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盛悉風(fēng)腳尖來回劃拉著草坪的枯草，悶悶地說。

    他在對面保持沉默，叫人猜不透他到底是隨口一問，還是真的關(guān)心。

    這種涉及到家庭的煩心事，他是最佳傾訴人選，因為他充分了解她也充分了解盛家，可以客觀、全面地看待問題。

    江開這個人說不出多貼心的安慰，但每次寥寥幾句，就可以讓她豁然開朗。

    在所有認識的人里面，她最喜歡的就是他的人生觀。他幾乎從不猶豫，任何苦衷都不會成為他兩難的理由，因為他足夠堅定自己更想要的是什么，無論代價是什么。

    即便這有時候會讓他顯得自私，因為一個人但凡想跟隨己心地活著，難免讓別人失望，甚至傷心。

    但他連自私，都是坦坦蕩蕩的。

    如果是還沒結(jié)婚的時候，盛悉風(fēng)根本不會有所顧慮，直接跟他開口就是了，因為她知道，不管他對她的感情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不管他嘴上說的多嫌棄她，都絕不會對她坐視不理。

    對盛悉風(fēng)來說，跟江開結(jié)婚，她確實得到很大程度上的自由，但失去的同樣彌足珍貴——確認婚約后的那段日子，她平生第一次意識到，她和江開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是無堅不摧的，親密無間一起長大的人，也可以疏離如斯。

    即便婚后他們的關(guān)系有所緩和，重新能說能笑、能打能鬧，但揉成團的紙攤平了還是皺巴巴，有過隔閡的關(guān)系和好了終究會殘留裂縫。

    距離從前的狀態(tài)始終差了點什么。

    她失去關(guān)于他的安全感，不再百分百確定，這個人會永遠堅定地陪在她的身邊。

    她不想自己的傾訴換來漠不關(guān)心或敷衍。

    算了，她快速做出決斷，又不是什么大事，自己消化就好了，何必麻煩他。

    “沒有。”她語調(diào)上揚，聽起來輕松不少。

    江開：“沒有還是不想跟我說。”

    他沒有順?biāo)浦劢Y(jié)束通話。

    盛悉風(fēng)的心里一下子被無法言喻的滿足填滿。

    她是被富養(yǎng)長大的，什么都不缺，什么偏愛都經(jīng)歷過，小恩小惠根本入不了眼，絕不是那種一顆糖果就能騙走的傻女孩。

    也就江開，隨便說句話都能哄得她開心——當(dāng)然，也能輕易叫她失落。

    她哼笑一聲，還要拿喬：“不想說。”

    “那我想聽，行了吧。”江開被她無語慣了，說這種看似自降身份、實則損她的話都用不著打草稿。

    盛悉風(fēng)面子里子都賺夠了，這才“放下身段”，把事情跟他說一遍。

    江開一言不發(fā)地聽完，然后來了句：“這叛逆期來的可真夠晚的。”

    “……”她比麻花都糾結(jié)的百轉(zhuǎn)心思，被他簡簡單單一句叛逆期給概括了。

    就這？簡單到她都不敢相信。

    但細辯之下，好像就是這個理沒錯。

    下一句，他說：“我贏了。”

    非常春風(fēng)得意。

    盛悉風(fēng)：？

    “以前跟沈錫舟打賭，賭你有天會不會叛逆，他說不會，我說會。”他解釋道。

    人進到青春期多少會產(chǎn)生點叛逆心理，像江開和沈錫舟就屬于作天作地的那類，跟與世界為敵，每天不捅點簍子渾身不舒坦，即便是公認的好榜樣盛錫京，青春期那會偶爾也要犯點倔。

    只有盛悉風(fēng)不一樣，她十幾年如一日當(dāng)著家長和老師眼中的乖乖女，還動不動威脅兩個男生她要去告狀。

    幾位家長被兩個男生氣得血壓直飚的時候，總要拿盛錫京和盛悉風(fēng)出來當(dāng)正面教材：“看看哥哥，再看看meimei，誰像你們這么不懂事了。”

