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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愛昭昭 第38節

    花苞一旦開放,一日一個樣。他離開才半年余,她已經又長開許多。從前臉頰還有些嬰兒肥,如今都已經褪去,襯得五官更為明麗。

    唯一不變的,只有那雙眼睛。十年來,一如既往的澄澈。

    賀容予留下睫羽,有片刻失神。昭昭清凌凌的嗓音從身前傳來:“你難道就不能吃吃喝喝,悠閑度日么?”

    賀容予直說:“恐怕不能。”

    昭昭:“……”她一時語塞。

    屋外的驕陽正好,照出屋檐的影子,落在門前,昭昭余光瞥見,便去拉賀容予?!安还埽凑銈麤]好之前,什么也不能做。二哥,你陪我去賞花曬太陽吧?”

    賀容予妥協地任由她推著自己走,賀容予身量高大,擋在她面前,遮住視野,在拐角時和急匆匆的朝北撞個滿懷。

    朝北正撞在賀容予心口,昭昭聽見動靜,從賀容予身后探頭,正看見朝北來不及收起的驚慌與擔憂。她不是傻子,從朝北的眼神里已經明白一些事。

    賀容予受傷的位置就在心口。

    她眉目微冷,這不是正好和她的夢對上了嗎?她不安起來,但現在追問必然沒有結果。

    昭昭按耐住心思,只當什么也沒看見,打趣朝北:“你怎么跑這么快?難不成是身后有哪家姑娘在追你?”

    朝北擠出一個笑容:“三小姐真會說笑,我就是一時腳程快了些,沒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王爺三小姐再見?!?/br>
    昭昭看著他背影,心里狐疑更甚。她轉頭看賀容予,“走吧,二哥?!?/br>
    她早沒了賞花的興致,勉強和賀容予在花叢里轉了一圈,腦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知道賀容予到底受了什么傷。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從朝北下手。

    朝南性子悶,不愛說話,也不好騙。朝北更開朗,也更藏不住事。

    這么決定之后,當天晚上,昭昭便去詐朝北。她板著一張臉,故作生氣,一副好像已經知道全部的模樣,把朝北嚇得一愣一愣的,和盤托出。

    昭昭聽罷,當即紅了眼眶,直奔賀容予院子。賀容予還沒睡,手上拿著折子,正要批閱,見她來一時怔住。

    昭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定定看著賀容予,半晌無言。朝北自知做錯事,追過來,“三小姐……”

    賀容予只揮手讓他下去,朝北看了眼昭昭身影,懊惱不已,自覺將門帶上,退下去。

    昭昭緩緩走到賀容予身邊,視線下移,定在他心口位置。她嘴唇發著顫,伸出手,顫在半空,聲音也顫:“二哥,我想看一眼?!?/br>
    賀容予沒出聲,昭昭猛吸了口氣,頸項緊繃著,伸手撫上他衣襟,慢慢地褪去,直到露出里面猙獰的傷口。

    她捂住嘴,瞪大眼睛,不自覺地皺眉。

    傷口已經好得七七八八,開始結痂。

    賀容予道:“已經好得差不多了?!?/br>
    昭昭想開口,可哭聲堵住了她所有的話。她想說,這么兇險,一定很痛,她想說……

    賀容予嘆氣,溫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淚。他看在眼里,心底也跟著嘆氣。

    他一手養大的小姑娘,他希望她明亮澄澈,天真爛漫,善良可愛,她也的確長成如此模樣。這讓他欣喜,欣慰,同時也更不舍。

    常言道,父母之愛子女,必為之計深遠。父母之愛,在各種書本上都被記載成偉大的、無私的、至高無上的,被歌頌著。

    賀容予不知愛到底有哪些,可倘若是他自己,那么他的愛是占有、控制、甚至于毀滅。這顯然一點都不偉大,一點都不無私。

    賀容予決定做一回好人,發一發善心。

    賀容予慢條斯理地攏好衣襟,認真到近乎貪婪地看著低頭掩面啜泣的小姑娘,啟唇道:“嫁人吧,昭昭?!?/br>
    昭昭啜泣聲戛然而止,淚眼婆娑抬起頭來。

    桌案上的銀燈閃爍著,在她的淚眼里將眼前的一切都染得像海市蜃樓,就好像一場南柯夢。

    第39章

    但昭昭知道這不是一場夢。

    因為夢會醒的, 可那天她恍惚從賀容予那兒回到自己臥房,恍惚地沐浴洗漱,恍惚地躺下,恍惚閉上眼, 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整夜。

    第二日, 待睜開眼, 她還是沒醒。

    那一句話真切地印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她昨夜睡得很差,今晨的臉色自然不佳,云芽進來后不住地覷她臉色,擔憂地問:“小姐怎么了?可是哪兒不舒服?”

