屏氣的望著眼前正氣凜然的建筑物,他們一動也不動。 「再不進去,會遲到的。」良久,許成陽看了一眼手表,終于開口。 「我緊張啊……」魏幽芽洩了一口氣,抓過許成陽的外套,將頭埋進他的胸膛。 許成陽將魏幽芽抱進懷里,撫摸著她的頭發,安撫她躁動不安的情緒。 「哇靠,你們這對臭情侶,站在法院外面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一陣耳熟又欠揍的聲音從法院門口傳來。 許成陽與魏幽芽應聲望過去,程可樂正快速的從法院門口朝他們奔跑過來。 「你們,要打情罵俏就回家,不要在這里灑狗糧。」程可樂來到他們身前,用力將兩人分開距離。 天知道,在某個寒風凜凜的上學早晨,程可樂去找魏幽芽說話,看見他們兩人在座位上手拉手的時候,內心的波擊直接衝出天際,一問之下發現他們交往了、他們交往了、他們竟然交往了! 就這樣,一個猛追、一個猛躲的日常生活變成了回憶,到現在程可樂還是覺得非常的不適應以及不可思議。 「你在這里干嘛?」許成陽臉色相當難看,口氣不悅的問道 他總有一天一定要找機會蓋程可樂的布袋! 「我才想問你們來法院做什么好不好?」程可樂擋在魏幽芽身前,不讓許成陽接近她。 她絕對不允許許成陽在她面前對小幼苗動手動腳。 雙方僵持不下,大戰一蹴即發。 「程可樂,你別鬧了。」賴啟豪的聲音傳來。 他早就在一旁圍觀許久,終于決定插話。 賴啟豪走上前移開擋在前面的程可樂,并把位于她身后的魏幽芽推向許成陽。 「你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讓那個登徒子有機可乘?」程可樂一邊被賴啟豪移開,一邊向他碎碎唸。 「謝了,兄弟。」許成陽牽過魏幽芽的手,向賴啟豪道謝。 賴啟豪也回敬一個「不客氣」的眼神。 「汽水,所以你來法院做什么?」魏幽芽好奇的問。 「我爹他早上出門時忘記帶手機了,所以我娘親叫我出門的時候順便拿過來給他。」程可樂補充:「喔,我爹是法官,在這里上班。」 「那賴啟豪你呢?」魏幽芽又問。 「陪女朋友。」他簡短回答。 「那你女朋友……」魏幽芽的視線看向程可樂肩上的那隻手,目瞪口呆:「不會吧……」 「哇,你的眼光……嘖嘖嘖。」許成陽一看就明白,表示嫌棄。 程可樂將兇狠的眼神掃射過去,許成陽裝做沒看見。 「你們真的在交往啊?」魏幽芽看著神色自若的兩人,還在震驚當中。 「啊?」換程可樂疑惑:「我以為小幼苗你早就知道了耶,我雖然沒有跟你說過,但我們跟賴啟豪又沒有刻意藏過。」 「我不知道啊!」魏幽芽又問:「什么時候開始交往的?」 「高一。」這次換賴啟豪回答。 看著魏幽芽訝異的眼神,程可樂無奈開口:「小幼苗,不是我故意不告訴你。」 「感情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兩個人彼此知道對方的好就足夠了,用不著去太刻意要告訴身邊的所有人。」 「我急著要告訴你,你也不會在我結婚的時候多包紅包給我啊!」 「這個難說。」魏幽芽淡淡開口。 「真的嗎?」程可樂瞪大雙眼:「可惡,早知道就在我剛認識你的時候說了。」 「那你們呢?」賴啟豪反問:「來法院做什么?」 許成陽瞄了魏幽芽一眼,感受到她手足無措的樣子,替她回答:「出庭,當證人。」 雖然程可樂和賴啟豪并不知道魏幽芽的童年故事,但他們只要繼續跟魏幽芽相處,遲早都會知道,所以許成陽直接說出來,毫不避諱。 「嗯?誰?小幼苗嗎?」程可樂快速轉動眼球的看著眼前的兩人,靠表情猜測是誰。 還沒等到有人回應,有人竟先插入了他們的聊天:「呦,這不是那個婊子所生的小婊子嗎?」 一對夫妻朝著他們的方向過來,男人走在前面罵罵咧咧、女人跟在后頭默默不語,人沒到卻聲先到。 男人想靠近魏幽芽身側,許成陽趕緊換個位置來到她身前,護住她。 「怎么?還跟那個臭婊子一樣,學會勾引男人了啊?」男人看著許成陽的動作,覺得有些好笑:「小子,你是不是已經開始在期待你身后那個小婊子張開她的大腿乖乖讓你cao的樣子了啊?」 