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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侍女要登基 第102節

    “她……”元璟茫然地抬起頭,看向陳皎。

    “這種被拋棄的小狗一樣的眼神,還真是讓人憐惜啊。”陳皎突然笑起來。

    元璟怔怔盯著他,對話語中的嘲諷毫無所覺。

    陳皎沒有繼續冷言冷語,只望著元璟:“滾吧,在我想動手殺你之前。”

    他目光冷冽,宛如冰霜,卻帶著一絲不甘和嫉妒。

    從那細微的表清上,元璟猛地醒悟過來。

    他深深看了陳皎一眼,快步轉身跨上來時的馬匹,雙腿一夾,策馬飛奔出去。

    遙望著他一騎絕塵的背影,陳皎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絲苦澀。

    “這家伙,還很會花言巧語啊,被他說的我都后悔了。”

    年輕的帝王站在碼頭邊上,遙望著遠處的新韶城。整個城池覆著皚皚白雪,正午的陽光投射下來,仿佛鍍上一層金芒,如詩如畫,美不勝收。

    可惜,再美的景象,也壓不住失落的心情。

    姜躍忍不住開了口,“皇上何必放棄呢,只要皇上要求,想必那位郡主……”

    陳皎笑了笑,打斷他的話。“不必再想了,朕辦事,從來不會后悔。”

    為什么會放棄,也許因為那個夢吧。

    白鹿寺的那一夜,他做了一個離奇的夢。

    夢中,仿佛經歷了截然不同的半輩子。

    他夢見自己為了給母后報仇,也為了挽回南陳江河日下的頹勢,冒險潛入了北地。在金蕪城籌劃數年,福王的謀反終究棋差一招,之后他潛入京城,選擇了更加有力的盟友——高氏一族。

    那時候的高檀宇已經病發身亡,而高子墨死得更早。整個高家,只剩下一個富麗堂皇的空架子,被元璟高高捧到了神壇上,作為軍方忠義的牌坊供了起來。但就是這樣一個徒有其表的空架子,卻足以在元璟的心臟上,捅上最重的一把刀。

    他清楚地記得那是個春末的黃昏,天邊的晚霞濃艷,如火如荼。

    他站在大魏宮廷一處不起眼的偏殿門前,遙望著壯麗的景象,回想著這幾年的種種動作。

    跟高家的盟約,順利地超乎想象,只要將數年前查明的高子墨身亡的真相奉上,還有廣信大師所開的藥方證詞,高皇后很容易就明白了那個殘酷的真相。

    陳皎嘆了一口氣,也怨不得他劍走偏鋒,南陳前線的頹勢已經無可挽回,死中求活,只有這一條路了。幸而元璟至今無子嗣,宗室中也沒有能完全服眾的人物。

    其實若依本心,他更想著提千軍萬馬,與他堂堂正正沙場角逐。

    這一局完成,潛伏的日子,也快要告終了。

    細碎的聲響傳來,秋嬤嬤蒼老的身形出現在廊道盡頭。她恭敬地向著潛藏的貴客行禮。

    陳皎跟著她來到鳳儀宮的偏殿。

    秋嬤嬤稟報著消息:“兩個時辰之前,那賤婢已經血崩身亡了。”

    陳皎感覺無語,對高皇后這種報復手段,故意讓那個東越的妃嬪小產血崩身亡,這樣就是對皇帝的報復了嗎?

