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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28節(jié)

    常寧忽的回神, 毫無征兆的向前傾了傾身子。他生的身高肩寬,這個姿勢恰好將女孩整個籠在自己身影之下。

    蔡昭手上還扯著衣裳, 眼前是年輕男子修長的頸項(xiàng),喉結(jié)清晰,清冷的氣息中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她把臉側(cè)到一邊,蹙眉道:“我怎么覺得這幾天你好像長個了?”

    她記得初見時(shí),眼前的青年還是一幅消瘦細(xì)薄的模樣。

    “是么。”常寧看看自己的小臂, 骨骼修長, 白皙的皮膚下是結(jié)實(shí)有力的肌rou, “大約這幾日我吃得香睡的好,都是昭昭的功勞。”

    蔡昭知道他又在胡扯, 雙手抵著青年的胸膛奮力推開:“不想說就別說了, 誰看不出你是運(yùn)功有成, 痊愈在即了。”常寧受傷中毒已有一年,這個年紀(jì)的少年本就長的飛快, 她估計(jì)之前被壓抑了一年的骨rou都長回來了。

    常寧笑了:“被你刺了一劍,我都沒生氣, 你倒氣上了。”

    蔡昭將水盆放到一旁, 轉(zhuǎn)身道:“你剛才是想劃破戚凌波的臉么?若是真的劃破了, 你打算怎么收場?”

    “沒想怎么收場,青闕宗待不下去,走人便是。”常寧懶懶的。

    “戚凌波要是破了相,以后可怎么活下去啊。”

    “有什么活不下去的,反正她有個金貴厲害的未婚夫,將來照樣當(dāng)她的宗主夫人便是。以宋少俠的人品,不至于看未婚妻破了相就悔婚罷。”常寧難掩幸災(zāi)樂禍的口氣。

    蔡昭一愣,發(fā)現(xiàn)這話好像沒什么錯,“……是以,其實(shí)你坑的是三師兄?”

    常寧歪頭想了想,倒在躺椅上吃吃的笑。

    蔡昭將帕子重重丟進(jìn)水盆,恨恨道:“合該三師兄好好收拾你一頓,人家跟你近日無怨遠(yuǎn)日無仇的,你卻去坑他!”

    常寧起身正色道:“昭昭說的是,為免宋少俠來收拾我,明日起我又要閉關(guān)了。”

    “這次多久。一天零一個時(shí)辰,還是兩天零兩個時(shí)辰?”蔡昭斜眼。

    常寧:“四日四夜,這次絕不會提前出來,煩勞昭昭meimei繼續(xù)給我守關(guān)了。”

    蔡昭松口氣,拍胸脯保證絕無問題——只要常寧不出去惹是生非,別說守關(guān)了,給他守棺都行。

    “我聞到糖澆櫻桃的味道了,是給我的么。”常寧側(cè)頭輕嗅,露出歡喜的神情。

    蔡昭扶著門框,回頭笑罵:“你若是劃破了戚凌波的臉,今晚連夜逃下山去,我就把那盆糖澆櫻桃給大家分著吃了,一點(diǎn)糖汁都不留!”

    屋外明月如玉盤,柔和的晚風(fēng)吹動庭院中的花枝,女孩回頭扶門而笑,精致的小鼻子微微翹起,調(diào)皮又溫暖。

    常寧忽覺心口一陣發(fā)熱,陌生的潮熱。

    他微微詫異,按住自己的胸口。

    ……

    雙蓮華池宮,內(nèi)屋中只有三人。

    戚凌波剛剛將全身反復(fù)洗了數(shù)遍,確認(rèn)身上頭發(fā)沒有泥沼氣味了才肯走出浴池,此刻她正抽抽噎噎的向母親哭訴。

    尹素蓮也十分為難,直到聽說這回是常寧來挑釁而蔡昭一直攔著,她才拍腿大罵:“這全家死絕的短命鬼,看我怎么收拾他!”