    昭昭搖頭說沒事, 但笑容的勉強和無精打采的垂頭喪氣都被云芽看在眼里, 她一點也不信昭昭所說的沒事。

    待梳洗過后,昭昭隨意地用了兩口飯, 便放下了筷子,她懨懨地擺手,說自己吃飽。云芽皺眉, 命人把東西撤下去,去稟報了賀容予。

    賀容予很快過來,并且命人請來大夫。大夫把脈后說,三小姐沒什么大礙, 只是心思郁結,以至于食欲不佳。

    她知道自己為何心思郁結,因為昨晚的那一句話不像一場夢, 而過往的十年更像一場夢, 夢要醒了。

    她收回手, 擠出一個笑容:“沒什么, 讓二哥擔心了?!?/br>
    她說話時,看向賀容予。

    有那么一瞬間,她有一絲絲的哀怨,她為什么心氣郁結,難道他不知道嗎?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因為她因為她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賀容予不知曉也是情有可原。他不知道的事,怎么能要求他為此負責呢?

    昭昭垂眸,沉默不語。

    大夫還在說著話:“老朽可以給三小姐開一個方子開胃,天氣也漸漸熱起來,許也有些原因。三小姐只需保持心情愉悅,再喝兩碗老朽開的湯,定能整個夏天都無虞?!?/br>
    賀容予嗯了聲,命人送大夫下去。

    他將昭昭的失魂落魄看在眼里,但是決定不為所動。

    賀容予轉過頭,談起兩個月昭昭的生辰,問她預備如何過。十六歲生辰不比十五歲及笄,需要大cao大辦,可以選擇更為低調的方式。

    昭昭低眉道:“二哥,戰事剛平息,還是不宜太過不cao辦,不如就在家中簡單吃一頓飯吧。能和二哥一起過生辰,無論如何都是高興的?!?/br>
    賀容予若有所思,笑著應了聲好。

    自從那日之后,昭昭時常一顆心緊繃著。賀容予那一句話仿佛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會劈砍下來似的。她時刻擔心著和賀容予的每一次交談,擔心他下一句話便會說,他選定了誰家的郎君,問她以為如何。

    這種提心吊膽的擔憂讓昭昭甚至開始躲著賀容予。

    昭昭的反常就連仁慧都發現了,平時在街上她若是瞧見中州王在,定然飛奔而去,可方才,她們在樓上目睹中州王離去,昭昭始終趴在窗欄上,神色懨懨,連個招呼也沒跟中州王打。

    她口中提起“我二哥”的頻率也迅速下降,從前三句話不離“我二哥”,今日出來快兩個時辰,她一句都沒說過。

    仁慧作為她最好的朋友,神色擔憂,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昭昭的肩:“昭昭,咱倆是朋友吧?”

    昭昭不知她為何表情如此凝重,微坐直身子,點頭應是。

    仁慧睜大眼睛:“既然如此,你老實告訴我,你二哥是不是發現你喜歡他這回事?所以你們鬧翻了?”

    昭昭一愣,隨即搖頭,從唇角抿出一抹苦澀的笑意:“不,不是這樣?!?/br>
    她扭頭看向圓形窗戶,晴朗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紗,變得柔和,映出窗欞的影子。她看向那影子,聲音很低落:“我們也沒有鬧翻,只是……”

    她只覺得過往的十年也像這影子似的,飄忽不定的一場夢。

    “他讓我嫁人。”

    昭昭苦笑著,說出這句話。

    仁慧聽完也怔住,她年前已經經歷過這回事,身為女子,一輩子的人生似乎就是如此:出生,不論生在怎樣的家庭,嬌生慣養或是生活貧苦,長到十五六歲,都得嫁人,進入一個新的家庭,從一個少女變作一個婦人,無憂無慮的日子也隨即結束。再然后,便是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直到老去死去。

