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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了櫻桃,綠了芭焦 第33節

    東門橋是一條長16.6米的單孔石拱橋,橋面由青磚砌成,年代久遠,人走在橋上會有格楞格楞的磚石搖動聲。青豆束著辮子站在石板拱橋的橋心,腳一動一動,似乎在踩著某塊松動的青磚。王家曄閑散姿態倚靠橋欄,半身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好一副才子佳人的妙景。

    他們說說笑笑,靜止不過癮似的,又順著橋來回走了十來圈。

    青梔在這里偷窺好一會兒了:“他們說了好半天的話。”

    顧弈點點頭,“哦。”

    -

    青豆心事重重回頭,往家走。走到拐角正腦子一片空白,猛地被突然躥出的人嚇得彈了出去。

    她貼著墻啊啊亂叫,不停在平地上踏腳,仿佛這樣能讓她安心些。

    她罵道:“你有病啊!”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顧弈手往眉上一橫,遮住陽光,往東門橋望去,“還是舍不得人?”他哼哼笑了一聲,“走了已經。”

    青豆翻了個白眼,捂住心口繼續往前走。

    顧弈追上她:“怎么了?不就是告個別嗎?難受得還捂心口了?”

    青豆氣死了,走出兩步又停住了,“剛剛王家曄跟我說,我們開學要去軍訓。”

    顧弈:“哦......聽說了,北京那邊高校的學生好像都去了。”

    “師大附中被點名做代表,是唯一一所需要軍訓的高中,”青豆給他比了根手指,“要整整一個月!”

    “他來告訴你這個的?”

    青豆點頭。

    顧弈垂眸,落在她耳廓纖細的血管上。那瓣脆弱的括弧布滿通紅血絲,像受/精了的雞蛋內壁,一呼一吸中,有曖昧滋生的痕跡。她若是緊張害羞,很容易紅耳朵。

    他問:“沒說別的?”

    青豆:“說什么啊?”

    時間已近傍晚,歇了一場大雨的納涼活動再次復蘇。顧弈下樓時,底下還沒幾個人,等再往回走,竹榻藤椅已經擺在了空檔位置,幾位老主任端著刻有各單位紅字的搪瓷茶杯,翹著腳,一邊呷茶一邊軋三胡。

    兩樹之隔的教育新村也是如此,好像有活動,樓下聚了不少人,舉著樂器正在試音,有口琴,有薩克斯,有手風琴,還有一位耄耋之年的大爺搬了老舊的腳踏風琴出來,試了幾個被風塵吹得齜牙咧嘴的破音。

    青豆停住腳步,往樹那兒走:“今天也有音樂會嗎?”

    這幾年,老師們陸續搬來,教師節這天會有多才多藝的老師表演慶祝。頭一年只有一位男老師站在孱弱的樹下,吹了半小時,次年他還在,又多了幾個老師。會樂器的帶了樂器下來,不會樂器的則站在一旁,輕輕搖擺。

    音樂會不是每年都有,去年教師節大雨,就沒有歌聲。

    “可能。”顧弈也將目光投向老師們。

    今年,連綿大雨巧在教師節這天歇停,老師們互相通知,傍晚時分有空的都出現在了空心場上。

    黯淡的暮色中,他們演奏了一曲《城南舊事》里的《送別》。

    第一遍支離破碎,他們笑笑鬧鬧,迅速調整,青豆站在路燈下,聽那原本哀傷婉轉的童聲歌謠在老師的演繹下、在周遭期待的笑眼里,被灌滿了希望,頗為動情。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聽到一半瘋跑上樓去叫青梔一起看。

    一字陽臺上早圍滿了人,有空的在樓下占地乘涼,沒空的也在歌聲里抽出空來,往露天音樂會那兒張望。

    青梔在三樓樓道。她張開雙臂,像個小傻瓜,隨鄒榆心亂舞。

    鄒榆心身著紅格紋泡泡袖裙子,頭昂得高高的,像一只優雅的白天鵝,美得青豆覺得沒人能配得上她。

    如果沒有看錯,她臉頰上有一處類似酒窩的凹陷,十分迷人。她那么經常笑的人,居然很少露出這處凹陷,真是神。

    鄒榆心牽起青梔的手,帶她一起跳舞轉圈,一會單手一會雙手,青梔都跳得兩眼失焦,人都飄了。

    待一曲送別結束,青梔撲進青豆懷里,眩暈地說:“阿姐,好開心啊。”

    青豆抱著她,點點頭。她看得也很開心。

    鄰居圍上鄒榆心,紛紛夸她寶刀未老,幾位男士愛慕失控得都要失去矜持,貼上去了。好在還有一絲理智,說出的話沒什么不妥,“只可惜老顧不在”、“老顧好福氣啊”、“跳的真好,不愧是文工團的”......

    鄒榆心跳得兩頰緋紅,松開的第一顆紐扣露出少許頸下皮膚。紅裙子映襯下,雪白得驚心動魄。

    青豆不由心念一動,拉拉身邊的顧弈:“難怪你這么白,原來是遺傳你媽。”

    顧弈五官和鄒榆心長得完全沒有關系,一張臉皮卻怎么也曬不黑。

    “可能吧。”顧弈看著鄒榆心謙虛捂嘴,顧盼生輝,只覺得又虛偽又心酸。他們這個階級有千百種辦法粉飾丑陋。體面就像這張雪白的人皮,絕不會輕易揭下。

    青豆抬起頭,漾起酒窩:“這么一看,你還挺俊的。”

    見他不語,青豆捅捅他,“你媽今天這么漂亮,不拍張照片嗎?”