    冒婆婆正給戚凌波擦著濕發(fā):“夫人稍安勿躁,如今兩邊算抹干凈恩怨了,咱們最好還是別再另生枝節(jié)了。我就說嘛,蔡昭終歸是蔡平殊養(yǎng)大的,再牙尖嘴利也不會行事出格,今日幸虧她攔著常寧。夫人和小姐就放心吧,老奴想那常寧不會再來尋釁了。”

    戚凌波哪里肯忍,不免埋怨了母親一通膽小怕事不肯替她出頭云云。

    尹素蓮也是一肚子火,忍不住罵道:“你說你,當(dāng)初常寧剛上山來時(shí)我怎么跟你說的來著?我一看那常寧就是個不好相與的,一雙招子又狠又冷,我料他將來必成氣候。我就叫你對他多加關(guān)懷,噓寒問暖——男人落魄病弱時(shí),最是容易收服的!”

    “你倒好,不但沒有叫他對你心生感激仰慕之意,反倒兩相成仇了!你說說,你說說,你究竟是怎么弄成這樣的!”尹素蓮用手指戳著女兒,恨鐵不成鋼。

    戚凌波十分委屈:“我去了啊,三天兩頭的過去關(guān)照體貼,端茶送水,還給他裁剪衣裳呢。可姓常的不但不領(lǐng)情,還對我百般挖苦。這,這我怎么忍得下去!”

    她想起常寧那雙似乎什么都看透的眼睛,仿佛完全了然她的意圖。每每她鼓起一腔熱情前去噓寒問暖,常寧滿眼的譏諷嘲弄,讓戚凌波覺得自己猶如一個丑角。

    尹素蓮嘆息:“唉,至少我眼光不錯,常寧的確是個人物。這才復(fù)原了幾天啊,風(fēng)馳就不是他的對手了。可惜了,凌波沒能將她收服,反而便宜了蔡昭那個小賤人。”

    戚凌波負(fù)氣扭過身去:“我沒用!我是個蠢貨,給娘丟人了行吧!”

    尹素蓮正想去哄女兒,看見冒婆婆打來的眼色,趕緊將臉一繃,訓(xùn)斥起女兒來了:“你的確沒用,文不成武不就也罷了,卻連點(diǎn)隱忍功夫都沒有。當(dāng)初即便沒能收服常寧,做個平常之交,也不見得非要反目成仇啊。”

    “娘!你怎么能這么說我!”戚凌波被罵出了眼淚。

    “合著是你姨母過世了,要是見你現(xiàn)在這副驕橫跋扈沒腦子的模樣,定不肯要你做她兒媳婦的!”尹素蓮繼續(xù)‘激勵’女兒。

    戚凌波哭的更大聲了。

    冒婆婆柔聲勸道:“小姐別怪夫人說的厲害,她都是為了你好。當(dāng)年你姨母和你娘,一個聰慧過人,算無遺策,一個貌美無雙,善解人意。姊妹倆即便武藝差了些,在江湖上一樣過的風(fēng)生水起,人人夸贊,不比那蔡平殊差多少。”

    “你別看蔡昭那小丫頭一臉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不叫的狗才咬人呢!老婆子看來,她可比她姑姑當(dāng)年強(qiáng)多了,不但武功好,還擅心計(jì),會拿捏人。姓常的那么暴的脾氣,動輒喊打喊殺的,她上來就鎮(zhèn)住了,天知道背后下了多少不要臉的功夫。哼,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

    “凌波小姐,你以后要多跟她學(xué)學(xué),別一根腸子通到底了……”

    戚凌波聽不下去了,憤怒的大喊一聲后沖了出去,一路沖到西側(cè)的一間廂房中,戴風(fēng)馳正躺在屋內(nèi)歇息養(yǎng)傷。

    戚凌波濕發(fā)凌亂,咬牙切齒:“我一定要給蔡昭那個小賤人點(diǎn)顏色看看!”

    戴風(fēng)馳猶豫道:“她武功不俗的。”意思是我們打不過她。

    “我知道!”

    “嘴皮子也狠辣。”我們也罵不過她。

    “我也知道!”

    “師父師母不會讓你用私衛(wèi)的。”我們幫手不夠的。

    “這還用你說!”

    “那你打算怎么辦?”

    戚凌波恨恨冷笑:“我已經(jīng)想到法子了,我要讓她聲名掃地!”

