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芷之所以能如此有自信，是因為她太懂唐姜這人了。

    他素來吃軟不吃硬，所以江穎杰與他正面剛扒外套那肯定行不通，楊芷早就盤算好了，她就要和藹可親的如哄小孩那樣，讓他認命脫了外套。

    但說也奇怪，這三十多度的大熱天，唐姜跟個笨蛋一樣穿著外套傻透氣的死不脫是干什么，又不是三歲小孩不會照顧自己。

    楊芷進了保健室，老師還在苦口婆心的勸唐姜：「同學，中暑最重要的就是散熱，你一直穿著外套，那不是繼續把熱悶在體內嗎？」

    對著老師，唐姜明白懂尊師重道的，但說話倒是荒唐的很，語氣疲憊卻一本正經：「老師我冷。」

    ……

    楊芷覺得槽多無口，直覺古怪的很，她聽過一個說法，若突然生出一種直覺，那不用懷疑，絕對有哪不對勁。

    瞥見楊芷身影，唐姜眼前一亮，他心頭略微忐忑的踫了下胳膊，結果痛到抽了涼氣。

    楊芷向老師問好，但可沒忽略唐姜抽的這口氣，她三兩步到唐姜邊上：「外套藏著什么？」

    唐姜頭搖得像凌波鼓：「沒藏。」

    楊芷不信：「我看。」

    「不要！」

    楊芷瞇眼，拉了把椅子，想起自己起先哄騙唐姜的打算。

    她放低了姿態，先表示自己很擔心他，又指著他的外套：「我就不懂你干嘛穿外套，脫了吧。我聽說如果嚴重中暑，可能還會失去意識……」

    語末，揉揉鼻子帶著鼻音：「要是死掉怎么辦……」

    她偷覷著唐姜，果然，唐姜眼神猶豫，望著楊芷既心疼又為難。

    楊芷決定繼續用力：「你死掉我會很難過，唐姜，把外套脫了嘛。」

    唐姜沒吭聲，半晌，他說：「楊芷，過頭了。」

    楊芷茫然：「啊？」

    唐姜回答：「我說你用力過猛了，這根本不是你平常講話方式，而且你裝那個聲音有點……做作，你自然點。」

    被他一通搶白，楊芷頰邊一燙，難為情：「你這人怎么這樣啊，我真心擔心你，還被你說做作！」

    說完就故作不滿的搡唐姜，唐姜被她逗樂，終于笑了。

    肯笑就好了，剛剛還一臉苦悶，楊芷也鬧出興致：「還笑，唐姜你怕不怕癢，我搔你癢……」

    她不知情，沒注意唐姜胳膊，身子湊上去撓他，無意間碰著了唐姜胳膊。

    唐姜當下倒抽了氣，一個激靈收了手臂，疼的他狂抽涼氣。

    楊芷費解：「你手臂到底怎么了，我又沒多大力，怎么一碰就痛啊？」

    唐姜默不作聲。

    楊芷想了想：「難道……你刺青！」

    唐姜斜了她一眼：「你覺得有可能嗎？」

    「那不然怎樣嘛，你又不講，還在六月穿著外套都不脫，就像在掩飾什么。手臂又一碰就痛，我當然覺得奇怪往那邊想啊。」

    唐姜躊躕，末了，甕聲甕氣的：「我手臂上有瘀青，想遮著。」

    「你摔倒啊，那又沒什么，誰沒摔過，有什么好遮的？」

    唐姜看她一臉單純，無奈一笑：「不是摔的，打的。」

    楊芷驀地回神，怔忪的看著他。

    唐姜說：「所以要遮啊，老師等等以為我被家暴怎么辦？現在懂了吧，我爸就是這樣，但早上我跟他和好了，沒有家庭危機，你也別擔心。」

    楊芷囁嚅：「因為考第二的關係嗎？」

    唐姜默認了此事，楊芷堅定抬頭：「我看看。」

    唐姜錯愕：「有什么好看的？」

    楊芷卻只是重復：「我看看。」

    她滿臉揪心，唐姜吃她這套，猶豫了會脫了外套，一條條淡紫鞭痕如蛇爬行在胳膊上，看的楊芷頭皮一怵：「很痛吧？」

    外套脫了，唐姜舒服不少，聲音都輕快了：「也是我找死，跟我爸賭氣不冰敷，否則不會這么嚴重。」

    楊芷心疼極了，也不敢去碰，蔫巴巴的：「你爸怎么這樣啊。」

    「習慣了。」唐姜揉亂楊芷的頭發，笑：「你難過什么，該難過的是我吧？打在我身上欸。」

    楊芷猛地抬頭：「對啊，你昨天應該很難過吧？」

    她這么認真，反倒唐姜一懵：「難過啊，當然難過，誰被打不傷心，打我的還是我爸，當然難受啊。」

