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正式進入冬天，街上的行人們紛紛穿起厚重的羽絨大衣，抵御寒冷得天氣。

    許成陽緊緊牽著魏幽芽的手走進家門，兩人在玄關處換好室內拖鞋后便一起走向客廳，卻看見許姐跟郭哥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坐在沙發上，不言不語。

    「你們兩個在干嘛？」許成陽覺得有點好笑，牽著魏幽芽到沙發上坐好。

    「晴晴說要削蘋果給我們吃，但又不準我們過去幫忙?！构缫荒樞募保骸盖械绞忠趺崔k??！」

    「她才五歲，怎么可能會削什么蘋果?。俊乖S姐也一臉著急。

    「反正我五歲的時候已經會削了?！乖S成陽毫不在意：「芽芽一定也是?！?/br>
    魏幽芽沒有反駁。

    「你們今天不用留在學校晚自習嗎？」許姐看了一眼手表：「快六點，剛放學？」

    「學校又要大消毒了，趕我們走。」許成陽滿臉無奈。

    明明第三次模擬考即將到來，學校卻又一次干擾高三生在校復習的權利，他真的搞不懂學校到底在想什么。

    「我怎么感覺你們學校一天到晚在大消毒……」郭哥低聲吐槽。

    「你們呢？幾點回來的？」許成陽隨口一問。

    許姐與郭哥相互對視一眼，支支吾吾的回答道：「反正……就是……回來啦……」

    魏幽芽看到他們小心翼翼的眼神，知道有大概率和自己脫離不了關係，不想再為難他們，便找藉口起身要離開客廳：「我去廚房看看晴晴的狀況如何?！?/br>
    許成陽急忙拉住魏幽芽的手，一起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望著他們一同走去廚房的背影，許姐靠在郭哥肩上，對著他咬耳朵：「我怎么感覺他們兩個越來越黏了？」

    「可能陽陽身上自己會分泌強力膠吧？」郭哥打趣道。

    「他們兩個到底在一起了沒？」許姐有些心急：「也搞太久了吧？」

    「一看就還沒。」郭哥相當確定：「幽芽還沒接受他?！?/br>
    郭哥話語剛落下，門鈴聲響起，兩人面面相覷，這個時候會是誰按門鈴？

    郭哥前去開門。

    「段小姐。」他一打開門，竟是意想不到的客人。

    「郭律師你好，我是來找許小姐的，請問她在嗎？」門外的女人有禮貌的詢問。

    郭哥愣在門邊，冷汗直流。

    她怎么會這么剛好挑選這個時候來？

    「老公，是誰?。俊乖S姐想說郭哥開個門怎么開那么久，疑惑的走過來：「趕快請客人進來坐……」

    許姐的話還沒說完，在她看見門外站的是誰之后，便和郭哥一樣愣在原地。

    為什么她會在這個時候過來？

    「晴晴要像jiejie一樣什么都會，不可以只活在爸爸mama的保護之中?！构羟缰赡鄣耐晱目蛷d傳來。

    「許小姐，抱歉打擾了你的下班時間，我是過來想要請教你一些問題的。」女人再次有禮貌的打招呼。

    許姐和郭哥相互對視，用眼神交流著現在該怎么辦才好。

    「爸、媽，晴晴切好蘋果了，你們趕快過來?！乖S成陽走過來，好奇的問道：「你們站在那邊干嘛？是門外有誰嗎？」

    「郭律師？許小姐？」女人用不解的眼神示意站在門邊一動也不動的兩人。

    許成陽站在父母身后看向屋外的女人，眼底充滿震驚。

    他怎么感覺這個人長得好像……

    「呃……段小姐，你剛剛是說你要來找我問問題的嗎？」許姐不確定的開口。

    「對的，我想要……」女人說話停頓，表情錯愕：「芽芽……」

    許姐、郭哥、許成陽驚覺大事不妙，瞪大雙眼的轉身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后的魏幽芽，她手里還牽著郭若晴。

