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非日常(4)
※ 黃天歆最后還是有將手機重新啟動。 未讀訊息絕大多數來自玟晴,滿滿都是關心與課程重點居多,其次是紀永長的一些校園分享,還說盧學霸一度想上門討人,但被閔斯凱理性勸退了。 閔斯凱的訊息硬要說的話也不算少,卻都是重復的問候:今天還好嗎? 她比較意外的是,她也有收到惠純阿姨的簡訊,不過點開的內容只是告知,因為她不在閔家的關係,這個月的寄宿費就免了。 還真是蔡惠純的風格呢。 黃天歆最終決定都不回覆,隔天一早機體關機,便轉交給美姨了。 不是狠心不回,而是回覆的意義并不大,他們依然見不到面、依舊會擔心她,那還不如維持原狀。 季節更迭,初冬悄悄地來臨,不死心的人們仍絡繹不絕,委託從不間斷。 即便死去了無數條的生命,這個世界仍會持續運作。 「天歆小姐,我相信您......不會在這種時期袖手旁觀的。」美姨語帶保留,為躺在床上的黃天歆換下新的冰毛巾。 自從不再躲起來吃藥后,黃天歆又回到凡接任務必休養半天以上的輪回,這天,她發高燒,動彈不得。 「是不是有人覺得我在偷懶?」就算在暖被里冒著冷汗,她仍頑強地掛上笑容,「就讓他們說吧。」反正她該做的還是有乖乖地做。 美姨無可奈何地嘆口氣,調整完房內的暖氣便離開。 黃天歆欣賞著夕暮橘光,闔上眼,久違地做了夢。 她人在奶奶家,與記憶中分毫不差的格局十足地令人安心,客廳里,她的父母和閔奶奶有說有笑,而蔡惠純與年幼的閔斯凱則坐在另一側,一起翻閱珍藏已久的相簿,少見的和顏悅色。 她笑逐顏開,正想跑過去加入,下一秒,畫面上方流出濃稠紅褐色的液體,廉價地傾盆而下。 四周頓時浸染成一片無邊無際的黑,瀰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味。 她來不及開口,異味眨眼間又消失,換成無形的推力從四面八方毫無規律地襲向她,她被撞得東倒西歪,簡直要站不穩。 正當頭暈目眩之際,黑暗中忽然冒出一個小光點,轉眼間放大成半個人高的光芒,懸浮于半空中。 定睛一看,光圈里出現了穿著儀式服的紀悠乃,略顯年輕的她朝她伸出了手。 一被拉進光圈中,周圍又是不同的景色。首先是熟悉的閔家,閔斯凱和惠純阿姨正在大吵;很快地場景再度切換,氣勢磅礡的紀家主宅中,紀悠茵正被宅邸的人們簇擁著;下一幕,她卻來到已畢業的國中教室里,盧玟晴和閔斯凱正在斗嘴中。 她獨自看著一幕幕地更換,接著感覺到身后有一股氣息,一回頭,居然置身于高中的走廊上,而站在她身側的是紀永長,衝著她笑。 隨后地板破了一個洞,她迅速下墜,重回的黑暗空間里,這次充斥著各種小視窗,多到眼花撩亂,每個都放映著她接觸過的不同工作委託。 人類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一目了然。 『謝謝你!』 混雜很多人聲的道謝,貌似從空間、從視窗里傳出,隨著風聲忽大忽小,回盪在她的周邊。 『你為什么要多管間事?』 特別突兀的問句,奇異地像是人工智慧的機械聲,從背后傳來,她艱難地在空中翻身,卻見一高一矮的模糊人影滯空于她的左右兩側,隨著她墜落也沒有移動半分。 那是理應住院中的自殘少女、以及雙胞胎的另一半。 「!」 黃天歆感覺到臉頰上被貼了又濕又涼的東西,反射性揮掉,掙扎一番后張開眼。 「啊,抱歉,我擦太用力了嗎?」沒想到是不可能出現的盧玟晴。 「就說別多管間事。」還有更不可能出現的閔斯凱。 站在她床邊的兩個人,讓她瞬間睡意全失,幾秒前的夢也忘得一乾二凈,她揉揉眼,慢慢地從床上坐起。 現在是怎么回事?這里不是紀家嗎?朝思暮想的朋友們怎么都在? 「幫她擦一下汗還好吧?你也別再打量女生的閨房了啦,快過來。」盧玟晴撤回手帕,輕輕地摸上黃天歆的額頭,「嗯,燒看來是退了,天歆你現在好多了嗎?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你們為什么會在這里?」窗外已是白天,休息了一晚難怪她比較有體力了,她注意到他們都還穿著制服,只是披了比較大件的連帽外套。 「是紀永長協助我們繞過死角進來的。」盧玟晴一解釋完,馬上撲過去抱緊她,「你真的太讓人擔心了啦!怎樣都連絡不上、問也問不到,我超怕你是出了事卻被壓下消息,急死我了......天歆,我好想你。」 