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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還放著他寫給小芽的皺巴巴的信,錯字很多,但通篇都在說對不起,既后悔自己從前沒能照顧好小芽,沒敢在小芽挨打的時候,站出來勸一勸,也后悔自己又一次沒能護住自己的妻兒,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在自己眼前。 那信中還說,如果小芽是死在山里了,不要怕,因為他會去山里帶她回家,讓她從此做個有爹疼的鬼,不做孤魂野鬼。但如果小芽命大,活著回來了,大可放心來吃他身上的rou,因為這是他身為一個父親,最后能為小芽做的事情了。 既然生前不能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死后沒人攔著了,總得努把力。 不出所料的,小芽在看完那封信之后,因為愧疚自己回來的晚了,連夜發起了高燒。 來帶小芽走的陰差當晚就來了,見了白九和小芽,卻只輕輕咦了一聲,重新翻出判官批給他的判令,自言自語道:怪事,明明就該死了呀,怎么身上還掛著機緣? 當時,白九就臥在小芽床頭,一聽陰差這么說,當即便懂了,點頭道:她身上掛著的那點機緣,應該就是我。 那一瞬間,白九忽然就想好怎么報恩了。 白九想給小芽織一個夢,一個毫無破綻的美夢。 白九覺得小芽過去短短十來年的人生,過得實在是太辛苦了,如果最后死得也這么凄慘,就更辛苦。所以他就用自己剛恢復的一點功力,為小芽多要了三年多一點的壽命,并且還自導自演,讓一個運送糧食的商隊經過村子,設棚施粥,幫大伙兒熬過這一年。 但那其實都是假的,從始至終都沒有什么商隊,也沒糧食,白九只是單純的,想讓小芽在死前多過兩天好日子罷了。 只可惜白九忽略了一點:這世上的每個人,每件事物的命數都是早就被天道定下了的,既然此處村落注定要在三年前覆滅,那么即便有他強行替小芽續了命,這片土地也不可能再重新長出莊稼來。 或者換句話言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由于小芽變成了這個村子里最后的一個活人,她也就間接代表了這個村落,從此往后,只要她一天不死,這片土地便一天長不出莊稼。 也不是沒想過帶小芽走,白九想過,奈何只要一提離開,原本半癡半傻,早就已經認不得人的小芽,便開始生病、發噩夢,怎么勸都沒用。 后來白九索性也不勸了,他開始走邪門歪道,譬如說使用經他修改過的一個拘魂陣。 白九想:既然想讓小芽過上她夢想的好日子,就得讓村子恢復原樣,無論是人,還是別的什么。 人死得久了,尸身腐爛用不了了,沒關系,他能靠這個陣,從外面一個接一個再往村里抓新的。為免生事端,他每天就只抓那些最普通的凡人,對身懷法術的修者反而敬而遠之,用障眼法把他們趕走。 等抓到了足夠多的人之后,他就把這些戰利品的魂魄暫且抽出,全封在竹子里,然后再挨個分給他們一丁點自己的精魄,使其能夠被控制,讓他們除了長相之外,言行舉止都能與村子里原來的那些人一一對應,以便騙過精神狀態時好時壞,早就認不出人來,但卻依稀記著些零碎往事的小芽。 當然了,這其中也有三兩個人是和原來不一樣的,比如說小芽的爹娘。 出于私心,白九給小芽重新找了對慈愛的爹娘,讓她從此能穿上鞋,吃飽飯,甚至吃上rou,不必再在大雪天里可憐兮兮地赤著腳,跪在雪地里挨打。 至于后來從地里種出來的果蔬谷物,還有小芽每天吃的飯,其實也就是那些曾經被餓死在這里的村民好歹有二三百個人呢,只要處理得當,即便是把已經腐壞的rou挖掉,也足夠吃了。 或者說,偶爾趕上運氣好的時候,也會有老鼠、草根、野菜,誤入此地的幾只飛禽走獸,以及新鮮的樹皮。 但是除了這些就沒別的了,因為白九出不去。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被白九布置在林子里那個拘魂陣,每天在引誘生人走進來的同時,也變成了困住白九的囚籠,令白九不得不每時每刻都守在這里,仔細照顧著村子里每一戶的吃食,無暇分心去做其他。 守得越久,靈力散得就越快,也就越出不去,直到真的重新變回了一只貓,再也化不了人形。 守到后來,他每天都在對自己說,他是在報恩,他是因為害怕還不干凈因果,來世更麻煩,可他卻恰恰忽略了,他曾經問陰差多要出來的那三年多一點,似乎也正是他能撐起這個幻境的極限。 屆時幻境破,幻境中的人們會醒來,小芽會死,而他也一樣。 所以他方才說自己沒殺過人,其實不算撒謊,因為這里的確一個人都沒死,他們就只是暫且睡了。 至于說,到底為什么要為了一個凡人做到這地步,就連白九自己也想不明白。 我其實沒別的企圖,就想讓小芽過得開心些,死得也輕松些。白九說:我是只妖,我吃死人,也吃老鼠,這些東西在我看來都能吃,所以我就把它們變成小芽也能吃的樣子,哄她每天都吃飽穿暖。 至于其他的我想我可能是為了報恩,也可能 是因為我已經流浪了上千年,無論走去哪,都會被當成不祥之兆,但卻是第一次碰見像小芽這種,即便是在臨死前,也要哆嗦著彎腰替我擋住山間暴雨的傻娃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