    早在門口三人都愣在門邊時，魏幽芽就牽著吃著蘋果的郭若晴走到在他們身后了，原本是想說他們會不會是發生什么事情需要幫忙，結果……發生「事情」的是她。

    魏幽芽把郭若晴的手遞給許成陽牽好，她用雙手抹去滑落到臉頰上的淚水，看也不看女人一眼，頭也不回的走回客廳，揹好自己的書包，再走出來到玄關處換好鞋子，準備回家。

    「我先回家了?！刮河难肯蛟S成陽一家四口打完招呼，不等他們回應，轉身就走。

    經過女人時，女人伸手拉住了她。

    「芽芽，等一下?！古苏埱?。

    「放手。」魏幽芽語氣冷漠。

    「外面在下雨，你好歹撐個傘吧？」女人從側背包里找到雨傘后遞給她：「不然你會感冒的。」

    原來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傾盆大雨。

    「我說過，我再也不稀罕你的傘?！刮河难颗拈_那把雨傘，任由那把傘翻滾到屋外的草地上，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我就是要讓自己淋雨、我就是要讓自己感冒，你管的著嗎？」

    「芽芽……」許成陽想上前安撫魏幽芽。

    「那是她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郭哥和許姐同時攔住他。

    「你……」女人有點著急：「我這是在關心你啊！」

    「呵，關心？」魏幽芽冷笑，接著說：「你是用什么身分在關心我？是他們家的客人？是許久不見的人？是拋棄我的人？還是……我的mama？」

    「我……」女人不敢回應。

    面前女人拘拘儒儒的樣子，惹得魏幽芽一肚子火。

    「都幾年過去了，你怎么還是這副懦弱的樣子？」魏幽芽握緊拳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芽芽……」

    「你知道嗎？」魏幽芽指著屋外那場雨：「因為你，我最討厭下雨天?！?/br>
    女人撇開頭，沒有說話。

    「一到下雨天，我就會想起來你那時是怎么丟下我不管的?！?/br>
    「我站在原地不?？?、不停吼、不停喊你，你的背影卻還是離我越來越遠，一直到最后不見了，你都沒有回頭理過我，然后……然后我就被你拋棄了。」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真的相信那個人說的話?！刮河难恳粋€字一字慢慢說：「我就是個沒有人要的孩子?！?/br>
    「就因為我是個女生，所以全部的人都不要我?！?/br>
    女人瘋狂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那你為什么要拋下我？」

    「甚至我躺在加護病房，有著生命危險的時候你在哪里？」

    魏幽芽用盡全力大吼。

    「加護病房？」女人驚訝，連忙問：「我離開之后你住院了？」

    「是啊，我可是在加護病房昏迷好幾天，差一點就要的死掉了呢。」魏幽芽覺得可笑：「怎么？你都不要我了，難道我住個院還要向你報備嗎？」

    「芽芽，我……」女人欲言又止。

    「我跟你一樣，我一點都不勇敢。我跟你一樣，遇到事情都只會逃避?！?/br>
    「但是……哪次酒瓶跟菸蒂頭又或者是拳頭過來的時候，不是我先擋在你身前保護你的？」

    「我從來都不勇敢，但是我為了你，我試著勇敢，但你為什么還是拋棄了我？」

    女人沉默不語。

    「你知道我看到別人有mama的時候我有多嫉妒嗎？」

    「你知道因為你拋棄我了，我變得有多敏感嗎？」

    「我敏感到……我覺得被愛，都是一種奢求?！?/br>
    「段雨萍?！刮河难磕曋矍暗呐耍缫褱I流滿面：「如果你沒有被他們提告，你是不是就永遠都不打算回來看我了？」

    伴隨著雨滴聲落下，兩人對視許久。

    「芽芽，其實我有回去找過你?！古藫u搖頭：「只是我沒有找到你?！?/br>
    「什么意思？」魏幽芽不懂。

    「我在隔天早上有回去過，我害怕會遇到那個人，所以我是偷偷摸摸的進去，但我繞房子了一圈，我找不到你?！?/br>
    「我懷胎九個多月，血崩差點死掉而生下的女兒，被我自己搞丟了?！?/br>
    「我不知道你住院了，我也不知道那個人已經死了?！?/br>
    「早知道他那天會溺斃而死，我就不走了?！?/br>
    「這樣至少……我還有你?！?/br>
    魏幽芽沒有回話，她只是抬手抹掉臉上的淚痕。