    兩個男生不敢對盛錫京有意見，至于盛悉風(fēng)，要他們承認她比他們強？

    沒門。

    但二人的觀點不同，沈錫舟認為盛悉風(fēng)在家里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完全沒有叛逆的必要；江開則堅信只是時候不到，盛悉風(fēng)遲早會爆發(fā)，而且她的叛逆期來得越晚，叛逆的程度就會越嚴重。

    倆人以200巨資作為賭注——窮養(yǎng)的年代，200塊確實是巨資了，巨到都能直接從盛悉風(fēng)那里買江開的身。

    倆人等啊等，等到盛悉風(fēng)讀完中學(xué)、大學(xué)都快畢業(yè)了，等到他們都忘了這回事了，她還是那個安安分分的乖小孩。

    江開和盛悉風(fēng)剛結(jié)婚之初，和沈錫舟的關(guān)系還沒到如今這幅不上不下的境地，某天倆人半夜壓馬路，路過銀行atm機不知怎的提起這件事，江開愿賭服輸，進去取了200塊出來給沈錫舟，兌現(xiàn)諾言。

    彼時的他們早不是會為了一兩百塊錢就沒皮沒臉、去騙去搶的毛頭小子，卡里都有花不完的錢，兄弟之間計較區(qū)區(qū)200塊，遙遠得像上輩子才會發(fā)生的事，沈錫舟為此還特意發(fā)了條朋友圈。

    更別說事業(yè)有成的現(xiàn)在。

    可江開說：“改天我要找他把錢要回來。”

    很較真。

    盛悉風(fēng)沒忍住，直白地笑了出來。

    江開品出其中的嘲笑意味，問她：“笑什么？”

    盛悉風(fēng)：“你求和的計倆過于拙劣。”

    江開：“……”

    讓他吃癟，她必然乘勝追擊：“你這么想跟他和好的話，要不我牽個線吧，給你們找個機會解開……”

    江開不給她繼續(xù)嘴賤的機會，不等她說完就利落地撂掉電話。

    盛悉風(fēng)半路被掛電話，難得沒生氣，心情早已多云轉(zhuǎn)晴，直到沈常沛的電話又打進來，她斂了笑意，心頭重新籠上郁悶，不知道這通電話母親會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還是興師問罪。

    她是個很怕起正面沖突的人，因為那討厭的淚失禁體質(zhì)每次都會讓她敗北。

    再多的思想準(zhǔn)備都沒用，該哭她還得哭。

    好在沈常沛語氣很溫和，沒打算多計較：“一直占線，在和誰打電話？”

    盛悉風(fēng)也是懂得見好就收的，老老實實說：“江開。”

    她聲音沒有哭腔，沈常沛就猜到小夫妻倆的通話內(nèi)容肯定不是吵架，也就沒再多問，轉(zhuǎn)而說起正事：“你舅舅之前不是說有個朋友在搞度假山莊嗎，現(xiàn)在弄得差不多啦，還沒對外營業(yè)，咱們過去玩兩天，怎么樣？”

    “嗯，好呀。什么時候？”

    沈常沛：“就這個周末吧，國慶這趟在家不是待不了幾天嗎，趁他還沒走我們抓緊去。”

    *

    次日是周五，下午時分，盛悉風(fēng)帶上金毛，獨自前往梅嶺度假山莊。

    冬天的山野格外寂寥，大片光禿禿的枝軻被風(fēng)吹得搖晃，間或也有常青樹依然郁郁蔥蔥，零星點綴其中。

    山道入口幾十米處攔了障礙物，兩個年輕人手里各拿了一面紅色的小旗子，大老遠看到她就舉旗示意。

    盛悉風(fēng)慢慢把車駛近，降下車窗。

    “不好意思咯，美女。”說話的男人流里流氣，手肘搭上她車頂，“你要上山嗎？”

    陰影覆蓋下來，盛悉風(fēng)對這種態(tài)度感到不適，但出于安全考慮，她只冷淡頷首。

    “上面有人在玩賽車，這條路暫時封了。”男人抬手往反方向指，“上山得繞另一邊上去。”