    她總盼著顧弈什么時候拿出相機拍照,這樣她可以“不經意”地提出順便買一張的請求。可這廝手里不是籃球就是香煙,沒勁死了。

    顧弈似乎在思考。

    鄒榆心也聽見了,笑盈盈朝顧弈投去目光。她在等兒子。

    青豆見狀推他:“快去啊快去啊!”

    顧弈垂下眼,徑直往房間沖去。

    鄒榆心一邊同鄰居說話一邊整理頭發,青梔拉拉青豆,“阿姨的扣子松了。”

    青豆鼓勵她,“那你去告訴她呀。”

    青梔太喜歡漂亮的鄒榆心了,平日莽莽撞撞的人,此刻連話都不敢說。

    “唔......”

    “去呀,沒事的。”

    青梔鼓起勇氣,站在一米開外,仰視女神,字正腔圓地對鄒榆心說,阿姨,你扣子松了。

    鄒榆心低頭,系著扣子,同旁抱歉,“跳得太投入了。”系完摸摸青梔的頭,“謝謝梔子。”

    青梔一個害羞,轉身又撲進了青豆懷里。

    顧弈將鏡頭上的紅點對準機身上的紅點,順時針旋轉,聽到鎖聲緊才開了機。

    青豆一直盯著他的動作,頗為好奇,問東問西。

    顧弈佯作不耐煩:“要不你拍?”

    “啊?”她往后退了退,“你拍你拍。”

    鄒榆心說,“青豆拍好了,青豆穩重。”

    是的,鄒榆心就是有魔力,她朝誰笑,誰就酥了。這番美貌真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青豆拿過相機,心想,怎么顧弈這點就沒遺傳到他媽呢,他說話,她只想打他。

    就像此刻,顧弈把相機放到她手上,提醒她:“當心啊,幾百塊呢。”

    青豆又生氣又緊張,想來串飛毛腿踹死他,又不忍心讓相機經受一點晃動。

    顧弈靠近她,指著按鈕,“這是快門,按下就拍了,”又指著背面的圓框子,“這是取景目鏡,看這個可以看到......”

    “我知道。”上回他教青松拍照,她都記得。

    青梔迫不及待,開始倒數:“三!二!”

    哎呀,怎么這么快,青豆還想準備三五個小時再拍。

    所有人靠邊,將地方空給鄒榆心,一起喊道:“一!”“拍照!笑!哎!哈哈!”

    青豆盯著取景目鏡中的一抹妖嬈紅影,在倒計時中緊張又鄭重地按下快門。

    那一刻,她好像跟時間握了手。

    她焦慮了整整一個月。她不怕顧弈幫她和青梔拍的照片拍砸,只緊張自己第一次幫人拍照的結果。

    好在,最終成像的照片特別成功。

    照片里,穿堂風過,裙擺飛揚,四十歲的鄒榆心露出標準八齒笑容,美得像一首被歲月吻過的抒情詩。萬種風情都不足以形容。

    青豆看到這張照片時,清南區從白露步入了霜降,她也剛從軍訓里解脫。

    她比別人幸運一點,別人中暑暈倒脫水暴瘦,她的軍訓則平緩平靜。她光學會了踢正步和軍體拳,其他全沒干,別人每天跑十公里,她第一次跑完脫鞋倒沙子,把襪子帶了下來。然后熱心的教官老師目光如神,發現她是扁平足,免了她一系列苦累的跑步活動,把她當殘缺人士。

    聽說,那晚不少人去找教官,問自己是不是扁平足,都被教官打回來了。

    虎子問,你沒練槍嗎,很刺激的!

    青豆當然想練持槍打靶,她每天都在訓練器材室誠惶誠恐地擦真真切切的槍支,卻一顆槍子都沒能射出去。這真是大憾事。

    青豆沒黑沒瘦,倒是在廠里學習的二哥瘦了不少。青豆洗好迷彩服,踢踢擋道兒的二哥,“廠里吃的不好嗎?怎么瘦了?”

    青松頭枕雙臂,想了想,“吃得還行吧,有時候會去田里偷點野菜煮煮。”

    “啊?”青豆停下晾衣的動作。

    “騙你的。”青松撓撓青豆下巴,“怎么會吃不好呢。”

    他停頓了很久,過了會拉過青豆:“我應該干不長。”

    “為什么?”

    “等結了婚我就走。”

    青豆一嚇,“走去哪兒?”

    他下了狠心:“掙自己的錢!”

    青豆望著二哥的眼睛,鄭重點頭:“好啊,什么時候?”

    “我和蓉蓉準備過了年就辦。”

    青豆眨眨眼,仿佛接受了大秘密。

    他松開緊鎖的十指,摸摸青豆的腦袋:“豆子,好好讀書,知道嗎?”

    青豆又點了點頭。

    “要考比程青柏還好的大學。”

    “那沒有幾所了。”

    “那不就是有嘛。”

    “哪兒那么容易。我考不上的!”

    青豆不敢問二哥后面的事,至少在結婚這關面前,家里就很難熬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