    「我沒有殺他，我怎么可能敢殺他？」

    「我那時候聽見他的腳步聲都害怕，我怎么可能還會敢找到他然后殺了他？」

    女人自嘲。

    「芽芽，我知道，我知道我在你小時候一直都對你很冷淡?！?/br>
    「那并不是我不愛你，而是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br>
    「你，是他不斷強姦我而出生的孩子?！?/br>
    魏幽芽驚訝的瞪大雙眼，因為這些她毫不知情。

    「就像你說的，我不勇敢，所以我一直不敢反抗那個人。」

    「他強迫我跟他在一起，強迫我和他發生性關係、強迫我讓他無套射入。」

    「這些我通通都不敢反抗?！?/br>
    「他看上的，不過是我的zigong以及我懦弱的個性?！?/br>
    「因為我的懦弱個性，只要他恐嚇我，我就會嚇得乖乖照做，還不敢向別人求救，所以我既能滿足他的性需求，更能滿足他傳宗接代的目的?！?/br>
    「但我們沒有結婚?！古丝嘈Γ骸赋松⒆?，他不屑和我有任何關係?！?/br>
    「后來如他所愿的，我懷孕了?！?/br>
    「只是當他知道我肚子里的是女生后，他強迫我流掉。」

    「但我怎么可能愿意，那也是我的孩子?。　古宋兆∥河难康氖郑骸杆阅鞘俏业谝淮畏纯顾?，也是唯一一次。」

    「雖然得到一頓揍，但孩子是留下來了，不過因為不是他想要的，他便開始對我實施冷暴力?！?/br>
    「從我進去醫院生產到我生完出院，他沒有出現在醫院過。」

    「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我在生你的時候，因為血崩讓我差點死亡，甚至影響了我之后的生育功能?！?/br>
    魏幽芽的手漸漸回握。

    「我還在坐月子，他就已經不顧我身體的不適，強迫我和他發生性行為了。」

    「后來幾年，他一直想讓我懷第二胎，但由于我生育能力受損，他沒有成功。」

    「你為什么不跟他說你生育能力受損？這樣你不就可以逃離他了嗎？」魏幽芽疑惑。

    女人搖搖頭：「我成長的地方是個很傳統的農業家庭，他們聽到我婚前破處、未婚懷孕時，覺得我是骯臟的，就把我趕出家門了。」

    「除了那棟和他一起居住的房子，我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以去。」

    「所以只要他不知道，我就不會被趕走，于是我慢慢把你養大。」

    「后來某一天還是被他知道了，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br>
    「那為什么你那天還是丟下我了？」

    「芽芽，對不起?！古艘荒樌⒕危骸敢驗槲艺娴膲阂痔昧耍玫轿矣X得好累、好累?！?/br>
    「不過當我離開后，我還是后悔丟下你了，于是隔天一大早想帶著你和我一起走，卻發現我不管怎么找你都找不到?！?/br>
    「而后來當我找到你時，你已經是別人家的孩子了。」

    「那你明明知道我在哪里，為什么就是不回來看我？」魏幽芽不理解。

    「因為我怕看到……你恨我的眼神。」

    ***

    魏幽芽站在許成陽房間的窗邊，看著雨滴滴答答的墜落，若有所思。

    許成陽推門走近，將手里那杯的熱可可遞給魏幽芽。

    魏幽芽接過，沒有著急喝下，她摩娑著杯緣，緩緩開口：「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原來我還是強姦犯的孩子?！?/br>
    「嗯。」許成陽站在魏幽芽身后，輕聲回應：「但是那又怎樣？你依然是你?！?/br>
    魏幽芽垂下眼眸，盯著手里的那杯熱可可，沉默幾秒。