    “那……怎么辦呢?”仁慧看向昭昭,皺著眉擔憂。

    昭昭搖頭,悠長一聲嘆息,嘆息著走向窗戶邊,伸手接住那捧太陽。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賀容予既然和她說,想來是已經做好打算,只是早晚的事。倘若她背水一戰,向賀容予說破全部情意,或許會連身為他寵愛的meimei的身份也失去。

    這讓她進退兩難。

    或許是感知到昭昭的心情,這一年上京的夏天多雨又纏綿,令大家的心情都很差。昭昭的心緒憂郁在其中,便不算什么。

    可連綿的雨并沒有讓天氣變得涼爽,隨著五月的到來,天氣越發的熱,又因下雨潮濕,變得潮熱。下雨的日子出門不便,昭昭索性躲在星月樓里,不管她們。

    只有仁慧時常來找她玩,兩個人窩在房間里,聽著雨聲,偶爾閑談幾句。仁慧看昭昭的心情這樣糟糕,身為好朋友不忍心,信馬由韁地開口:“要不這樣,你直接想辦法生米煮成熟飯?!?/br>
    昭昭皺眉臉紅,不甚贊同地堵住她的嘴:“你在胡說些什么呢?什么生米煮成熟飯……”

    仁慧掰開她的手,笑嘻嘻說:“我隨便開個玩笑,你看你,終于有了一點生氣?!?/br>
    昭昭背過身,撇嘴嘆氣。

    大昭民風雖然比前朝開放一些,但也是推崇女子有才,女子可以不避諱地學習四書五經,棋琴書畫,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美麗與才能。也不反對女子與丈夫和離,若是丈夫死后,女子也可以二嫁。但也沒開放到能接受混亂的男女關系。

    當然,世道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有沒有卻又是另一回事。

    仁慧過來撒嬌:“好了好了,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別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啦,這不是還沒怎么著么,咱們還能再想想辦法?!?/br>
    仁慧所說的,是指賀容予雖對昭昭說了那一句話,可這么久以來,外頭沒有一點賀三小姐要覓夫婿的消息??梢娺€沒人知道,否則的話,此刻中州王府的門早就被踏破了,哪怕每日下雨,也會有無數人撐傘排隊前來求親。

    這么說自然是有道理,昭昭略感安慰。

    為了這件事,她已經避著賀容予許久。說不定賀容予真的只是說了這么一句而已,并不代表他要在短期內讓她這么做。

    但也只是感覺到一點安慰而已。

    她還是嘆氣,正說著,云芽在門外道:“縣主,小姐,奴婢準備些糕點和零嘴,可要現在拿進來?”

    “嗯。”昭昭應了聲。

    云芽進來,擱下東西便要走,昭昭叫住她:“二哥呢?”

    從門口看出去,雨已經停了。今日賀容予召了些官員來家中商議要事,

    云芽答道:“王爺那邊似乎還未忙完。”

    “你下去吧?!闭颜研闹忻髁耍瑔就嗽蒲?。云芽聽她這么問,也有些不解。這段時間,三小姐常問起她王爺的行蹤,但問完了,便沒了,也不做什么。不知曉三小姐在想些什么。

    賀容予同昭昭說的那句話,除了他們倆和仁慧知道外,旁人都還不知道。

    因此,當這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可以說整個上京城都為之一驚。

    只因從前賀容予說過,不打算這么早給賀昭昭定親事,因此眾人都以為怎么也得等到她十七歲后。

    這消息傳遍上京的時候,恰是六月初。

    今年多雨,擊鞠不便,因此可供消遣的活動便少了一項。難得有幾日天晴,又逢荷花開,六公主做東,邀請大家賞荷吃茶。劉原也來了,正好坐在六公主身邊,而六公主與昭昭挨得近。

    劉原顯然聽說了昭昭在議親的事,湊過一個頭,欲言又止,發問:“小姑姑,聽說你要嫁人了?”

    昭昭覺得他真是……怎么能這么多年一直毫無長進的。她心情本就不好,劉原這話就像一道引線,引燃了昭昭的怒火。

    她頗不客氣地回答:“這又關陛下什么事呢?陛下未免管得太寬了些?!?/br>
    劉原張著嘴,一時無措地道歉:“對不起,小姑姑,我說錯話了?!?/br>
    昭昭看著他的臉,張了張嘴,又自嘲,她在這里發什么脾氣?可話已經說了出去,她也沒有靜坐的心思,索性找了個由頭說身子不舒服,先一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