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110節
連她自己都忘記了。 王衡給她拿了脈,眉頭皺成兩團死疙瘩,“你呀你,小小年紀,怎的是這個脈象!” 思慮過重,肝氣郁結! 馬冰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沒什么,就是水土不服,昨兒又淋了雨,大意了。” “放屁!”王衡氣得胡子吹起來老高,抬手要打,想了下又放下,直接轉頭沖對面喊了一副方子,“快抓了藥煎好送來!” 兩個徒弟聽了,立刻分頭忙活去了。 這里就是藥園,一色常用藥材都是齊備的,倒是方便。 馬冰:“……” 嘴上說什么都沒用,脈象騙不了人。 她曾用這一招幫開封府鎖定嫌疑人,如今,終究是風水輪流轉,輪到別的大夫揭穿自己了。 馬冰突然想起來曾經霍平他們的恐懼,顫巍巍伸出胳膊,“多,多加些甘草。” “沒有!”王衡虎著臉瞪她,“虧你自己還是大夫,如今怕苦,早做什么去了?” 還甘草,回頭給你多加二兩黃連! 馬冰被他吼得干瞪眼,心道您老這脾氣,也虧著早從太醫署退了,不然早晚給人打了悶棍。 “二兩?”院門外傳來元培的聲音。 馬冰有氣無力來了句,“你才叫二兩,你全家都是二兩。” 王衡直接給她氣笑了,“還有精神斗嘴,那就燒不死。” 說罷,嗖嗖去到外面,叉著腰將人攔住,“嚎什么,這幾天都別來了!” “啊?”元培撓頭,“不在啊?” 剛從另一條路轉過來的謝鈺發現不對勁,往院子里瞧了眼,“馬姑娘怎么了?” “發燒了,得歇兩天。”王衡瞅了他一眼,嗯,還算有心,不像旁邊那個,只知道吃! “發燒?!”幾人異口同聲道。 王衡高高揚起眉毛,“怎么,只許你們受傷,不許人家生病啊!” 元培:“……”好大的火氣。 “要緊么?”謝鈺問。 昨天她去送袁媛,他是知道的,是沒帶傘么? 不,她不像那樣粗心的人。 只怕是心病。 其實他很想親自瞧瞧,但到底是姑娘家的閨房,王衡的年紀足夠做她爺爺了,又是大夫,去自然無妨,可他…… 終究名不正言不順。 王衡略一沉吟,“只要這兩日退了燒,就不打緊。” 怕只怕高燒不退,多少人都是給燒壞的。 其實照脈象來看,若不論那燒,病一回,發作發作倒有些好處。 人就像弓,那傻孩子也不知心里到底存了多少事,這些年顯然一直繃著,可若繃過了頭,最后“砰”一下斷了,就什么都完了。 像這樣偶爾病一病,休養幾日,就像給弓弦做保養似的,壽命自然大大延長。 謝鈺馬上說:“我那里有清涼丸,可用得?” 王衡大喜,“有那個自然事半功倍。” 清涼丸乃宮中退燒靈藥,等閑風寒帶起來的高熱,一丸見效。 謝鈺點頭,“那好,有勞您多多照應,我這就回去取。” 說完,又往屋里瞧了眼,轉身就走,宛若腳下生風,袍子后擺幾乎拉成直線,轉瞬消失在道路盡頭。 元培愣了下,也跟著跑了。 不多時,藥熬好了,王衡進去喊馬冰起來喝藥。 “起來喝了好安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馬冰嘟囔道:“您不叫我,我夢都要做第二個了。” 還沒睜眼,她就已經聞到近乎刺鼻的酸苦味,本就空蕩蕩的腸胃頓時一陣翻滾,苦水都要涌出來了。 她捏著鼻子,苦哈哈道:“我底子好,灌兩碗姜湯發發汗許就好了……能不喝么?” 王衡一手端著碗,一手舉著勺子,面無表情,“兩條路,自己喝,還是用勺子?” 馬冰毫不猶豫去接碗。 本來就夠苦了,再一口一口喝,自殺么? 可這味兒是真辣眼睛啊! 馬冰剛湊上去,就是一陣干嘔,眼淚嘩嘩直流,本就無力的雙手越加酸軟,哆哆嗦嗦,碗中黃褐色的藥汁差點灑出來。 王衡嘖了聲,“良藥苦口,來!” 他是“良藥苦口”派的中堅分子,堅定不移地認為是藥三分毒,能不摻雜的就盡量別摻雜,導致很多常被用來改善口感的藥材毫無用武之地。 發燒中的馬冰已經被藥味兒熏得眼神渙散,咬牙瞪眼灌了藥,一度覺得自己可能就要死在這里。 不行,大業未成…… 死在這里,未免太丟人了些! 