    ……

    火燒仙玉玲瓏居的次日清晨,常寧就開始閉關(guān)了。閉關(guān)之前隨手遞給蔡昭一沓厚厚的銀票,說是賠償那座深壑之上的木橋。

    蔡昭速速一數(shù),好家伙,居然有五萬兩。別說是木橋,金橋銀橋也夠了。她又問:“那凌波師姐的居所呢,那可是你放的火。”雖然救火及時(shí),并未燒毀多少。

    常寧毫不猶豫:“若是仙玉玲瓏居住不得了,就叫她搬去椿齡小筑罷,離她未婚夫還更近些呢,一舉兩得。”

    蔡昭:_“……世兄趕緊閉關(guān)吧,好走不送。”

    把煞星關(guān)進(jìn)里屋,押上三把大鐵鎖后,蔡昭非常苦逼的去找戚云柯,誰知宋郁之恰好也在,一臉高傲冷峻,看天看地看師父就是不看她。

    蔡昭先轉(zhuǎn)達(dá)了常寧的歉意(常寧:我沒道歉啊),又提出若是仙玉玲瓏居損毀嚴(yán)重不如讓戚凌波暫且住到椿齡小筑。

    戚云柯?lián)u搖頭,婉拒了這提議:“仙玉玲瓏居又金又玉的,哪那么容易燒壞,再說了,叫凌波受些教訓(xùn)也好。”

    從主居屋落出來時(shí),宋郁之一聲不響的走在蔡昭前頭,兩人在岔路口分開時(shí),他忽的回頭深深看了女孩一眼,目光中頗有幾分責(zé)備的意思。

    蔡昭:……呃,他可能不想和未婚妻住的太近吧。

    隨后,她又去代辦了賠償事務(wù),將厚厚的銀票交給曾大樓。曾大樓捧著銀票剛想動嘴,蔡昭就搶先道:“大師兄若是也想說什么‘多勸勸常寧,凌波只是孩子心性并無惡意’云云,那就大可不必了。上一個說這話的人,被常寧打的可能連親媽都認(rèn)不出了。”

    曾大樓一陣嘆息:“他怎么就這么得理不饒人呢。”

    “大師兄怎么就這么愛偏幫凌波師姐呢。”蔡昭丟下這句話,悠悠然的溜達(dá)走了。

    除了留下五萬兩銀票,常寧還‘串’來了四個幫工。

    歪瓜裂棗尖嘴猴腮這四名外門弟子,從第二日起就十分乖覺的來清靜齋干活,什么挑水劈柴搬搬抬抬整理草坪修剪灌木。芙蓉只要動動嘴皮子,他們就跟工蟻似的指哪兒干哪兒。

    翡翠則連嘴皮子都不用動了,沉靜的像個

    蔡昭起初是婉拒的,畢竟外門弟子不是仆從,而且看他們四個似乎家境都不錯。

    阿瓜一臉義正辭嚴(yán):“其他對不住常公子的師兄弟們都成那副模樣了,咱們四個只是受了些驚嚇,若不來盡些心意,豈非天理難容!”

    阿棗:“常公子大人大量不與我們一般見識,是他生來高貴仁善,咱們四個可不能客氣當(dāng)了福氣!”

    阿嘴:“常公子與蔡師姐乃人中龍鳳蓋世英雄天之驕子,小弟們能為二位跑些腿打點(diǎn)雜,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阿腮:“……其實(shí)是那日在崖邊時(shí),咱們說只要常公子饒了咱們四條狗命以后一定為公子當(dāng)牛做馬。”

    ——瓜棗嘴三人一齊用譴責(zé)的目光看向阿腮。

    “……”蔡昭,“大家高興就好。”

    接下來的三日是蔡昭自上了萬水千山崖之后最平靜悠閑的三日。

    既沒有人來害常寧,常寧也不會出去搞事情,蔡昭日常除了練功備戰(zhàn),閑來無事就是喝喝清火蓮子湯,看瓜棗嘴腮四人給芙蓉翡翠獻(xiàn)殷勤。她終于過上了有情調(diào)的悠閑生活。

    可惜,僅僅三日。

    第四日一早,蔡昭就發(fā)現(xiàn)瓜棗二人看自己時(shí)眼神閃避,行跡鬼祟,阿嘴幾次張嘴又閉上,玩起了欲言又止這種高雅戲碼,蔡昭懶得理他們?nèi)齻€,徑直問阿腮:“有事說事,若是無故隱瞞,我明日就叫常世兄扒了你們的皮。”

    阿腮立刻跟倒簍子似的全吐了,“蔡師姐,宗門里到處都在傳你的謠言呢!”

