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I.
maaskq: 芋頭田傳來陣陣老曲。 我的記憶擅自填入費玉清,但我很確信那絕非費玉清的歌。 看著手臂上的作記,只有「田歌」,無他提示。 我怎么就不寫得仔細一些。 他姓陳,我叫他讓先生。 說話時我們都用「你」起頭。 早安。 早安啊。 我稍微回頭,知道他看過來。 有禮的,微微一笑。 他的眼神,在各地的浪旅中我都曾見過。 極為相似,但你能打包票他們并不一樣。 很亮,有神,裝載故事,向證者招手。 我在木製平臺看書,抬頭,當那芋頭田再次響起老歌時。 ——你好愜意喔! 我看著讓先生走到前面。 快十二點了,鄉間的風,帶來雨的氣息。 我第一次看見有人坐在這。讓先生說,這里之后會做成能放外賣的平臺,不過還在施工中。 他手里提著烘洗好的床單,是隔壁那個環島的女孩出發了。 我想過:特意為叫外送的製一個平臺?疫情就要走遠了,何必呢。 我沒有問。 那個單車環島的女孩,說她本該八點就要啟程。 那時已經快十一點。 她說,這是第二天。 你哪里來? 臺北。 你騎得真快。我笑。 走海線,也沒有什么好停的。她說,不過待會到大甲會走市區,應該能逛一下。 我點頭,祝她順利。 蓬勃季節,人們都換上旅者衣裳。 女孩收拾晾曬的衣物,我問她那件內衣什么牌子,看上去機能性不錯。 黛安芬的。她笑。 好吧,我是忠實顧客。沒什么值得再問。 我重新將四肢抹上白花油,撫摸旁邊巨葉,抬頭看看倒掛的酒杯。 昨夜我也來這,裝生飲水時一隻大壁虎飛簷走壁而過,我盯住牠,脫口一聲哇。 嗨,我租屋處偶爾來拜訪的小兄弟沒一個能和你比呢。 也是昨夜,看《黑鷹計劃》,壁虎唧唧叫。 我正在想是年輕的喬許·哈奈特還是中年版的他比較帥,結論是兩種版本都不是我的菜。 壓花毛玻璃上飛來一隻椿象,我回頭,要是在家我會逃走,但在這里,我不該喧賓奪主。 我躺回枕頭,距牠很近,我美滋滋地吃著串燒。 雙腳不時抖動,為驅逐群攻黑蚊。 沒一會頭頂的小傢伙就不見蹤影了。 我看書到午夜。 只有這一晚,我有獨自空間,而不用進入(任一書本)再創造。 讓先生穿過走廊去巡視門窗。 這提醒了我時間。 ——海邊落日下,鴨鳴聲聲白。 這俳句表現的,是隨春夏秋冬季節流動,生于「風雅」的魂,透過瞬間的視覺、聽覺體驗,像竄過電光火石般,捕捉到隱藏在萬古不易的自然當中的古老。 還有。 但丁和尼采借助神話或想像來賦予形式,幻想的經驗或作品內容與作者本身的經驗無干,是超越個人的集體潛意識表現。如同《尤利西斯》,如同先知、時代的代言人,不是自己在說話,而是時代的精神。 正因在常規之外,人們經常忽略。 / 恐懼是沉默的成本。 老爹安靜地躺在皮椅中。陷落著,彷彿又浮空。 有這樣的時分,而剛才我才從火車車廂中脫離,無以知曉心神去向。 火車上,我看見一處鐵皮屋放滿黑色輪胎,我猜是車廠,接著所見予我肯定。 車廂只有六個人。 我把手肘伸直,像母親擁赤嫩的剛出世的嬰孩。冷氣涼,我開始關心起每一次車門敞開的時候,那些熱風如何能找到我。一個叫追分的月臺滴著水,我以為是下雨。對座來了一對母子,小男孩生得真好,一雙會讓人心軟的眼,頂著西瓜皮頭,白吊嘎,底下牛仔褲寬松。女人年輕,口罩竄改了年歲。 我撼動了沉寂。 他睜眼,說著自己好很多。 我在地板上看他。 然后和姜名說謝謝。他回得很快,說那日老爹的體溫嚇到他了。 姜名的手被撥開,門關上,他站在門外想望穿那扇門并接住里面的中年男子。 那個男子與地面有上肌膚之親。 是男子親口告訴。 我去陽臺,已經要午夜了。 老爹戴著口罩走出來。 我拿著小精油罐把玩。 我嘆了口氣,笑了一下。 都不是懷大愛的人。 只有幾個人,人們能掏心守護。 可是究竟是他們守護我還是其他的,雙向真能行嗎? 不要分心,原來是這個意思。我說。 他笑著接下責備。 于是那晚,我又嘆了一次氣。 我想到李欣倫《以我為器》,那種赤裸的、毫無保留及隱瞞的文字影像,紙面上明明該以粗暴形容卻無以下手、若做了就是含沙射影的語句,以及幾乎將她自己的心境以高倍鏡檢視然后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的筆法,由此帶出把人撕裂攤開曝曬的感官體會。 我說,爸,別讓我有天以這種方法追憶你。 我在心里說的,只為踉蹌牽走現實中的視線。 有風,你進去睡覺。 老爹竟是笑。 我推著他進去。隨手抱了他一下。 像是順手牽羊。 月亮剛剛別頭,正好,一個它不曉的「秘密」成形并且穩了腳。 不要跌倒了,那會讓大地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