    唐姜自我解嘲：「我昨天晚上還想，說不定我不是親生的，但你知道嗎？我的鼻子嘴唇跟我爸一個模子的，我自己推翻了這個假想。」

    楊芷不想理他對身世的無聊猜想，側頭枕在唐姜的床邊。

    唐姜見狀拍拍她的腦袋：「同學，你這又是哪齣，我都笑得出來了。」

    楊芷怏怏：「我在想要怎么讓你開心一點。」

    唐姜睫毛微不可查的顫了顫。

    他心底一柔，捋過楊芷的發，低聲說：「沒關係，我已經很高興了。」

    楊芷沒吭聲，點了點頭，任由唐姜玩她的頭發。

    被他摩娑過的地方像有電流那樣，楊芷感覺頭皮酥麻麻的，全身神經一條條都支楞起來，她頰邊發燙，發絲盤繞著她的情意，像與他的手繾綣纏綿。

    發絲滑順，烏黑如緞，唐姜心里彷彿有糖，放縱感情恣意蔓延，再多委屈好像都跟這發梢一起化成糖水融在掌心。

    唐姜低語：「我不難過了，楊芷，放心。」

    她倏然仰首，攥著唐姜肩膀：「唐姜，我們今天別晚自習了吧。」

    唐姜呆若木雞：「啊？」

    楊芷晃著腦袋：「不管成績了，今天我們都不管了！」

    「當然不管啊，期末考都結束了。」

    楊芷忽略他的揶揄，一意孤行：「我帶你去看漂亮的，走走，快點起來。」

    來到cao場邊，楊芷突然說要給他一個驚喜，強迫唐姜閉著眼。

    唐姜哭笑不得，但看她小臉繃的堅持，便聽話的闔上眼。

    許久，沒有動靜，唐姜以為被楊芷耍了，正打算埋汰她，楊芷的聲音就輕飄飄的傳進耳里：「我牽你手囉。」

    唐姜愣怔，手心已經感受到暖意。

    封了視覺讓觸覺更加清晰，他清楚感覺到楊芷攥著他的手，拉著他兩三步向前邁去。

    唐姜心跳如鼓，闔著眼皮，卻依稀能見夕陽的光，可以感覺到風暖日暖，微風吹拂在臉上，他實在克制不了自己，忍不住掀了掀眼偷覷。

    還真是巧，楊芷在這刻回過頭，逆著夕陽，頰邊泛紅，巧笑嫣然。

    那須臾間，唐姜怦然心動，什么糟心事，被老爸毒打也好，中暑也好，考試考差了也好，全拋腦后了。

    就像去年冬天，與楊芷片刻對視那刻，見她眼底的笑，就覺得山河撼動，心臟被什么打中一樣。

    唐姜也曾矯情的想，可能是邱比特的箭，也可能是月老突然來牽線。

    但甭管那是什么，只管，那是楊芷就好。

    楊芷見他睜眼，不樂意了：「你怎么偷看，我不是說不行嗎？」

    被抓個正著，唐姜也不打算裝了，把她手攥在掌心內，溫柔又有力：「你到底要帶我看什么？」

    正好一陣風吹來，唐姜被吹的心曠神怡，聽見楊芷說：「你看！」

    楊芷朝天空一指，他仰首，發現兩人站在樹下，嫩鵝黃色的花球撒在頭上，落英繽紛，花隨風胡亂吹著，方向也亂無章法，有幾枚吹過唐姜的頰邊，他愣怔片刻，只覺得如詩如畫，目酣神醉。

    唐姜捧著雙手，接住了幾枚花瓣，小黃花落在掌心之上，他漸漸露出了笑。

    「我跟你說，我問過老師，這棵樹叫相思樹……」

    透過吹落的小黃花，唐姜看見了楊芷，見她眉飛色舞，與他科普相思樹花，唐姜卻覺得腦袋轟隆隆的響，她的聲音都被自己如鼓的心跳聲掩蓋了。

    風一吹就過，唐姜仍捧著那幾瓣被他接住的花，嘴角微笑，出神地注視著那些花兒。

    楊芷雙手背在身后，想邀功，上身湊過去問：「漂亮嗎？」

    唐姜將目光放在她身上，見她莞爾一笑，嫣然無方。

    這才是他最喜歡，認為最美的那朵小黃花。

    他心跳很快，笑逐顏開，注視著楊芷，特別真摯：「漂亮。」

    *

    日月如梭，十年過去，唐姜無端生出了感激之心，感謝上天，不管哪路神仙都好，這么多年過去，讓他還能與楊芷一起站在這棵樹下，都值得感恩。

    楊芷感慨：「怎么了？好像很動容似的。」

    「能不動容嗎？」

    唐姜聲音低柔，也不知是在回答她還是在問自己。

    楊芷想打趣他，就聽見唐姜如喃喃一般溫柔，楊芷聽了，莫名眼圈一熱。

    「失而復得，豈能不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