    秋嬤嬤似乎知曉他的不以為然,笑道:“您有所不知,皇帝此人表面冷淡,實則對這個東越來的賤婢百般憐惜,旁人看不出來,老奴服侍這么久,早就心頭敞亮。如今聽了她身亡的消息,必定會引動傷勢發作。”

    陳皎之前就聽她說過了,這北魏的皇帝,看著身體強健,文武雙全,還動輒喜歡來一場御駕親征,實際上身體有極大的隱患。

    “皇帝早年受過一次重傷,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刺客得手。”秋嬤嬤冷笑道,“其實已經傷了根本,大損壽數,這幾年卻也不知保養,非撐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平時就罷了,卻決不能受太大刺激。如今聽聞了這個賤婢身亡的消息,必定舊傷復發。”

    當初元璟就是用高子墨的死害得高檀宇傷勢復發,提早去世,如今高皇后用同樣的手段來報復這個同床異夢的丈夫,也算是因果輪回了。

    秋嬤嬤言之鑿鑿,陳皎對這個計謀的效果還是有些懷疑,“親兒子和寵妃相比,不可同日而語吧。”

    秋嬤嬤笑道:“您的顧慮也是極有道理的,所以我們還準備了這個東西,等到他親眼看到心愛之人的首級,這種刺激,不怕他不舊傷復發。”

    首級?

    陳皎一愣,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圓木桌中央的那個匣子上。

    鬼使神差,他伸出手,打開了蓋子。

    猝不及防,匣中首級映入眼簾。

    那是一張極美的面孔,雪白如美玉的肌膚,嫣紅如花瓣的嘴唇,長長的睫毛在烏青的眼圈映襯下顯得有些憔悴,卻也讓人忍不住遐想,若是這雙眼睛睜開,會是怎樣動人的風華。

    明明只是一個首級了,卻宛如生時鮮活動人。

    這邊是北朝帝君的心愛之人嗎?這般純凈美好的姿態,果然觸動人心。一種莫名的惆悵情緒驟然從心底深處涌上來,仿佛一場疾風吹過,豆大的雨點敲打著平靜的湖面,攪亂了一池春水。仿佛自己也變成了那個癡戀眼前女子的人……

    他是瘋了嗎?怎么會對著一個死人傷感起來?

    陳皎有些惶恐,為這莫名的失態,又有些好笑,這是怎么了?自己是這般憐香惜玉之人嗎?不過見到了一個陌生女子的首級而已啊。

    是因為這個女子的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嗎?畢竟是他來到京城告知了高皇后她父親和弟弟身亡的真相,才導致了她的死亡。

    可自己親手殺掉的人也不少了。這種莫名的憂傷情緒……

    他想要挪開視線,卻仿佛有一股力量,讓他被施展了定身術般無法動搖分毫。

    他怔怔凝望著閉合的雙目,理智和感性,兩種矛盾的情緒入魔一般瘋狂糾纏。

    直到秋嬤嬤將盒子扣上,陳皎才驟然驚醒,從那詭異的狀態中。

    恍惚間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強迫著自己不再去看那封閉的匣子。壓下那些亂七八糟突如其來的情緒。他是心志堅毅之人,很快恢復了冷靜。

    他笑著:“娘娘計謀果然周全,在下佩服。”

    “還要多謝您送來的消息,不然我等還在每天對著仇人卑躬屈膝。”秋嬤嬤說道,真心實意感激著面前這個人。

    ……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

    前塵舊夢,如煙飄散。

    “你知道嗎,我那天晚上的夢……”

    陳皎說了半截,卻又停下了話語,一場夢,不堪提。

    今天,他就要返回建鄴,從此天高水遠,再難相見。

    最后并肩的這段路,這段珍貴的時間,他更想說點兒溫馨的話題。

    他笑著:“今年的冬天還真是冷,也許再過不久,建鄴也要下雪呢。”

    “建鄴的雪景,還從來沒有見過。”吳婕笑著回道。

    “可惜你今年看不到了。”陳皎最終慨嘆一聲。

    終于快到了碼頭邊上,兩人選了官道旁邊的一處長亭,停下步伐。

    吳婕從馬車上下來。

    四野寂靜,陽光燦爛。從新韶城出來,送君十里,終須一別。

    兩人站在亭中,敘說著別情。

    陳皎仔細凝視著她,目光一瞬不瞬,仿佛要將這張熟悉的容顏銘刻到心底深處。

    一別經年,今生今世,不知是否還能再相見。

    “送你到這里了。”吳婕仰頭說著,音調中微有哽咽,想到從此離別,心頭也非常難受。

    陳皎抬手撫摸著她烏黑的發,心頭閃過無數念頭,甚至有種沖動,不顧她的反對,就將人帶走算了。然而終究無法下手。她是他愛慕的人,也是他尊敬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不可能親手去塑造一個跟母親一樣的悲劇。