    「許成陽，你知道強姦的姦字要怎么寫嗎？」

    「三個女堆疊?！乖S成陽回答后便問：「怎么啦？」

    「我曾經聽別人說過，以三個女圍繞的姦字中心，代表的是女性的yindao口，所以姦字具有不正當性行為的涵義?！刮河难棵蛎虼剑^續說道：「只是性行為明明是男女一起的，為什么只有女被用在造字上面呢？」

    許成陽沒有作聲。

    「憑什么男人多妻就是風流倜儻，女人多夫就是yin蕩不堪？」魏幽芽感到無可奈何：「這個世界，對女性的惡意太多了?！?/br>
    許成陽從魏幽芽身后將她擁入懷中，沒有說話。

    「雖然我一直都知道我爸拿我媽當成生孩子的工具，但我以為他至少會尊重我媽的意愿，沒有想到竟然沒有?！刮河难繘]有反抗，她緩緩將頭靠在許成陽的胸膛上：「這個世界到底還要讓我毀幾次三觀？」

    她真的好累，為什么她要去承受這些問題？

    為什么身為女生，就會遇到這么多的問題？

    為什么生而為人……她要活得如此辛苦？

    「但是多虧了這些遭遇……」許成陽溫暖的聲音從她耳邊傳來：「你注定成為更好的人。」

    魏幽芽掙脫許成陽的懷抱，她走到書桌邊放下手里的熱可可，和許成陽保持一段距離。

    「許成陽，不要再對我這么好，我真的承受不起。」

    許成陽注視著她，眼底平靜：「但我樂意?！?/br>
    「你知道我為什么即使討厭下雨天，卻喜歡不帶傘的在外頭淋雨嗎？」魏幽芽憋住淚水。

    「為什么？」許成陽很配合的問。

    「因為我要讓婆婆擔心我，我就是要看到婆婆對我的擔心，我才會心甘情愿的相信婆婆她不會也拋下我?！寡蹨I憋不住的滑落至臉頰，魏幽芽聲音顫抖：「許成陽，一旦我擁有了之前所得不到的事情之后，我會比一般人更害怕失去，所以我一定會想盡一切的辦法來滿足我內心的不安全感?！?/br>
    「所以你一直將我拒之門外、不肯接受我，這點我知道?！乖S成陽坦然面對。

    「那是因為我覺得……如果我拒絕擁有你，我的害怕就不會成立了?！刮河难繙I流不止。

    「但即使你拒絕擁有我，我依舊會對你好?！乖S成陽目光執意。

    「所以我才會承受不了??！」魏幽芽抬手抹去淚水，口氣不安：「你這樣對我好，只會讓我上癮、只會讓我更離不開你、只會讓我更加無法想像……如果哪天你終究還是像其他人那樣離開了我，我還能不能回到像之前那樣的生活？」

    許成陽凝視著魏幽芽，默然不語。

    「這個假設是不會成立的?！惯^幾秒，許成陽開口說話：「你不用親自滿足自己的不安全感，我會滿足你?！?/br>
    「假設我們之間有一百步，你只要鼓起勇氣向我走來一步，」許成陽前進到魏幽芽的面前，和她相差一步的距離：「剩馀的九十九步，一定是我走向你?！?/br>
    「你說過，我是你的太陽，照亮了你的深淵。」許成陽眼底蘊涵堅定的光芒：「但是我不只想照亮你的深淵，我還想拉你一把，讓你離開深淵。」

    「你不需要在身后追隨我的步伐，你可以和我肩并肩，我們一起走?！乖S成陽握住魏幽芽的雙手：「如果你覺得我前進太快了，那我就會緊緊牽著你的手，我們一起慢慢走。」

    「誰說追隨太陽的人不會成為太陽？」許成陽眼神篤定：「我一定能照亮你心底所有陰暗的角落，讓你也會從內而外的，閃耀著屬于你自己的光芒。」

    魏幽芽早已淚流滿面。

    「魏幽芽，只剩下一步的距離了，」許成陽低頭看看腳下，再抬起頭看向魏幽芽，綻放出笑容：「你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