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了櫻桃,綠了芭焦 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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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是1990啦! 本章留言揪50個讀者送紅包。 ?? 卷二-秋天的故事 ?? ◇ null 第22章 1990·冬 ◇ ◎新婚大吉1◎ 溫飽年代不盛青春這一說, 多數人心未及一動,已快進至搭伙過日子的階段,等反應過來,才遲鈍地對著眼前那豬頭啐一句:老娘的青春白瞎了。 程青豆知道青春這個詞, 正值自己的大好青春。 她捧著話本問二哥:“為什么要說青春白瞎了?” 二哥答:“沒遇見過愛情, 沒轟轟烈烈過。” 愛情?轟轟烈烈?光這六個字就夠青豆目眩神迷的。 青豆夢囈般脫口問道:“什么是愛情?” 程青松和馮蓉蓉處于熱戀期, 于是沖妹子答了句酸詞:“愛情就是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 噫?青豆不知道什么是對的時間, 什么又是對的人, 只是此時此刻,肯定是錯的時間。 母親吳會萍耳朵一豎, 眉眼一橫,一巴掌拍上了青豆這作閨女的屁股, “愛情?你幾歲?你再給我看那些書試試!就說不能聽收音機!好好的丫頭被這些靡靡之音害的!中邪了!才幾歲?還愛情?” 青豆腳下抹油,一溜煙跑了。也許不明白自己的愛情在哪個階段發生, 但和母親相處過一段時間后, 青豆和吳會萍的親情已經進展到一言不合打屁股的程度了。 在□□十年代時代, 學生談愛情與偷盜同罪, 是羞于提及的事。 她不敢在學校里發癲的, 又架不住噴薄的好奇,遂偷摸著問。 在她斷續搜集的情報里, 愛情和婚姻是劃等號的。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已婚鄰居(林芬芳)對青豆說:“愛情就是找個沒有甲肝乙肝、身體健康的對象, 然后生一個沒有甲肝乙肝的大胖孩兒,一家人平平安安奔小康。”再問兩句, 愛情就變成了換套大點的房子, 和老人分開住, 孩子能有自己的房間。 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已婚鄰居(孟庭)對青豆說:“愛情就是生老病死風雨同舟。最重要的是, 不管你身上發生過什么事,這個人都會接受。‘愛情’不是這輩子,不是下輩子,還要加上上輩子。”再問兩句,愛情變成了眼睛里倔強的兩顆晶瑩淚珠。 青豆不敢問了,再問下去,她對愛情這兩個字都不好奇了。 她拉過智多星虎子,問他愛情是什么? 這廝后退半步,用看鬼的眼神打量她:“你真中邪了?你媽讓我最近別跟你玩,說你魔怔了。天天說些混賬話。” 程青豆腳跟一蹬,剛要佯怒,他又嘻嘻哈哈地卸下演技,“開玩笑呢,生氣了?哎,別走啊,你不是問我問題嗎?什么問題來著?”虎子虛捋胡子,故作高深,“哦,愛情是什么......嘖,怎么這么惡心。” 青豆盯著他那塊寸草不生的下巴,認真等答案。 虎子嘴巴一張一合,嘰里咕嚕,倒了堆沒營養的廢話,從寶黛說到令狐沖和小師妹,青豆忘了自己問的什么,只管撐著下巴,聽他胡說八道。 