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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了櫻桃,綠了芭焦 第74節

    青豆頭埋在臂彎,想起了顧弈的話,遲了兩個多月開始內心狡辯:哪里是溫柔解語花,我明明是個又窮苦又笨拙的鄉下妹。我在傅安洲眼里哪有形象可言!

    他給出了一個高級的提議,去百貨大樓買雙專門跑步的鞋子。

    青豆問:“是膠鞋嗎?”

    傅安洲:“有跑步的鞋子,”說著展示自己腳上的鞋子,“這種鞋子底下有一種叫氣墊,穿上后彈跳力會更好。你有扁平足,可以彌補你的缺陷。”

    傅安洲第一次見這鞋還是在顧弈腳上,他問他這鞋穿了是為了顯得高?顧弈說看nba球星穿,下血本買了一雙。

    他說:“顧弈也有一雙,你見過的。”

    青豆搖搖頭,不記得了。問:“多少錢?”

    傅安洲面不改色:“一百塊。”

    一百塊?太貴了吧。青豆有五百塊錢存款,這一下直接抽掉了她的20%。

    傅安洲不想她糾結,補充道:“我體測一千五米,比平時快了10秒。”

    青豆眼睛一亮,趿拉著爛鞋徑直往宿舍沖。高三一切緊張有序,因為太有序,所有容易鉆空。所有人都知道青豆在跑步,所以她能順利翹掉自習。傅安洲么,自有辦法。

    每次去百貨大樓,青豆總是又興奮又害怕。她同蓉蓉講過,一進百貨大樓,她連與柜臺營業員對視都不敢。生怕看到熱情的雙眼,也怕挨到冷漠的白眼。

    蓉蓉說這是窮病。以前她進來逛店理所當然,結婚后就有些畏手畏腳了。

    清南區的百貨大樓和西寧區一比,就像個沒發育的小蘑菇。

    距離南城師大附中三站路的百貨大樓是本省最大的百貨大樓,青豆去的那個百貨大樓,砍價聲此起彼伏,這里則安靜得像一座精致的墓xue,好多金光閃閃的陪葬品,偶爾有幾個客人,也像兵馬俑,聲兒都不出一下。

    青豆更緊張了。好在有傅安洲,他沒耽誤青豆時間,熟門熟路行至鞋架,取出一雙氣墊鞋,讓青豆試鞋。

    青豆不好意思,伸腳套了一下:“36有點大。”腳感奇異,像踏進夏天的池塘,水流三百六十度包裹,真的很舒服。不愧是一百塊一雙的鞋。

    傅安洲cha進兩根手指,探了探空余,讓人取35碼,同時開票。他神態自若,儼然常客。那看人下菜碟、本來愛答不理的店員迅速滿面堆笑。

    傅安洲跟年紀稍長的女營業員說了句什么,拿著票去結賬了。青豆問年輕的營業員,有更便宜的嗎?

    營業員辮子潦草約束在頭花,蕩了一束下來,正低頭剪指甲。聽見青豆的問題,翻了個白眼,看都沒看她,過了好久才擠出不耐煩:“沒了。”

    青豆信了。她不敢東張西望,坐得像小學生一樣端正。她的屁股下面,是松軟的皮沙發,正前方,是兩雙漂亮鞋,價簽龍飛鳳舞寫著699和599。

    她一聲不敢吭,等傅安洲結完賬,她拎著袋子問他,怎么價簽上這么貴?

    傅安洲說,“還了價的啊,現在哪家店不還價。”

    青豆驚嘆:“你還了那么多?”

    傅安洲說:“他們認識我,上次我來買的,熟客嘛。”

    青豆隱隱不安,不過穿上鞋她真的跑得很快,也比之前省力很多,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春日cao場濕濘難跑,一趟回來,白鞋變土鞋,青豆沒法每日刷鞋,便拿濕布擦。好在這鞋好擦,干結的泥塊一擦就掉。

    三舍有個借讀生也沒考過,青豆熱心介紹球鞋,說好的球鞋跑得快。

    對方買了雙不同牌子的回力,對青豆說:“你那鞋要1299,程青豆你家真有錢。”

    青豆吃驚,對此生疑,跑去圖書館閣樓逮傅安洲,問他鞋子多少錢?

