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天堂錦緞裹西桑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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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回頭看向夏荷華,眼含悲傷,喟嘆道:「只是,銘兒畢竟是你的弟弟,是你爹留給你的唯一血親,你自己好好考慮吧,二娘不逼你。過來吧,水好了。」 夏荷華深吸口氣,強忍滿腹辛酸,跨進了浴缸。二娘拿了舶來香皂搓出白細泡沫,為她擦背搓洗,水花飛濺。 二娘猶自絮叨,「其實,書寓開張大半年,能擋的條子我都幫你擋下了。我知道你今天人不舒服,但是他們堅持指名要你出局,我是真的沒辦法。李二少算是熟客,不去的話,說不過去。」 「至于孔家,開票號的哪能沒有軍政府在背后支持?你說軍閥傾軋,今天是上滬的老大,明日可能就不是了,但只要他還是的一日,我們就得應付著點。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想想你的弟弟。連白家少奶奶都能來鬧得雞飛狗跳,你覺得那群人會放過你弟弟嗎?」 我應了他們就不會找茬嗎?誰不知道他姊姊是西桑,是交際花,人人鄙視呢? 夏荷華很想這么回應二娘。 二娘不緊不慢道:「我知道你總顧念著你弟弟,那么別讓你至今的努力輕白費,做西桑的日子再長也不過是幾年罷了。」 夏荷華沉默以對。二娘說的道理她都明白。遭逢亂世,身如漂萍孤苦無依,一個人承擔就好,犯不著把小她十歲的弟弟拖下水。 他才十一歲啊。正是那個人和她相逢的年歲。 過了那么多年,那個人也走了,她也長大了,才知道那個人當年過得有多艱辛,有多難。 他的笑是真的在笑嗎?還是在忍耐? 早知道當年對他好一些,不要口是心非,總是傷他的心。 倘若知道他會一去不回,當年就該將他五花大綁,藏在家中,做一輩子的長工也不要緊。 甚至,要她放棄夏家的家產嫁給他也無所謂。 他是喜歡她的吧?兩個人就算一窮二白的過日子,也勝過他死去的事實。 每一次夏荷華看見弟弟就彷彿看到那個人當年初逢的縮影。 那人來到她面前時狼狽不堪,她看得心疼,就怕父親不接受他,他又要流落街頭遭人欺負,求了父親,讓父親聘用他。 而后,她們也曾有過幾年寧靜致遠的日子,那是她這輩子當中最美好的時光。 還未暗生情竇的時候,她還能夠臉不紅,氣不喘地伸出手撫過他涼滑的長發,將他的長發繞在指頭上玩的歲月。 只知道要他陪在她的身邊,她的心里就會充盈著莫名的歡喜。 而后慢慢長大了,她發現自己對他的想法不一樣了。 她總愛偷覷那雙帶笑的溫柔眉眼,發現他也在看她,就會羞得不知所措。 即便她對外表現的驕縱張揚,臉皮卻薄的很。 她一直知道那人自幼就生得漂亮,雌雄難辨,年歲大了些,五官長開了,竟有絕世美貌。 不僅生得清雋,一雙盈滿細碎星光的桃花眼,又有輪廓漂亮濕潤的杏唇,讓人想伸手細細描摩。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如高山寒雪,凜然不可犯,但笑起來那刻,宛若雪融初春,繁花盛綻,真是風流萬千,惹得她心顫不已,多看一眼都怕沉溺在他眼底深潭中。 因此,只要兩人雙目相交片刻,她就興起不可言說的欲望,想擁抱他,膩在他懷中,想要吻他。她的心底又燥又熱,羞得不能自己,只能表現惱怒之色,一把推開他。 其實她真的好喜歡他啊。 天曉得有多少次她多么想傾身去吻他濕潤溫熱的唇瓣,卻總是膽小不敢做。每每那一刻,她總是亂了呼吸,像是被驚嚇而炸了毛的貓,趕緊逃開。而他總是笑,似乎笑她膽小,又噙著一絲無奈。 她察覺了,便更不敢接近他,怕他其實是不愿意的。他是她的玩伴,是他們家的長工,她對他說人人平等,那么哪里能藉由權勢對他出手? 她還記得,那時她還是千金大小姐,身邊往來的千金們對他著迷的不少,常常打聽他的消息,叫她吃醋又生氣,總是拒絕他出現在她的朋友面前。 見他一臉無辜又失落,讓她奈何他不得,只能趕緊拉著他的手,嚷嚷著:「快回家!」 只想把他藏在她的身邊,只屬于她一個人。 可惜,逝者如斯夫,她活著也沒意思了。留著自己一口氣只不過是不想讓弟弟經歷一樣流離失所的慘事。 夏荷華沉溺過去的回憶,默不作聲,二娘見她走神,不甘心地哭嚎,「我是真的沒法子才讓你做這行當,等到咱們攢夠了錢就離開上滬,二娘會幫你找個好人家嫁了,這些是非紛擾咱們就當沒發生過。」 夏荷華被她尖唳喚醒神,抬眸看她,嘲諷一笑,「……就當沒發生過?」 說得容易呢。 如果沒有記憶,當然可以說是沒發生過。 但是,那得先把她的頭剁掉才行。 否則,她忘不掉的。 不管是他,或者是失去他之后,難以承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