青豆仍不知愛情是什么。這個詞像風一樣,有形又無形,是個如何都猜不出的謎語。 在她的青春里,這個詞是過境疾風,刮完就跑,留下堆歷史遺留問題,在程青豆名字前作了定語——“一個小小年紀就會問愛情的瘋丫頭”。 - 一九九零年新年,程青豆見證了她人生的第一場愛情。 她站在干草一端,看紅線纏繞的火線往另一端綿延,并未意識到,也是由這個冬天開始,中國進入世紀末狂歡。 十七周歲的青豆啥都明白一點,又啥都不是很明白。她總愛捧著本書,每日最大的計算是能在被窩看多久書?手電筒的電池能撐幾晚? 那書錯字滿天,書頁剌手,油墨熏人,就跟這鬼日子似的,可架不住故事和故事里的人香噴噴的。 此時此刻,她站在三流故事的大團圓結局處,熱淚盈眶,認定這就是愛情。 鞭炮霹靂,硫味彌漫。 孩童尖叫,鄉親說笑。 新婚夫妻相視一笑,攜手自新房大門邁出。 新娘耳側別朵塑料大紅花,滿天星探枝顫動,映得錦服新人愈發唇紅齒白,明艷動人。 新郎梳著時下最時髦的三七分大背頭,灰條紋西裝簇新挺括,瞧得出尺寸不合,好在他氣質倜儻風流,瑕不掩瑜。 程青豆身穿藕色新褂,站在親鄰最首,捂住耳朵熱淚盈眶,陷入自己的精神狂歡。她完全忘了自己前兩天抱著這套西服找裁縫店的狼狽模樣。 走過艱辛童年的種種陣痛,親歷程青豆這一刻的幸福比玻璃罐的冰糖還要甜。眼淚是甜的,是燙的,是活蹦亂跳的。 風俗上,村里默認造新房與紅白事為臉面大事,誰家逢這事兒都一反節衣縮食的習慣,極盡鋪張,寧舉債也不能虧排場。 程家這樁婚事炫耀鄉里,大擺排場,四只冷盆、八樣大菜、點心水果配上大碗甜湯,一樣不少,樣樣翻花。 加上舊房新裝,可謂雙喜臨門。 村民向來大節大吃,小節小吃,逢上這城里搬來的花樣精,更是兇煙兇酒,贊不絕口,一口一咂,邊吃邊兜。 程家村民風醇釅,隨改革開放和高考恢復,才陸續有幾個人離開,至沿海地區打工,饒是如此,青豆家這種舉家往城鎮遷移的門戶,仍屬少見。 舊時親鄰揣著久違的笑意和單薄的紅包,試圖用幼年點滴喚起青豆的家鄉回憶。 面對一張張淳樸的生面孔,青豆腦袋點成啄米小雞,假裝大家都是老熟人。 她沉浸在自己遺忘的成長情節里,笑得酒窩深凹,直到吳會萍塞來一竹籃喜糖和一個鋁制飯盒,那顆歡天喜地的心像憋了陣聲勢浩大的啞炮,瞬間偃旗息鼓。 青豆沮喪地放棄了“修長城”,跟個使喚丫頭似的,被攆上驢車,拎上行囊,往鎮上去。 她小心護著新衣,生怕沾惹臟污,掙扎問:“不可以讓青梔去嗎?” 吳會萍忙里忙外,哪有空理她,招呼了記屁股,手心傳出厚實的悶響:“趕緊的!早去早回。”說罷又不放心,拉住大丫頭叮囑,“多跟你大哥說會話,他......惦記你。” 青豆知道大哥惦記她。只是這大冷天的,這大喜日子的...... 她掃了眼外頭,小心翼翼問了句:“媽,我能坐車去嗎?” 二哥結婚借到兩部車,除了不多稀罕的北京130,今兒十里八鄉不少鄉親是跑來這部桑塔納的。 “想的出來?”那玩意多貴!磕著碰著傾家蕩產也賠不起! 青豆靈光地捕捉到吳會萍漸高的音調,腳下抹油,利索地朝初識的石頭哥打了個招呼,“哥,大冷天的,麻煩您哩!” 石頭飲過白酒,臉頰酡紅,憨厚擺手:“沒事兒,順便去鎮上。” “節約糧食人人有責”八個滇紅大字書于矮房的坑洼墻面,墻角有紅磚小字,青豆瞇起眼,瞧清歪扭的“李ming是犭者八jie”。 她悄悄抿嘴,憋住會心的噗嗤。 這事兒她以前常干。