    他合上書本,面露疑惑:“1299?有這么貴的鞋子?人家肯定被老板開了天價,不知道還價。還有,你不是跟我一起去買的嗎?”

    是啊......

    至于體測,功夫不負跑步人。青豆很能吃苦,日日跑,終于取得比及格高出五秒的成績。

    最后一百米,她感覺自己在飛,也在飛翔的顛簸中清晰看見老師提前按下秒表,替她作弊兜底。沖過終點那一刻,兇悍的體校老師釋出程式化笑容:“好了!南城女子一千米考試師大附中全部通過。”

    她迷茫地仰頭望天,迷迷糊糊的。

    好像勉強爬過了一關,可程青豆的料峭春寒沒有結束。

    她關心家中的一切動向,所以捕捉到二哥的狀態變化。

    -

    程青松的舞廳經營有道,一年盈利五六千,他沒有直接還掉債務,而是往股市上投資。

    舞廳里魚龍混雜,消息繁多,青松再聰明也逃不過這么多百萬富翁的傳記誘惑。

    有人跟他說,“八十年代末,那fz銀行派息分紅,毛利息有三成,張老板的九千塊一下就變成了十五萬,那邊按2:1送紅股,然后他憑認股權證,就可以用原價優先買股,這樣錢翻了一番。后來銀行拆股,1股你知道折成多少!折成多少?折成20股!這樣他手上好幾萬股了。然后他就成了百萬富翁了呀。”

    他聽完,好像自己也成了百萬富翁。九十年代,南方是個迷局。

    發展太快,信息爆發式轟炸,腳底的城市仿佛在升騰中變出魔術。誰都沒法掌握迷局,誰都可能成為下一個封面人物。

    當時海南鼓動支援特區建設多買股票,青松和好幾個朋友一起湊錢開了戶,九零年股市狂潮,證券大廳之中,電子熒幕之下,人山人海,數月至數年之間,無數暴富者從中產生,也有無數人賠掉底褲還當了命。

    程青松先是盈利者,后來套牢在了里面。他們太想發財,失去理智,借了高利貸。想一本萬利。

    當時,滿大街粗看是各色廣告牌,細看到處是是貸款卡片。他們有門店,借錢很方便。

    這年的5到11月,上證指數從1400多點跌至 400 點。

    青松五月見苗頭不對,說要撤,六子說等等吧,萬一回來了呢。

    窮過的人,一兩百都舍不得,就這樣扛到青豆高考。

    青豆五月慶祝預考通過時,隱隱察覺不對,等到高考前的六月底,見青松頹廢得厲害,胡子拉碴,不言不語,心知不好。

    年初,他還讓蓉蓉辭職,想帶她和孩子一起去海南,年中又不聲不響了。

    蓉蓉是枕邊人,當然發覺到不對,逼問出高利貸,嚇得發抖,問青松欠了多少錢?他滿口說沒事,會好的。

    孟庭不替他隱瞞,直言道,再不還錢,舞廳里天天堵人,開都開不下去。不如你撤股,我把錢給你,你把債還了。

    孟庭嫌海南人不夠多不夠時髦 ,跑去深圳倒騰衣服賣貨。她在商貿發達的街鋪租了一家小店,專門賣進出口衣服。舞廳交給青松他們。她也沒想到兩個月沒回去,門都給人砸爛了。

    親兄弟明算賬,青松掙扎許久,看了眼兒子,想了想無望的股市,同意了這樣的交易。

    孟庭胃口大,吃下舞廳要給青松兩萬,她沒有別的地方招投資人,只能去招于雨霖。全南城市,她只知道他的存款數。

    如果他沒有花天酒地,應該整整好有八千。

    而她不在的這陣子,于雨霖的工資沒人花,存到了一萬。他問孟庭要錢干嗎?孟庭自信滿滿,“給婷婷存嫁妝。”

