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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該行在光明里,受萬人敬仰,睹天下太平。 又一次,韓德元登上了高臺。 周靈也是清楚憑借著韓德元的能力,大概是沒有可能僅是一次的會面便能夠引得韓昭昭的讓步。 因此,當韓德元走過來的時候,他瞟了一眼,見無甚異樣,便擺了擺手,讓下面的人他回去了。 如今,周靈只需要在這里等著南邊的援軍過來,消耗陳子惠的軍隊的士氣,另外防著北邊的匈奴作亂。 看好他,若是他在暗中與人勾結將消息傳遞出去,我拿你們試問。 周靈的殘暴,他身邊的人皆知,聽聞此話后皆是噤聲。 天色漸晚,這一天的對峙也結束了,大軍撤去,一邊在原野上搭營帳,一邊在回到城中。 殘陽如火,掛在遙遠的西山尖。 那火苗漸漸轉淡,漸漸離去,留下一片深藍色的落寞天空,唯有幾片不成形的云在黯淡的天光中徘徊。 韓昭昭坐在原野上,隨手揪了幾根草葉,身邊便縈繞了草木的清香,心不在焉地把草葉繞在手指上纏了幾下,望著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心頭難安。 陳子惠在處理軍隊當中的事情,脫不開身,近處僅有她一個人,就連侍從站得離她也是遠的。 落寞孤寂之感瞬間包圍了她。 有人從南邊騎馬行來,踏碎一片黯淡的天色。 韓昭昭站起身來,蹙眉問道:何事? 馬上的人沒有來得及將馬完全停下,馬的前蹄上揚,長長地嘶叫了一聲。 接著,那人急促地吐出來幾個字,說的是韓德元的死訊。 誰也沒有想到,在晚上給韓德元送飯的時候,他閉著眼睛,呼吸已經很淺了。 那時候,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還有殘淡的日光透過窗戶拂到他半邊臉頰上,是暗金色的。 韓德元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又望了望遠處近乎看不見的山色,似乎是笑了,緩緩地閉上眼睛。 韓昭昭今日一見韓德元,揣摩他的意思,已經是猜出了他該是選擇在近日離開世間。 他說他做錯諸多事情,數不勝數,可是她知道,好多真相父親都沒有告訴她,不知道便不知道吧,不知道也好。 可是,她仍是不可抑制地哭了出來。 一時,原野間只有她的啜泣聲和隱隱約約的蟲鳴,時遠時近。 片刻,韓昭昭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問那使者道:如今,韓大人如何了? 這一次,她沒有喚他做父親。 明日一早,便送靈柩到夫人的跟前。 明日一早,這么快? 聽他說出來的話,連韓昭昭自己都不大敢相信,周靈與她家算是有怨,又是一個偏執的性子,不該是狠狠地為難他一番。 是,陛下親口說的。 說起來,就是他跟在周靈身邊有了一段時間,也不敢相信這決定是周靈做出來的。 他第一次將韓德元的死訊告訴周靈的時候,周靈暴怒,抄起桌子上的一個杯子沖著門框狠狠砸去,接下來是責罵,責罵他們的無能,心驚膽戰地等待他的處罰。 可是,很快,周靈冷靜下來了,問他韓德元是如何死的。 當得知韓德元是服毒而死,毒藥來源于匈奴,極其隱秘,溶于水中無色無味,輕易找不到解藥,服下之后幾乎是必死無疑。 周靈便是清楚了,這一切,應當是在從他獨自從中山郡拋棄底下的將士,到了滿是是非之日的京城時,就已經計劃好了的。 手扯著衣角,劇烈地顫抖,忽然間淚如雨下,有幾分發狂的征兆。 很快,克制住自己,手只是死死地抓住衣角。 既是如此,明日將他的尸體送回去。 陛下不需要我們做些什么嗎? 比如,在尸體上抹上些毒藥。 不必,給朕完完整整地送回去。 是。 他俯身應下,答應道,微微抬起一點兒頭來,見陛下已是淚流滿面。 他退下,離去時,按照周靈平常的習慣,在暮春時節,洛陽城的夜晚已經不算寒涼的時候,沒有為他關上大殿的門。 他沒有走多遠,忽然聽到門里傳來聲音,憑著自己一貫的警覺,站住豎起耳朵聽了聽。 里面傳來周靈的身影,大概是喃喃自語,但是在被黑夜包裹的地方還是潛入了他的耳中。 親人之間,便該是這種感情嗎? 佇立在空闊的大殿當中,幾個侍衛或安靜地侍立或整齊地行走。 暗夜當中,安靜得過分。 周靈走到開著的門前,隨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盞燈,看到天上點點的星辰綴成星河。 不過,若是我的母親在,也該是如此對待我吧。 當年為保護他,舍身飲下一杯毒酒,在外人的嘲笑與譏諷當中,孤單離世。 或許是因為毒酒的毒性烈,她的面目猙獰了,也許僅僅是因為喝了酒,吐了血,沾污了面龐與衣衫,一輩子好凈的人不愿意讓人看到自己狼狽,反正,她拒絕了見孩子最后一面。 她被草草地埋葬,周靈再一次見到的時候,她已經沉睡于潮濕的土壤當中,不見面龐,唯見接天的土黃色。而他,還要叩謝他的父親,因為父親的恩典,才為他的母親留了一個全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