這對夫妻是魏幽芽血緣上的阿公阿嬤、是她親生父親的父母、是今天將開庭之案件的原告。 許成陽沒有回應男人,只是臉色相當不悅。 「哇!大冷天的你還穿短褲來,這么sao啊?是要吸引男人來干你嗎?」男人見許成陽不理會自己也無所謂,繼續說道。 「不過你的腿好丑!這樣會讓人硬不起來耶!」他嘲諷。 「小婊子,你作為女生應該還是要有點愛美的自覺,不然誰之后還敢要你?」 魏幽芽站在許成陽身后,看向男人的眼神里帶有恐懼,她一聽到這些話,便咬緊自己的下唇,瘋狂顫抖。 許成陽注意到魏幽芽的不對勁,把魏幽芽的手握得更緊,傳遞溫暖給她。 「先生,你開口閉口都是婊子婊子的,這種不堪入耳的詞匯,還是請你不要再說吧!」程可樂終于忍不下去了。 她牽著賴啟豪的手,走到許成陽身前,三人一起擋魏幽芽在前面,不讓男人能再透過縫隙看向她。 「你誰啊?關你屁事?」男人嗆聲。 「我是誰,關你屁事。」程可樂停頓一秒,繼續說:「喔不對,當然關你的事。我就是那個能夠讓你吃到免錢飯的法官的女兒。」 「三小啦!」男人一聽,眼中閃過一絲害怕,不過他繼續逞強:「啊不就好棒棒?」 「當然好棒棒。」程可樂不屑一笑:「三個人,三隻手機,看你是要我們上繳錄音、錄影還是拍照的證據,我們通通都有喔!」 原來,他們都趁了男人不注意時,各自打開手機內的不同功能,一起保護魏幽芽。 「等一下開庭是吧?說不定法官是我爸。」程可樂一臉認真:「我就等著看你結束之后走出法院的時候會多背負幾條罪名。」 「誹謗、公然侮辱、性sao擾……」程可樂看向許成陽:「律師的兒子,你覺得還有什么呢?」 男人一聽現場還有律師的兒子,立刻待不住了,轉身離開時不忘丟下一句:「你們給我走著瞧!」 「哇,還有恐嚇!」程可樂也回敬。 看見男人與剛剛一直沉默不語的女人走進法院后,他們三人才同時將魏幽芽放開。 「喔我可愛的小幼苗,你怎么會這么可憐,竟然會被那坨垃圾認識,骯臟了你純潔的心靈。」程可樂又抱住魏幽芽,摸摸對方的頭:「同樣可愛的汽水我本人,一定要幫你凈化你的耳朵和你的腦袋,來吧!香一個!」 程可樂嘟起嘴巴想要靠近魏幽芽的臉頰,許成陽趕緊搶走魏幽芽。 「許成陽,你好狠!」程可樂咬牙切齒。 「我在避免你也要承擔性sao擾的罪名。」許成陽翻了個白眼。 「時間不早了。」魏幽芽突然開口:「你們都陪我進去嗎?」 *** 「血液鑑定能夠證明我與死者的是具有親屬關係的,雖然他在生前并沒有透過法律程序認領我。」 「死者的預估死亡時間,正好是他剛暴力完我與被告后的不久,所以我猜測,他在那天揍完我們然后出門之后,就立刻摔進河里了。」 「如果我的猜測并沒有錯,那他真的就是死于意外,并非殺害。」 「您問我為何不能是我們跟隨著他出門并將其殺害的?」 「如上述所言,我與被告剛被死者家暴完,正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喘氣,兩個人痛得全身無法動彈,又怎么可能會有力氣出門殺害死者呢?」 「您問我如何證明有發生家庭暴力?」 「那棟死者生前居住的房子里,在死者死后,是再也沒有人居住過的,因此里面的東西都是案發當天最后的情形。」 「既然房子里的東西都是原封不動,又可以從客廳的四周驗出我與被告的血跡,那就證明了在死者死亡的幾個小時前是有發生暴力行為的,而這場暴力的受害者就是我與被告。」 「還有我與被告身上的所有傷疤也可以證明,家暴不只一次,而是無數次。」 「死者生前就喜歡在喝完酒之后傷害我們。」 「我清晰記得那天是就是下著大雨,所以為什么不能推斷是他喝醉酒并傷害完我們之后,因精神不佳,導致在經過河邊時又碰巧地面濕滑而摔入河里呢?」 「因此我堅信,被告并沒有殺害死者的實際作為。」 待到一群人走出法院,已經是中午時分。 「小幼苗,你剛剛超帥的啦!」程可樂拉著魏幽芽的手,不斷在她耳邊嘰嘰喳喳:「你有看到早上那個垃圾的臉嗎?臭得跟吃到屎一樣難看,哈哈哈好爽。」 剛剛開庭時,程可樂、賴啟豪以及許成陽一家四口都坐在里面旁聽,所以他們知道剛剛在法廳里發生的所有事情。 