    -

    青豆很倒霉,也很好運。

    人生轉折時,她總是遇到難關。聽到高利貸,她腿軟,知道家里的狀況又不好了,她徹夜難眠。好像有人把洞xue的通光口堵上了。

    但她比以前要堅強許多。家里人多了,力量大了,上有老下有小,她不能隨便哭鼻子亂跑,于是冷靜又冷靜,干巴巴在飯桌上說:“要不填二年制大專吧,我聽說他們有口腔專修班。”

    此話一出,本來壓抑的氣氛突然鬧騰起來。

    每個人齊刷刷罵她:“說什么胡話呢!”

    連青梔也瞪她,“我都跟人家說了,我jiejie是大學生!要考南城大學!”

    青松哎喲了一聲:“決定了嗎?”

    青豆吹鼻子瞪眼,無語道:“這不是我決定的事。”

    第57章 1992·春 ◇

    ◎硬幣的正反面4◎

    程青豆通過預考的事, 虎子專程打電話告訴顧弈。

    他的敘事有多做作?

    顧弈聽人喊他電話,跑下校舍樓,剛接起,氣還沒喘上, 那頭虎子聽見聽筒動靜及氣息, 鄭重開口:“你好!是顧弈嗎?”

    顧弈:“......”

    “我這里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你要聽哪一個?”

    “壞消息!”

    “啊?”那頭一愣,大概沒編出壞消息, 裝播音員的信念感立刻消失, 語氣吊兒郎當,“要不先聽好消息吧。”

    顧弈語氣不善:“說!”

    虎子咋呼:“豆子通過預考了!”

    顧弈輕蔑:“你知道什么是預考嗎?你知道幾月份預考嗎?”

    虎子不知道。在顧弈念高中的時候, 所有考試除了高考只有一個名字:考試。虎子張羅一起玩,顧弈說要考試, 下次見面,虎子問, 上次那個試考了沒, 顧弈說考了, 過幾天, 虎子見學生多, 要放假了,便問是不是要考試了, 顧弈說是的。

    他們從不對考試進行具體溝通, 也不會問考得好不好。

    不像青豆,每次考前都會抱著書本, 認真說明自己將要進行什么考試, 是語文是數學, 是統考還是小考, 寫進總成績單還是算進單科平均分,她又正在做什么準備。

    所以,虎子說出預考,十分詭異。也明顯,有人在他面前提及并認真說明了這個詞。

    虎子裝聾作啞:“啊?這個......”

    顧弈撂下話:“掛了。”

    那邊:“哎哎哎哎哎哎!還沒說滿一分鐘呢!”

    學校聲筒特別響,沒有開免提也吵得像喇叭,顧弈一度懷疑老板上次修電話的時候接錯了線。

    虎子的叫喚清晰傳來,同時夾了一聲忽而壓低的短促,“哎哎哎——沒事,別急,沒掛呢......哎哎哎——”

    顧弈目光一垂,掛斷了電話。

    -

    顧弈生日那趟,程青豆沒來鳴宴樓,不過托素素帶了個禮物——一瓶叫海飛絲的洗發水。

    這東西不便宜。那句張德培說的“有頭屑,不行”的廣告詞家喻戶曉。顧弈擱在皮箱,一路帶了過來。

    他沒懂,她送他瓶洗發水干嗎?

    等用了才知道程青豆多居心叵測。

    人前清純無知的小甜豆,張口閉口高考學習,人后也是要給男生送香波、留下強烈暗示的人。

    顧弈故意這樣曲解青豆,以解心頭之氣。

    他攜一頭匪夷所思的花香穿過這幫糙漢子男生,被同學調侃開春了,怎么老鼠窩里冒出花香了。

    顧弈戲弄回應:“我這在北京,是要被堵在胡同口挨揍的。”那邊大老爺們不興拾掇,稍微整整就是娘n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