    只能放手……

    “要是哪一天膩了他,就過來找我吧。”他前傾身體,在她額頭印上淡淡的一點兒暖意。

    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段碧霄宮中安閑溫馨的時光了。從北面的梨花林中走過,踩在鵝卵石小徑上,透過木柵欄,就可以看見后面回廊上她的身影,有時候在看書,有時候在煮茶,有時候在捧著腮發呆,只要看到那個身影,心里頭一塊柔軟的地方就被填充地滿滿的,又溫暖,又甜蜜……

    如今,一切都過去了……

    站在碼頭邊上,遙望著白雪皚皚的來時路,陳皎終于轉身,往船上走去。

    大約他和她的緣分,就切斷在匣子合上的那一刻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此后余生,便如這蒼茫無垠的瀚海,起伏不定,永生永世,不知何時才得解脫。

    元璟策馬疾馳,冰涼的風吹過臉頰,刺骨生疼。

    沿著陳皎他們走過的道路急奔了片刻,遠處路邊出現了一座涼亭。

    那個他牽掛的輕盈身影,如今正坐在亭中,手中捧著暖手爐,遙望著白雪覆蓋的荒原出神。

    吳婕還處在失落悵惘的情緒中,與陳皎的離別,讓她滿心酸楚,故友分離,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正坐在冷風中失神,突然聽見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她抬頭望去,頓時睜大了眼睛。

    元璟這家伙,怎么會跑來這邊,甚至連個侍衛都沒帶。雖說新韶城的治安一向不錯,但也……等等,他怎么會從碼頭那邊趕來的,難道是……

    “你去見陳皎了。”她疑問道。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在涼亭馬上勒住馬匹,他翻身躍下,沖進了亭中,猛地一把抱住她。

    他將頭深深地埋在她肩膀上,直到吳婕感到近乎窒息了,不耐煩地捶打他:“快放開,喘不動氣……嗚……”

    話沒有說完,溫潤的雙唇被堵住了。

    吳婕只能攀住他的肩膀,良久,他才放松了鉗制,卻依然將她攬在懷中,凝視著她明媚的眼睛中升起薄薄的霧氣。

    他真的很慶幸,比起他來。對那個同母的兄長,他曾經嫉妒,憤恨,各種負面情緒,但如今,一切都消弭了。

    “多謝你肯留下來。”

    吳婕有點兒惱火,整理了一下被他鬧地凌亂的頭發,“之前答應了皇上三年之約,我不是一個背信棄義的人。”

    元璟低笑了一聲,“好,那我可是任重而道遠了,一定要在三年之內讓你回心轉意。”

    “別自大了。”吳婕冷哼了一聲,轉頭看向四周,兩人在大路邊上這般親昵的動作,實在尷尬。

    “沒有什么不妥當的,你我本來就是夫妻啊。”元璟笑著。突然將吳婕打橫抱了起來。

    吳婕驚呼一聲,卻掙脫不過,很快被他抱到了旁邊等候的馬車上。

    在涼亭中呆了那么久,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手腳發涼了嗎。人都已經乘船走遠了,何必還在這里戀戀不舍。將吳婕塞進了馬車廂,元璟果斷吩咐她的侍從:“立刻返回。”

    車廂里的溫暖驅散了滿身寒意,吳婕痛快打了兩個噴嚏,揉著鼻子。

    隨著元璟一聲令下,馬車開始行駛。車輪碾軋著厚厚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還有窗外近在咫尺的馬蹄聲。

    去的路上是他,返回的路上卻換成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