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林又夏十分清楚自己的情感。

    第一次遇到陳晞的時候，對她來說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第一個陳晞，或許這么稱呼有些詭異，但林又夏想不到更好的代稱，總之，那次的相遇，她從未忘記。

    那時候的又夏和院長奶奶大吵了一架，一氣之下便跑出孤兒院。外頭下著傾盆大雨，她什么也沒拿，更別說帶傘，甚至腳上穿的還是有動畫人物的拖鞋，大概是穿到予晴的了吧。

    為什么會那么生氣，林又夏已記得不是那么清楚，畢竟真的過了好久，即使年齡和現在相仿，可對她就像是上個世紀的事。

    她們也是在那個紅綠燈下相遇的，或者該說，每一次都是。

    和披頭散發像個瘋小孩的外貌不同，林又夏乖乖站在人行道等著紅燈變色。小紅人頂上的數字從七十開始倒數，而無情地落在頭上的雨勢絲毫沒有要減緩的趨勢，當時還深陷于情緒的她不是那么在乎，只是偶爾會抬起手，抹掉殘留在臉上的雨水。

    她死死盯著那個靜止不動的小紅人，忍著發動能力的衝動，然后，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覺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滴砸在雨傘上的聲響。

    林又夏抬起頭，便看見藍色的傘布，而自己身旁多了個黑發少女，單看外貌，大抵與自己的年紀相近，稚嫩的臉上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還沒等又夏開口，少女便怯生生地問道：「那個，你要去哪里呢？」

    「欸？」

    紅色的數字降為四十，多虧有人替她撐傘，林又夏濕透的身體才沒有繼續被雨水攻擊。

    「順路的話，我可以跟你一起過去。」

    陳晞臉上的嬰兒肥讓她顫抖的聲音顯得更加稚氣，大約就是從那時便認知到了她很怕生這回事。但與其說怕生，不如說是不懂得怎么與人相處。

    喜歡她的地方有很多，這也是其中一點，林又夏覺得這樣很可愛。雖然因此偶爾會表現得有點尖銳，也有些不近人情，可并不惹人討厭。

    藏在那些笨拙后頭的溫柔，會讓她右邊的肩膀因為一個陌生人而被淋濕。

    「如果不順路的話呢？」

    「欸？」陳晞愣了一下，張開嘴又闔上，像是在腦中琢磨著適當的字句，最后半個單詞也沒吐出來。

    但又夏知道，就算答案是一個完全反方向的地點，這人大概也不會多說什么，就默默陪著自己去吧。

    或許是從這時候林又夏就已經覺得陳晞很有趣了，才因此養成捉弄她的壞習慣。只要看著她的表情因為自己的一個動作或是一句話而驟變，就會再次覺得真的好喜歡這個人。

    喜歡。這就是林又夏從一開始便認知到自己對陳晞抱有的情感。

    「那你呢？要去哪里？」

    「我、我嗎？」

    「這里只有你跟我唷。」

    「我要去冰店。」

    這附近的冰店的話，就只有那間了吧。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這時正巧是國中升高中的暑假，又夏才剛從寄宿制的魔法使學校回到這個街區，雖有耳聞洪姊在大學畢業后開了家冰店，但她還未曾親身造訪過。

    因為正值夏天，身為冰店老闆的洪姊也忙于工作，沒法回去孤兒院探望，算一算，她們似乎有兩、叁年沒見了。

    洪姊在出生后沒多久，便被親生父母放在箱子里，擱置在孤兒院門口。聽說那是個特別寒冷的冬天，她能獨自在沒有保溫措施的紙箱內撐過一晚，沒有失溫真的非常幸運，又夏每次聽院長講述這段故事時，總是能從溫柔的語氣當中聽見奶奶對上天的感謝。

    透過大量的練習，洪姊掌握了運用微量魔力的技巧，也因此能夠將製冰的能力使用在冰店上頭。即使性格有些吊兒啷噹，常常讓院長cao心，但又夏打從心底佩服洪姊的堅持和努力。

    一起走去冰店的路上，陳晞拒絕了多次又夏提出讓她來撐傘的要求，大概是因為覺得按照身高，再怎么說都得由自己來吧。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林又夏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可以親近，而她確實也想這么做。

    如果用更俗爛一些的說法，很有可能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她并不羞于承認這回事，雖然也只有后來成為戀人的那個陳晞好奇過。

