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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不必說了。 想來也知道,翻來覆去無非就是些,蘅玉道君自甘墮入魔道,歸一宗首徒大義為重清理門戶。 溪禾眸光掃過那話本上黑白相間幾行字 歸一宗上任掌座墮入深淵,首徒謝折玉天生仙骨驟放光華,繼任掌座,統歸一,執三界牛耳。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隨之指間魔焰閃過,話本頃刻間煙消云散。 他眸光一動不動凝在少女身上 深淵真正的主宰。 紅衣少女黑色長睫閉合,神色淡淡,看不清情緒。 溪禾意味不明地笑了。 魔么,即便手段卑劣又如何。 至少,這十年,她就在他面前,時時刻刻。 雖不是他的月亮,然而至少深淵十年,月光確實照在了他的身上。 - 歸一宗常年如春,山風輕拂下,澗流鳥鳴。各處山峰桃意斐然,遠望春光浮動,崖上青松翠柏,靈意潺潺。 金烏西墜,燦霞滿天。 元寶御劍自師尊林雅的青玉閣出來,踩著繽紛落英,一路到了十里桃林間。 春花燦爛,葳蕤成片。 他看見了一個人,一個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 這里是蘅玉道君沈卿最愛之處,往往酒熏意酣,便會悄至桃林,擇一花枝而棲,一晌貪酣。 自從十年前那樁事后,此地便少有人跡,儼然成了禁地般存在。 然而,他看見了謝折玉。 桃林深處的玄袍男子,墨發如淵,容貌冷峻。 應是察覺了他的無意闖入,那雙微闔的眼驀然睜開,如琉璃般冰冷漠然,那漆黑瞳眸中沉郁之色茫茫,對上他視線的一瞬,只覺得涼意透骨。 他腰間的劍,靜靜藏在如鋒劍鞘中,唯有鑲嵌著的明月珠仿佛淬煉了人世間的煙火,不復當年清潤,泛著薄如蟬翼的粉。 元寶愣愣地看著,有些出神。 一瞬間,心間酸澀,恍要落下淚來。 他總覺得不該是這般樣子。 當年林雅回宗,只提了一句,尊座叛出仙山,自甘墮入深淵。今后十年歲月,就再也未曾提過一句那個人的相關。 而折玉師叔 他是隨著師尊一路尋到揚州城,才找到他的。 人間正值上元,城中火樹銀花,夜空焰火漫天。 這般盛景,把自幼長在山門,鮮少離宗的小道士看花了眼。 元寶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各色絢麗光影,升起,炸開,繼而紛紛落下。 最終那光影落在了角落一道陰影里。 折玉師叔! 元寶張了張嘴,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如一灘爛泥的人。 玄色衣袍的少年蜷縮在角落里,墨發混著血污垂落在腰際,眼睫依舊很長,微闔著眼。 全然不同于在玄天仙山時的少年意氣,反而是極致蒼白與朦朧血色交疊在一起,整個人宛如頹然的枯蝶。 滿城焰火的光芒灑落在他臉上,像是蒙了一層淡淡的血色。 元寶怔在了原地,良久,才如夢初醒,慌忙上前。 趁著月色與煙火,這才看清楚,謝折玉臉上蒙著的,并不是煙火流光,一道道殷紅的血痕順著額角而下,離得近了,能聽到鮮血自指尖滴答而下的聲音。 他慌忙轉頭看自己的師尊林雅,卻見林雅怔怔地望著城外濃如墨的夜色。 年輕的掌事長老就這樣站在揚州城漫天的煙火里,緊緊握著手中劍,任碎屑落了滿身,神情似哭似笑。 一直到元寶拍了拍他肩膀,才恍若驚覺回神。 年紀尚小的小道士不明白黑夜盡頭有什么,竟然引得師尊連重傷瀕死的折玉師叔都顧不得? 不過,他還是沒忍住,順著師尊的目光望了過去,看見的卻唯有無邊夜色,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然而一直到后來,元寶才明白 原來這一場他期盼已久的人間步紅塵,不過是來和那個人做最后一次再無法并肩的告別。 分離早已在不經意間就已注定。 從此之后,玄天仙山再無蘅玉道君,三界仙魔渺渺永相隔。 折玉,回山門吧。 林雅收回了目光,看著眼前的少年,一向儒雅溫和的年輕長老忍不住微微紅了眼。 謝折玉沉默不語,任由傷勢潰爛,他再度闔上了眼,喉結滾了滾。 無論他怎么做,也無法忘記。 越天門而下,親手救他于蛟龍口的少女,他的師尊,同樣也親手殺了卿卿。 - 元寶回過神,半晌才意識到,桃林葳蕤,落英漫天,自己還是在平靜安和的歸一宗。 而眼前那個人,早已無了影蹤。 小道士不懂,為什么會走到這般地步。 起初,尊座墮入深淵的第一年,神降臺方圓三千里獨成一界,無人可靠近。謝折玉像瘋了一樣把自己關在玉衡閣,打坐修煉,以求大乘期圓滿境。 像是孤注一擲的困獸。 第二年、第三年,乃至第七年皆是如此。 等到第八年的時候,久閉的玉衡閣大門突然打開。 消失在眾人視線內的天生仙骨,歸一宗前任掌座首徒,再度出現在玄天仙山仙門百家視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