    “謠言?我的?”蔡昭忽覺久違的話本子中的橋段真人化了。

    故事中,總有一位善良柔弱的小姐。她身世堪憐,并且有個惡毒表姐時(shí)不時(shí)的加害。加害的手段五花八門,其中最喜聞樂見的便是四散謠言損其閨譽(yù),讓小姐無顏見人一頭撞死。

    當(dāng)然,蔡昭是肯定不會一頭撞死的,把九蠡山撞成平頂山她都不可能撞死自己。

    謠言內(nèi)容十分簡單:小蔡姑娘上山拜師后結(jié)識了武安常氏的遺孤常寧,短短數(shù)日就對其由憐生情由情生愛最后由愛生出jian情!雖然小蔡姑娘已有長輩定下的周家婚事,然而兩人還是戀jian情熱不能自已,日日躲在清靜齋中親熱。

    ——繪型繪色,活像躲在蔡昭床底下看見的。

    蔡昭聽完就傻了,不是氣憤,而是傻了。她完全不理解散布這個謠言的邏輯,“傳這些有什么意思呢,難道讓師父定我一個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罪過然后抓我去浸豬籠?!”

    她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可是北宸六派中也沒有這個罪名啊。”廣天門宋家就有一位風(fēng)流靈性的美貌女前輩一生嫁了五六回,每一任后夫還都是在前任婚內(nèi)結(jié)識的。

    芙蓉倒是提供了新的思路:“我覺得幕后之人倒不是想叫小姐獲罪,而是想將謠言散播的天下皆知,壞了小姐與周家的好親事。”

    蔡昭難以置信:“區(qū)區(qū)謠言就能壞了我的親事?”

    翡翠:“就算壞不了親事,能惡心惡心小姐也是很合算的。”

    蔡昭想想也是,就算周家人堅(jiān)信自己,閔家那幾個老中小女人還不樂的天天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啊。

    “所以,究竟是誰在后頭散播謠言呢。”她自言自語。

    瓜棗嘴腮四個眼神閃爍,芙蓉翡翠二臉‘這還用問嗎’。

    蔡昭氣的直笑,一跺腳,轉(zhuǎn)身就找戚凌波算賬去也。

    仙玉玲瓏居正在修整中。

    蔡昭氣勢洶洶而至,前幾日被常寧駭?shù)捏@魂未定的眾侍衛(wèi)仆從哪敢阻攔,于是她一路直闖進(jìn)去,很順當(dāng)?shù)恼业搅苏谠囍┐餍乱律咽罪椀钠萘璨ā?/br>
    蔡昭也不啰嗦,徑直問戚凌波那些謠言是否為她所散布。

    戚凌波嬌滴滴的對鏡比衣,掩飾不住得意之情,“哎喲,師妹說的是這個謠言啊,我也聽說了。什么,師妹覺得這傳言是我去散布的,哎呀呀真是天大的冤枉。自從前幾日被常世兄‘指教’了之后,我就老老實(shí)實(shí)呆在屋里讀書寫字修身養(yǎng)性,師妹怎能憑空污人清白呢?”

    “為什么會有這傳言?哎喲那就要問師妹你自己了啊。你一上山就與常師兄形影不離,連爹特意為你準(zhǔn)備的椿齡小筑都不住,非要與常師兄住在一處,你叫大家伙兒怎么想啊?只是不知道周家聽了這傳聞,會不會誤會師妹的cao守啊?”

    蔡昭一把抓住戚凌波的胳膊,反手拗住,冷冷道:“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真要尋根究底,難道我會找不出謠言最初由何而來么?你信不信我先抽你幾十個嘴巴,把你的破嘴抽爛,再押著你去找散布謠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