「玟晴......」她回擁,眼眶有些濕潤。 優等生的他們竟然不惜翹課也要探望自己,她從未想過有這一刻。 「欸欸欸有話要快說,三分鐘后得逃了。」從外頭鑽進室內的紀永長,一來就催促,將布鞋裝到塑膠袋中,確認房門鎖好后才發現黃天歆清醒,他緊繃的神情也放松不少,「你醒啦,早安啊。」 「早安......不對,你怎么辦到掩人耳目的?」黃天歆松開盧玟晴,后者也轉為握住她的手,她們齊齊看向門口的紀永長。 「這個嘛,商業機密。」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但嘴角抽動,顯然這個手法不是他樂意所用,他擺手,「不重要啦,重點是黃天歆你手機不是不能用?那是誰已讀訊息啊?他們不至于偷看你的私訊吧?」 黃天歆笑了出來,「對不起,我沒想過會害你緊張,是我沒錯,只是沒時間回,手機又要還回去,所以就......」 「天歆,別理他,那都過去了,重點是現在,你怎么突然工作忙成這樣?什么時候才能回家跟上學?」盧玟晴坐到床沿。 「我也不清楚......」黃天歆無法正視友人,垂眸回答。 她不確定紀家何時才會向外界公布悠乃姊姊的消息。 「一個同班同學長期缺席,老師同學們都習慣到不聞不問,說真的,那感覺很奇怪,我就完全習慣不來。」盧玟晴回想班上正常生活的每天,表情凝重。 明明當初一聽說是喚魂者的時候,大家起碼都有一些互動,現在卻隻字不提,甚至一點謠言也沒有,怪詭異的。 「因為那是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人,所以才不會放到心上,放了也只是增添無意義的煩惱啊,等他們非交集不可的時候,自然會關心。」紀永長倒是替她說明,雖然盧玟晴還是面露不滿,「而且也不是全班都這樣,至少鄧凡曄還是有在打聽。」 黃天歆苦笑,「畢竟我有恩于他吧。」 「欸,可別說得這么輕描淡寫,你造福的那些人是該一輩子記住你。有些事,一旦發生了就不可逆,可是正因為有你在,確實多了重新開始的機會,你超偉大的好不好!」紀永長又提了很多復活派的案例,讚美黃天歆為許多人帶來幸福,伸出援手過的人會記得她,她該感到驕傲。 驕傲嗎? 她的確引以為豪過,但踏出安全的堡壘后,漸漸地無法像他說的那么有自信了。 「因私心而擅自干涉他人的人生軌道,偉大嗎?」靠在窗邊,警戒外頭動靜的閔斯凱,忽然淡淡地開口。 黃天歆的肩膀抖了一下。 「不該這樣說吧?誰都會有未了的遺愿啊,若有回歸延續的可能性,抓住有什么不好?」紀永長納悶,他們是來給黃天歆打起精神的,怎么最親的人偏偏硬要潑冷水。 「那如果當事人不想回來呢?」 紀永長一愣,不屈地走過去,「你又知道當事人不會事后反悔了?」 「喂,你們別幼稚浪費時間,要吵回去再吵。」盧玟晴闖進他倆中間,隔開那像是要干架的距離。一個人不知輕重緩急就罷了,竟然還兩個人一起。 「回去也不用吵,這沒有分是非對錯,吵不出結果的,我見識過的比你們還多,好壞我都懂的。」黃天歆自知是她惹火了閔斯凱,他才沉默到現在忍不住撒氣。 雖然和往年的冷戰相比,現在生氣會冷言冷語,也算是一種成長? 不過她心里有偷偷地感謝他,沒有將她吃藥的事說出來,否則另外兩人的反應肯定不會如此簡單。 「你真的要做到退休?」話鋒一轉,閔斯凱直接對上她,簡直要把她看穿一樣,目光如炬。 「喚、喚魂者除非能力消失,沒有半途而廢的。」她竭力不避開他的視線。 「那你就弄消失。」 咦? 「閔斯凱?」連盧玟晴也覺得友人神色有異,他不是容易焦躁到亂說話的人啊。 紀永長捧腹大笑,「哇,我說、不是只有我認為這要求有夠荒謬吧?你知道要是少了黃天歆這個戰力,影響有多大嗎?」 「那作為紀家的人,你捫心自問,黃天兵和其他血脈者喚魂前后,有著同樣的境遇嗎?」閔斯凱雙手抱胸,只見對方無言以對,他冷笑回去:「她才是,無論犧牲多大,對只看成果的你們而言,根本無關緊要吧。」 盧玟晴不解地看向黃天歆。 黃天歆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晚了幾秒意識到,對于自家被侮辱的紀永長就投下一枚爆彈── 「你憑什么在那邊堅持善終、裝得順應自然死亡很高尚似的!都接受過喚魂的恩惠了,難不成你現在又要尋死、回到應有的死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