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愿為伊人點千燈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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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快跟我講滬光戲院在哪就好。另外,等等你沿著中山路往北走,幫我撿回軍徽,送到公署即可。」 得知滬光戲院的位置,他再沒遲疑,一路往戲院方向跑了過去,只是他越是靠近戲院,心中的不安感越甚。 他遠離四馬路十三年,許多長三堂子、商鋪、餐館老早換了名字,不復以往的樣子,然而,這戲院的招牌極大,正巧就位在四馬路和寶善街上的交叉口,太過眼熟。 還沒到戲院門口,他就看到亮而顯眼的招牌和廣告,上頭寫著最新上映的影片名字,而熟悉的黑頭轎車就停在廣告下方,幾個賊頭鼠目的人正在車子周遭打量。 闕扶蘇皺眉快步走近,就在他們要拉開車門之際,大喝:「你們想干什么?」 那幾個人見道身穿軍裝的他,一溜煙竄進暗巷之中,跑得不見人影。 他看了看周遭,果然像是夏荷華所說,圍繞著許多的黃包車,他走近黃包車伕,冷聲問:「你們方才有沒有看見身穿藍色旗袍,栗色捲發的女子下車?」 車伕見他氣宇不凡,不敢不答,連忙說:「有的。」 「人進了戲院?」 「不,她下車后,搭了黃包車離開了。」 「往哪邊走了?」 「往西走,應該是去了山東路。」 闕扶蘇回想上滬的街道圖,距他離開至今四年,已經改變許多,他像無頭蒼蠅去追也不聰明,于是問道:「拉車的車伕叫什么名字,還會回到這里嗎?」 幾名車伕交換了眼神,欲言又止。 闕扶蘇面色一沉,寒聲道:「要是你們膽敢撒一句謊,明日我便要你們全部攜家帶眷滾出上滬。」 車伕們臉色劇變之際,闕扶蘇掏出皮夾中一把銀元,說:「我每問一個問題,先說實話那個賞五塊銀元,依次遞減。第一個問題,帶她走那個車伕和她熟識嗎?」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眼看死的不是自己,這群車伕不再遲疑,一個答得比另一個快。 「拉車伕是老胡,和那名西桑認識。」 西桑一句話說出口,闕扶蘇的臉色就冷了,直接道:「她不是西桑。」 車夫面面相覷,互換眼神,闕扶蘇不由得微微吸了口氣,「你們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嗎?」 「姓何,名嫿,是上滬有名的──」那名車伕瞧著闕扶蘇眼神流露殺意,連忙住了嘴。 「所以,老胡也知道何姑娘住哪?」闕扶蘇裝作夏荷華本就姓何,繼續問道。 「應該是吧。有時候會看老胡拉著她出局。」 闕扶蘇聞言臉色宛若寒潭,幾名車伕都覺得老胡死定了。 「那老胡會回來嗎?」 沒人敢答了,闕扶蘇微微一笑,淡聲道:「好,你們叫什么名字?住哪?家中有幾口人?」 赤裸裸的威脅讓幾名車伕急了,連忙求饒道:「軍爺,饒命,我們說就是了!」 「我們都是固定在戲院門口等客人叫車,電影大概在一個小時內就會結束,如果那個姑娘住得近,老胡就趕得回來。」 「好,最后一個問題,你們常在四馬路看過那名姑娘嗎?」 其中一個機伶的車伕,已然猜到闕扶蘇八成看上了何嫿,小心翼翼地說:「軍爺怕是剛來上滬吧?何嫿姑娘只會來滬光戲院看戲,其馀時間不會出現在四馬路。」 闕扶蘇聽了卻也沒有高興的神色,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發下了銀元后,看著滬光戲院,沉默不語,卻也沒有想要踏入的意思。 這地方以前不叫滬光戲院,十三年前,發生大火燒死許多人之前,叫做長春苑。是他最不想回想的一個地方,然而,如果沒有這個地方,他和夏荷華不會認識。 冥冥之中,讓他再次回到此地,非得站在此處等著那個名叫「老胡」的車伕回來。 他穿著軍大衣,斜倚在車上,呼吸吐息都是裊裊白霧,宛若十三年前那一夜。 此時,夏荷華已經回到了書寓,跟局一臉擔憂地守在門前,趕緊迎了上來,問:「先生,一切都好嗎?」 察覺夏荷華神色不對,渾身打顫,沁著冷汗,連忙伸手攙扶,「先生可是發作了?」 夏荷華不想多談,虛弱問道:「我沒事,相幫人呢?」 「去找慕先生去了。」 夏荷華心凜,急忙道:「快去叫他回來,別通知二娘和慕先生,對方是總司令,他們搞不定的!」 跟局嚇出冷汗,連忙應聲,往外跑去,夏荷華又叫住她,掏出銀元塞給跟局,叮囑道:「你和相幫暫且不要回到書寓了,今晚的事務必要守密,否則你們都會死,聽見沒有!」 跟局踉蹌離開后,夏荷華疲累地上了閣樓,打開了燈,天窗已積了薄博一層雪。她的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暖氣也開了,但仍舊空氣中飄盪著空寂的氣息。 她渾身發寒顫抖,忍不住去放了熱水,在浴缸泡了好久,還是沒有緩解,心知是菸癮犯了。 她咬牙想忍耐,想戒掉,但現在的她思緒紛亂,渾身冷汗,最終仍舊打開了上鎖的抽屜,拿出菸桿和雕琢精巧的煙膏盒,挖出一點阿芙蓉點燃,凝視著白煙徐徐蜿蜒而上,那股迷醉的香氣竄入鼻尖,她再也忍不住誘惑,斜躺在法蘭絲彈簧床上,抿住煙嘴,深深吸了一口。 隨著煙氣進入肺間,沁入血液,衝入腦門,冰冷的世界帶來的痛苦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舒緩迷幻感。 她的眼前七彩斑斕,天窗上的雪映出了一面面她和闕扶蘇的過去,她低喃著:「扶蘇……我喜歡你的……我想要你的……想嫁你的……」 然而,慕先生的身影突然出現煙霧裊裊之中,夏荷華的瞳孔陡然放大,顫抖起來。 她知道她和闕扶蘇之間怕是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了。 她一管又一管接著抽,想藉著阿芙蓉冷靜,但是這次阿芙蓉已經無法抑制她心中的恐懼與痛苦。 今晚除了闕扶蘇回來,二娘託付照顧書寓的慕先生也回來了,就在滬光戲院門前,當著她的面,摟著另一名西桑進入戲院。 怎么會這么湊巧都在今晚遇見他們? 闕扶蘇要是知道那個照顧他們書寓經營的人也是軍官,會怎么想? 慕先生的官職也不低,遲早會遇見闕扶蘇的,那么她的存在只是羞辱闕扶蘇罷了。 夏荷華看著已然空蕩的煙膏盒,痛苦仍是在她五臟六腑中翻攪,尤其是心口的悶痛已然讓她感到窒息,乾脆挖了阿芙蓉殘渣往嘴里含去。 她頭一次看著天窗,隔著雪祈求老天爺,讓一切痛苦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