    「小晞你來——欸？又夏？」

    洪姊當時的反應，林又夏倒是記得還挺清楚的，那戲劇性的表情要忘記也很難。

    知道陳晞是冰店新請的工讀生時，又夏心里彷彿有個想大喊萬歲的小人在叫囂。她私底下求了洪姊好久，甚至做出不拿薪水的承諾，才讓對方答應自己去冰店幫忙。

    不過，這個時空并沒有機械使的存在，而她和洪姊會在孤兒院長大，也都不是因為無能力者的身份。

    那個時空的陳晞并沒有任何能力，只是個普通的十五歲女孩，雖來自富裕的家庭，但間著也是間著，想著沒事做的假期時間或許能賺點零用錢，才會決定來冰店打工。

    魔力傳承的方式并不是基因遺傳，而是附著在靈魂上的記憶碎片。

    如果又夏的猜想沒有出錯，那么擁有這樣靈魂的人類分散在各個平行時空，也就造成了每個時空擁有能力的人數并不平均。

    不同平行時空的陳晞共享同個靈魂，又并不是全都持有記憶碎片，又夏是這么理解的。

    而同時，也共享著同樣的命運。她們總是會相遇，便是這一點的論證。

    隨著陳晞的不同選擇，她們會成為不一樣的關係，同學、普通朋友，或者是推心置腹的摯友，甚至戀人——這全都取決于陳晞在下雨的那天有沒有出門，又或者是有沒有向又夏搭話。

    除了這次以外，又夏也沒想過自己會提早見到陳晞。這令她稍感惶恐，卻覺得新鮮，或許這次的情況真的不同了，已經快熄滅的希望，在艷陽下見到陳晞的那刻又再次燃起。

    不管能成為陳晞的什么人，林又夏知道自己最后都還是會喜歡上她，因為這就是命運。

    22

    差點就要被抓住了。

    陳晞喘著粗氣從夢境醒來，睜開眼的第一個瞬間，便發覺自己處在熟悉的環境，這讓她安心許多，也很快就冷靜下來。

    她撐起身子想坐直，卻發現薄被的左側被一個趴著的人壓住，這牽制了她的行動，不過陳晞并沒有想把那個人叫醒的意思。

    小心翼翼地調整了姿勢，陳晞將柜子上的手機拿到手后，不動聲色地讓自己滑回被子里頭。

    林又夏趴在床邊，棕色長發散落于白色的床單上，在床頭燈昏黃的亮光下反射著溫暖的色澤。

    她睡著的臉龐十分平靜，看著沉睡中仍然標緻的容貌，陳晞頓時有些心理不平衡，因為自己剛才肯定睡得臉歪嘴斜。

    雖說是熟悉的環境，但這不是陳晞的房間，而是冰店的休息室。這是比較好聽的說法，平時只要看到老闆娘走進這扇白色的木門，就知道她是魔力用盡了想睡覺，也可能僅是單純想偷懶。

    伸出手，但又不敢真正觸碰到棕色的頭頂，陳晞最終還是把手縮了回來。

    「謝謝。」她用氣音這么說著，失去意識前聽見的嗓音還記憶猶新，而聲音的主人，無疑是現在還睡得安穩的人。

    『黑暗』能力的傳言她在教科書上讀過，不過學校的老師在提及時只是匆匆帶過去，畢竟全世界的人都以為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已經消失，也就失去了多做講解的必要性。

    課本那一頁的排版還在陳晞腦海里，『黑暗』和『光明』兩者并排在一起，下方的說明一片空白，更沒有詳細的能力內容，而因為身為機械使，她并沒有多去追究這兩個魔法使才會擁有的能力。

    如果當時有認真一點去問歷史老師就好了，她在心里懊悔著。

    那『時間』呢？這樣的疑惑油然而生。為什么就連已經消失的能力都有被記載，但用林又夏所持有的能力當關鍵字，卻查不到一個適當的名詞？

    看著手機上顯示的瀏覽器畫面，仍然是一篇又一篇的時光機農場文章，陳晞覺得自己的問題又更多了，但林又夏總是沒有要好好回答的意思，這讓她有點不滿。

    正在心里抱怨著，趴睡的那人就動了動身體，大概是不小心把手臂睡麻了，那張好看的臉上出現難受的神情，這讓陳晞感到稍稍舒坦一些。

    「醒了？」

    林又夏揉揉眼睛，「嗯??？陳晞？」

    「是我喔。」

    「陳晞！」那句話讓又夏突然清醒，她從地上跳起來，嚇了床上那人一跳，「你沒事吧？！」

    無奈地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陳晞搖了搖頭，「沒什么大問題。」

    「太好了。」又夏邊說，邊又坐回木地板上，「我擔心死了，一回來就看到你倒在地上，還怎么叫都叫不醒。」

    看著那如釋重負的神情，陳晞猶豫一下，但還是決定開口，「剛剛，你也遇到了嗎？」

    「嗯？」

    「就是那個，嗯，大家都不見了，然后變好暗。」面對又夏一臉疑惑的表情，陳晞試圖組織腦中支離破碎的語言，不過看來結果比較偏向失敗。

    她不覺得這樣沒有邏輯的句子能讓又夏理解，但此刻的陳晞想不到更好的表達方式，畢竟她從頭到尾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被獨自關在一個好黑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見，就像是世界上只有自己一個人。

    承認害怕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尤其是遇到這樣過于可怕的現象。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雙手又變得更緊一點，陳晞對上了又夏的視線。

    「沒事的。」

    有時候，陳晞覺得自己在林又夏面前總會變得奇怪，尤其是聽到她這么說之后，放松下來的心情明明令人感到很突兀，卻一點也不惹人厭。

    這就是朋友嗎？她在心里想著，以至于忽略了林又夏嘴上的碎唸，但還是依稀聽見了「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的。」這樣的句子。

    這傢伙總是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煽情的話呢。

    不過，怎么也討厭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