她一把掐住內關xue止吐,菜青蟲一樣蠕動著爬到炕內側,從小包里摸出一顆酸杏干含了。 酸甜的滋味瞬間壓住藥汁的酸澀,馬冰心頭一松,差點感動得哭出來。 嗚嗚,是糖啊! 王衡:“……” 有那么好吃嗎? 老頭兒收了碗,搖頭晃腦道:“如今的年輕人啊,越來越吃不得苦了。” 馬冰虛弱地躺在被窩里,才要張嘴,就差點噴出藥來,趕緊閉上。 她散著頭發,臉蛋燒得紅撲撲,平時的棱角好像都被抹平了,乖得過分。 王衡看著她,就好像看見自家遠嫁的小孫女,嘴巴也有點硬不起來了。 他帶著碗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里就多了一枚蠟丸。 “這又是什么?”只有真正喝過王衡開的藥,馬冰才如此深刻地體會到大家對他避之不及的原因,以至于現在一看他拿出點兒什么來就肝兒顫。 王衡朝外努了努嘴兒,略顯夸張道:“你這一病,人家連壓箱底兒的好東西都掏出來了。” 壓箱底倒不至于,但也確實難得。 別看這么小小一枚丸藥,關鍵時候能救命的。需要的藥材之多之奇超乎人的想象,便是配藥手法也要求苛刻。 如今宮中還有資格配置的,也不過三五位太醫罷了。 誰壓箱底? 病中人腦子轉得慢,馬冰盯著那蠟丸的外殼看了會兒才發現上面寫著一個“清”字,愣了下才回過味兒來,“這是清涼丸?” 若她沒記錯,清涼丸是宮中秘藥,連涂爻那等重臣都要靠逢年過節的皇恩賞賜,這開封府里誰說拿就拿得出來? 見她猜到了,王衡呵呵一笑,將蠟丸捏碎,取出其中龍眼rou大小的蜜丸遞到她嘴邊。 人老成精,這些日子以來兩個孩子的眉眼官司他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子質平時那樣沉穩的一個人,才剛跑得都氣喘了,可見懸心。 若在一天之前,馬冰或許會覺得甜蜜,可昨天袁媛的事情突然給她提了個醒: 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與這許多人有了如此深的牽絆。 對尋常人而言,這自然是好事,但于她…… 她和大家是不同的,甚至她來開封的動機都不單純,她的過去和將來都被血色迷霧籠罩,充斥著最刻骨的仇恨。 別人看到的一切,都是她想讓他們看到的,如今的歡聲笑語不過鏡花水月。 終有一日紙包不住火,這份虛假的快樂就會瞬間粉碎。 當他們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被欺騙,他們會怎么想? 這幾個月的快樂是偷來的,她是可恥的騙子和小偷。 只不過冬天太冷,而這里的人都太好了,時間一長,她就忍不住貪戀這點溫暖,忍不住欺騙自己,覺得自己仿佛也是這里的一員了…… 但一個內心被仇恨充斥的騙子和小偷,怎配品嘗情愛滋味? 她沒有退路,也不可能有退路。 看著連在睡夢中也緊鎖著眉頭的馬冰,王衡嘆了口氣。 藥起了作用,馬冰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中間半夢半醒又起了喝了兩次藥,然后繼續睡。 她做了許多夢,夢見了遙遠的涼州城,夢見城破當日連天的戰火和廝殺聲,曾經高遠的藍天想冰面一樣碎裂。 她夢見了爹娘和哥哥。 夢境是那樣真實,以至于她幾乎又感覺到他們的指尖碰在自己臉上時的柔軟和溫度。 然而裹挾著沙塵的風刮過,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見,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血色。 她的胸口劇痛,濃烈的血腥氣充斥鼻腔,低頭,劍尖戳在那里,血吧嗒吧嗒流下去…… 馬冰驟然驚醒。 她雙眼大睜,捂著胸口望向房梁,劇烈喘息。 汗水濕透被褥,她簡直像剛從水里提出來的。 是夢啊。 她的心臟在手掌下劇烈跳動,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