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滿城風雪不夜火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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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完全聽不懂外語,忍不住低頭往荷包里頭瞧。 荷包中裝著數樣糖果,紅白黃相間三角錐狀的硬糖塊,金箔紙包裹如鴿子蛋大小的圓球和咖啡色黏糊糊一坨東西。 「喔,」看扶蘇不解的神情,荷華甜甜一笑說:「我說的是法語和英語。這個,官話叫摩爾敦糖,里頭包著栗子,有點萊姆酒的味道;這個是太妃糖,會有牛奶香;那個是摩古爾糖,是果汁糖,還有被壓扁的是巧克力。」 扶蘇似懂非懂,卻知道荷華見過的世界比他遼闊,不過,荷華畢竟是個孩子,才會把硬糖果擺在身上,怪不得跌倒會被那包硬糖扎得疼。 「jiejie要不要吃看看?」荷華看他一臉茫然,二話不說,小手探進荷包中,捏出一塊摩爾敦糖,撥開了金箔紙,朝扶蘇唇邊遞,「嚐過就懂我的意思啦!」 扶蘇沒想到她挖出糖果就往他嘴里送,瞧她眼神清澈純真,徹底掃去了他整夜的不安,不由自主張開唇,含住了那塊糖。 冰涼的唇瓣觸及溫熱的小手,舌尖的栗子散逸出特殊的酒香,望著荷華笑得天真,不知世間險惡的表情,扶蘇有些想哭。 他記得這個甜香,早在好幾年前,父母親就讓他嚐過摩古爾糖的滋味。 那時他們也是飄洋過海回到國境當中,他還隱隱約約記得那做充滿白霧與潮氣的城市,只是不記得名字了。 荷華敏銳察覺扶蘇的情緒變化,擔憂地問:「jiejie,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被欺負了?不哭,別怕,我讓爹爹幫你。」 「我沒事。」扶蘇抿了抿唇,擠出微笑,「我只是覺得這塊栗子糖很好吃……」 「那送給jiejie吧。」荷華把小荷包塞進扶蘇手中,見到扶蘇手背都是擦傷還緊緊捏著的火車票,睜大眼看著她,愧疚又喜悅說:「jiejie也要去天津嗎?」 「我其實不是姐……」 「荷華!」夏瑾衝了出來,左顧右盼通過了馬路,打斷了扶蘇的話。 「你沒事吧?」夏瑾半跪了下來,拉過荷華,仔細查看,見荷華沒事,看向扶蘇,「咦?你是那天的──」 扶蘇聞言心揪了起來,那天的恥辱他沒忘記,就怕被人瞧不起,連忙站起身,轉頭就想離開。 但他肩頭卻被人捉住,夏瑾溫暖的嗓音由他身后傳來。 「謝謝你,小姑娘。我差點被這個小淘氣嚇得心臟病發。」 「爹爹就愛cao心,有jiejie在呢。」荷華在夏瑾耳邊嘰嘰喳喳,興高彩烈地說:「對了,爹爹,小jiejie也要去天津耶,我們也要去天津,可以一起走!」 「喔?你也要去天津嗎?」 扶蘇沒有回應,似乎有些防備。 夏瑾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心知扶蘇是長春苑的人,除非贖身,不太可能隨意亂走,今晚在車站前巧遇已經極為難得。倘若沒猜錯,眼前的小姑娘是打算逃離長春苑。 回想起前天扶蘇紅著眼眶,低垂著頭的可憐模樣,夏瑾還是想幫他一把,「小姑娘,如果有機會來到天津,有空或需要幫忙的話,來找我,我姓夏,單名瑾。我們住在天津……」 扶蘇愣了愣,看著斯文儒雅的夏瑾報了地址,掏出錢包,塞給他幾塊銀元,還解下了襯衫袖口的銀雕蕨類花草環繞獅頭圖騰袖扣。 「這個你收著,就當作信物。如果有困難,典當也沒關係。希望可以多少幫得上你。」 扶蘇愣愣地看著夏瑾和夏荷華相似的溫柔眉眼,眼眶酸澀。雖然他倔強地想說他不需要別人憐憫同情,但他怎么也說不出口,因為── 他確實需要別人的幫助。他們并不求回報,讓他不禁期望或許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心懷惡意與覬覦,或許他真的可以相信人有善心。 ◆ 「小姑娘,到了喔。」黃包車的拉車師傅咧嘴一笑,將車頭手把放下。 扶蘇這才醒神,茫然地看了周遭一眼,他已經回到菊園門口。 付了車資,扶蘇站在菊園門前凍得發抖也不敢進門,直到曙光在屋簷打出一現金光,驅走了黑暗。 只是,他沒等到云月出門,卻等來了一輛黑頭汽車和由菊園內往外走宋宣文。 扶蘇心凜,連忙縮進了屋簷一隅曙光照不到的柱列之后。 宋宣文敏銳察覺他的存在,斜睨縮在黑暗中的扶蘇一眼,扶蘇心中害怕,又往柱邊凹陷處縮了縮。 此舉引起宋宣文的不快,他挑眉,不緊不慢地走向扶蘇,扶蘇的心跳快到了極點,身后就是冰冷的墻壁,他無處可躲了。 「進屋去,里面暖。」宋宣文淡漠地說:「不過是尋歡作樂的事罷了,在長春苑里你見得不夠多嗎?犯不著怕成這樣。」 語罷,宋宣文長腿跨進黑頭車,驀地頓住身形,回頭似笑非笑說:「明晚你還會來吧?」 看著扶蘇臉色驟地褪去血色,慘白驚懼的神情,宋宣文諷笑出聲,砰地一聲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先生,那小子似乎很怕你?」 宋宣文垂眸,長睫掩去他的情緒,他不急不徐地點了根菸,淡淡道:「膽子小,是個無法成大事的廢材。」算他瞎。 ◆ 云月悠悠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她不緊不慢地在菊園的洋浴缸中泡過澡,神清氣爽地踏出浴室,扶蘇已經后在外間等待。 「你昨晚去了哪?」云月由鏡中斜睨扶蘇的倒影,淡淡問道。 扶蘇抿緊唇走向云月身側,將四張火車票和兩顆銅鎖擱在了鏡臺上,啞聲說:「你交代我做的事都做完了,后天一早我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