八十年代公物概念尚沒被群眾接受,她走哪兒寫哪兒。 小南城墻上地上樹上隨處是她的情緒筆跡,二哥甚至循過這些歪扭的小字,找到過橋洞下離家出走的她。 伶仃樹木橫斜在縱橫交錯的阡陌溝渠旁,驢車一顛一簸。像紅燈牌收音機按下了音量鍵,鞭炮與歡笑一格一格低下去,視野里的囍字模糊成影綽的紅。 天是真冷,一年四季,青豆最怕冬天。 她把提籃固在兩腿間,口鼻縮進領口,露出雙眼睛,打量起記憶里驟然塌縮的故鄉。 石頭哥cao著口鄉音,努力捋直舌頭:“曾(城)里比我們仄(這)好吧?” 風呼哧冽過,青豆先沒聽清,反應過來急忙否認。 石頭哥酒后感慨,稱今朝這婚事辦的太有排場了,昨日待媒的菜都沒見過,問她廚子哪兒請的,他孩兒百日宴也想請。 這事兒都是二哥和媽弄的,青豆不知。石頭哥又問,“新四(式)武/器哪里來的?” 他問的是四輪桑塔納。青豆扮作一個不聞窗外事的傻子,又推在了二哥的本事上,“不曉得,都是二哥辦的。” “青松出息了,贈(掙)大錢咯!”石頭背朝青豆,發出羨慕。他和青松當年還是一起逃課的同學,沒想到一個逃去城里發家致富,一個逃進豬圈,養起豬來。 人家都說知青嫁人嫁出兩截命運,怎么逃課的二流子,命也能差這么多。 驢車慢吞吞碾過冬罕的泥地,青豆看不清石頭哥的表情,也清楚他并無惡意。但這句話在她讀來,更是諷刺。 “一胎六十天內必須上環 二胎九十天內必須節扎”“新婚夫婦入洞房 計劃生育不能忘”...... 斑駁的標語劃過眼簾,攪起青梔出生前血雨腥風的回憶。 程家村的標語該是好多年沒更新了。這些句子,小南城七八年前就換掉了。 后半程驢子累了,驢腹作力,一路趕一路拉饅頭大的糞駝子,還冒著熱氣兒。 青豆捂著鼻子,夾著籃子,難受得腳趾在鞋內一個勁兒地摳。石頭酒后話多,青豆怕說錯話,又熏得睜不開眼,可勁兒充楞,數著秒,算著分,總算捱到了南弁山。 - “哥!——” “哥!——” 之字形磚梯表面嶙峋,不規則鋪就,上次她來走得很慢,今天日子好,心情好,一口氣蹬上了山。 她氣喘吁吁推門,程青柏甫坐下身,未合的窗戶透入冷風。 她一眼看到了窗棱新糊的單薄紙張,著急上火:“寺里的香火錢呢?為什么都不換個玻璃窗?都什么年代了!” 程青柏含笑給她斟熱茶。 這間房剛騰出來,搬來時蛛網連天,看不清本來。據說這間上次住人還是清朝,沒置替新窗也不奇怪。院里一年添一回東西,下次統計要等開春。 他怕青豆記掛,說燒爐子不冷,又轉移話題道:“今天熱鬧嗎?” “嗯。”熱鬧,當然熱鬧,但站在清冷的寺院,青豆高興不起來。 她太渴了,一口氣連著茶葉沫子咽下,又忙不迭掀開籃子上的包布,“這是娘蒸的素包子,你可以吃,”打開鋁盒,青豆眼眶一熱,抽抽鼻子,趕緊咽下喉間的腥苦。程青柏說過,下回來這兒再哭,就不許來了。“每個菜娘都夾了點,你挑沒rou的吃,都是新嫂子家精心挑的菜色,這兒人都沒見過。” 程青柏看了一眼,點點頭,邊給她順氣兒邊拉她坐下,“辦了幾桌?” “十二桌。” “都請了誰啊?” 青豆一五一十:“我們家親眷少,新嫂子家來了好多人,晚上二哥小南城的朋友直接來吃晚席。” 青豆又說,二嫂有錢的爸爸還借了二哥車。全新的桑塔納,在上海前后辦了一個月手續才買到的,據說這輛車夠買四五套房子。 程青柏沉了口氣,“這樣的姑娘嫁到我們家......怕是委屈了吧。” 青豆:“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