「不過,如果是因為忍受不了家庭暴力而起殺心,我覺得可以理解耶!」賴啟豪發表感想。 「但殺人本來就是不被法律所認同的行為。」許成陽淡淡回應:「即使是因為要保護自己而故意或是失手殺害對方,到最后都是會面臨法律責任問題的。」 「所以我們不管遇到什么危險,都要在第一時間先向警方求助啊!」郭哥跟在人群中說著:「家暴不是一個家庭的問題,而是整個社會的問題,今天不管自己是不是當事人,都應該要替暴力中的受害者找到能夠保護他們的管道,而不是縱容施暴者繼續傷害下去,知道嗎?」 「知道!」程可樂舉起手來,快速的回答,當視線經過手錶時,驚覺不妙:「糟糕,我的實體限量版小說快要開賣了啦!」 「賴啟豪,快點陪我去排隊!」程可樂勾著賴啟豪的手就想走。 「汽水,等一下。」魏幽芽見到程可樂想離開,急忙拉住她。 「怎么啦?」程可樂轉回來,眼帶笑意的看著魏幽芽。 「就是……我今天才把我的故事告訴你,你會不會覺得我不把你當朋友?」魏幽芽小心翼翼的詢問對方的感受 「嗯?啊?」程可樂疑惑:「你怎么會這么想?」 「人與人之間是會有隱私的,不會因為當了朋友就失去原有的隱私界線。」 「所以當你難過蹲墻角時,你就會發現……我躺在地板上逗你笑。」 「我不會問你怎么哭了,但是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開心」 「小幼苗,所有會讓你傷心失望的事情,我會等你自己親口跟我說。」 「但只要你想要哭泣的時候,我都會在。」 「這是我對朋友的定義。」程可樂捧住魏幽芽的臉,神情認真。 「汽水……」魏幽芽哽咽,她抱住程可樂:「你對我真好。」 「那么來吧!讓我香一個!」程可樂嘟起嘴巴,想往魏幽芽的臉上靠近。 「滾。」許成陽再次出手阻止。 「無趣。」程可樂遺憾退出。 程可樂挽住賴啟豪的手,兩人向大家打完招呼后,一起轉身離去。 「芽芽。」女人出現在他們前方。 「那我們幾個也先走啦!」許姐看見女人的到來,向魏幽芽與許成陽打完招呼后,便拉著郭哥還有郭若晴離開。 因為找不到女人殺害死者的關鍵性證據,加上魏幽芽當證人時說的那些話,女人最后被法官判無罪,當庭釋放。 「嗯。」魏幽芽朝女人點頭示意。 其實她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女人。 她從很久以前就覺得,女人對她的冷漠,是因為她是女生、女人拋棄她,是因為她是女生。 最后女人回來了,告訴她所有的事情。 她明明應該要感到開心,因為自己的mama原來是愛自己的,這是她多么夢寐以求的事情,但她卻高興不起來……畢竟,十多年對她造成的傷害,早已是個改變不了的事實。 「芽芽,謝謝你愿意過來當我的證人。」女人走上前,來到魏幽芽的面前。 「沒關係,你本來就沒有殺害他,不能白白被冤枉。」魏幽芽避開她的眼神,看向遠方:「況且,我也想要為小時候的我做出一點回饋。」 回饋那個長年待在陰暗角落的「她」,一絲亮光。 「芽芽……」女人有些緊張,她無措的搓著手:「那你……還愿意叫我一聲『mama』嗎?」 魏幽芽錯愕的望向女人。 許成陽站在魏幽芽身旁,悄悄牽起她的手,給她力量 「我、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當初是我先不要mama這個身分的,現在竟然還無恥的向你乞討回來。」女人有些著急。 「我也知道你已經是別人家的孩子了,所以我并沒有想要你強迫改變你已經習慣的生活的意思。」 「只是,你是我的孩子,我還是想聽你再叫我一聲……『mama』。」 魏幽芽回握住許成陽的手,藉由他溫暖的手掌心讓自己平靜下來。 魏幽芽憋住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問道:「那你還會消失我的世界中嗎?」 「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