    盛悉風(fēng)的腦子里下意識閃過江開的臉，這些年來，只要是賽車相關(guān)，都會讓她聯(lián)想到他。

    稍加留意，山風(fēng)嗚咽間，車輛引擎的嘶吼和輪胎曳地的尖銳摩擦清晰可聞，足矣想見戰(zhàn)況之激烈。

    她舉目眺望片刻，叢林掩映間兩道白色追逐而過，速度極快，化作殘影。

    見她饒有興致，男人邀請她：“或者你想觀戰(zhàn)嗎，我可以領(lǐng)你去看。”

    盛悉風(fēng)收回視線：“不用了。”

    “錯過會后悔哦。”男人加大籌碼，“你知道今天上面誰在嗎？”

    誰在上面都不頂用，班門弄斧。盛悉風(fēng)意興闌珊地扯扯嘴角，反問：“那你知道我老公是誰嗎？”

    男人被她這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問住，半晌沒反應(yīng)過來。

    盛悉風(fēng)沒打算公布答案，跟個陌生人炫耀什么，再說了，江開知道她在外面拿他裝b嗎？

    她熟練掛倒擋，轟油門，男人手還撐在她車頂，防不勝防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車間道路狹窄，不好調(diào)頭，那男人被下了面子，試圖挽尊：“需要我?guī)湍銌幔俊?/br>
    她不答，兀自升起車窗，來回挪了兩次，車身方向變成橫在路間，她掛d檔，打死方向盤前行，前方山石嶙峋，與車身之間的距離十分有限。

    在沒有旁人幫忙看路的情況下，一般駕駛員至少再倒一兩次車，才敢把車頭調(diào)過去。

    兩個男人驚愕的目光中，她就跟在車頭長了眼睛似的，對距離的把控已然爐火純青，都不曾猶疑就直接踩下了油門，紫色跑車順滑無比地扭轉(zhuǎn)方向，往另一條山道飛馳而去。

    最近的時候，車頭距離山體僅差幾公分。

    引擎轟鳴，尾氣帶著囂張，宣告老子天下最狂。

    “我cao……”搭訕的男人好半天才喃喃。

    這么會功夫，車已經(jīng)消失在拐角處，另一個男人也上前幾步，半是好笑半是欽佩：“這女司機真他媽叼啊！”

    “幫我調(diào)頭，也不打聽打聽我?guī)煾甘钦l。”后視鏡不見了那煩人的身影，盛悉風(fēng)輕嗤一聲，緩了車速。

    臉也打了，b也裝了。

    謹記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

    沿著窄窄的盤山公路蜿蜒上行，越往上開，窗外的景色就越蕭條，山頂覆著一層積雪，與灰色的天幕界限模糊，幾乎融為一體。

    開到半山腰的時候，盛悉風(fēng)接到趙夢真的電話，趙夢真暴怒的聲音在密閉車廂空間內(nèi)轟然炸開，嚇得后座打盹的金毛一個激靈。

    “媽的侯雪怡這個腦殘，老子撕了她的嘴！”

    盛悉風(fēng)調(diào)小車載音響的音量，問：“怎么了？”

    “學(xué)校里傳你被已婚男人包養(yǎng)了！”趙夢真罵罵咧咧，“我就說吧，她上次跟你說那些就是不安好心，就你傻乎乎，這下見識到人間真實了吧？”

    盛悉風(fēng)被保護慣了，第一次見識這個程度的人間險惡，侯雪怡加她微信那次，她吃不準(zhǔn)其是好心提醒、還是想借著江開和他老婆的恩愛細節(jié)刺激她，反正她懶得費心琢磨人家的真實用意，更不想與其深交，干脆沒有回復(fù)。

    即便知道侯雪怡誤會了，她也沒道出真相。

    連室友都沒告訴的事，怎么可能隨便告訴閑雜人等。

    沒想到這人蠢就算了，還壞。

    “你在哪呢？”趙夢真的刀已然收不住了，“快點回來收拾綠茶婊。”

    “我跟我外婆他們在度假山莊呢。”

    趙夢真：“跟你老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