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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概已經猜出來了是為何,可是手顫抖著,只是按住面具的邊緣。 若是你看過我的面貌便知,我不是你的父親,因為我的身上帶了一半匈奴的血統。 那只方才還按著面具的手倏忽間落下,她知道,如今被這么多的人矚目,不是揭露面具的時候。 可是,韓德元帶著她的手,落在他的臉頰上時,她還是隱隱約約感覺到了高挺的鼻梁與深陷的眼窩,與中原人并不相同。 那我的父親呢? 被匈奴人所殺,后來,是我來到了中原,接替了長兄的身份。我的長兄對我很好,后來,我也終于為他報了仇。 當年,匈奴也曾內亂過,一方殺了他的長兄,又同時與他的母族為敵,于是,他站在了對立的一方,幫助那一方奪得單于之位,這個人便是不久之前死去的老單于。 他握著韓昭昭的手并沒有使太大的力氣,想來是怕她疼。 回憶起來的時候,他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又落了下來,一股心酸之感沁入肺腑。 他還囑托我,要照顧好他的女兒,我做到了,我看著你長大、嫁人,看到你壯志將酬,我心滿意足了。倒是我,這輩子做過的錯事太多。 似乎是怕她太過于悲傷,韓德元連忙補上了最后一句話。 果然,她一臉茫然地望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韓德元似乎是放心了些,可是那目光仍然是不敢看向韓昭昭,投向了寥廓的天際。 春日陽光明媚,一群雁飛過,往北而去。 整個人迎著光,似乎是浸入了光芒當中,終是緩緩開口。 當年,為了報復中原,我參與策劃了衛國的成立,殺害前朝的皇帝,把他貶為庶人,屠戮前朝諸多重臣,我也參與了。 說到此處,眼淚已經流下整整齊齊的兩行了。 怎么可能? 在她的印象里,父親從來都是溫和的,哪怕是在帶兵打仗的時候,也是從來不濫殺,不傷沿途的百姓,哪怕是敵方的百姓。 她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在凌亂,似乎在被劇烈地撕扯著一般。 就是這樣,不然,我是如何在衛國立足的,還有,又如何能夠解釋陳子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卻這么恨我。待你看到我的真實面容后,便能知曉我并沒有騙你。是我錯了,我承認,我知道我無法補償,所以,這回回到京城,我就沒有打算離開。 韓昭昭喘著氣,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冒出來,手顫巍巍地抓住了韓德元的袖子。 試圖在記憶中尋找父親的良善之處:那你當年怎么會幫陳子惠?只是單純地看重他的才能嗎?不可能吧! 因為他是陳樂康的孫兒,陳樂康有恩于韓家,僅此而已。 天上的雁群盤旋,漸漸地越過北邊的青山,往故鄉飛去消失不見。 從今日起,我不是你的父親,我是你的叔父,你不是我的孩子,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與你無關。 韓昭昭睜大了眼睛,盯著他,一股水汽涌上來,刺激著她的神經,霎時,淚水滾落下來。 若長兄知道他的孩子是這般,一定會驕傲的,求了一輩子求而不得的,會由自己的孩子來親手實現。我初到京城的時候,還想著要需要怎樣囑咐你,后來發現我是多慮了。 韓昭昭比他想象當中的更能擔當起大任來。 依山岳而眠后,能見天下太平,百姓和樂,夙愿以償,也算是一種意義上的知足。 回去吧,別哭了,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就是,天下太平之日,別忘了去墳墓前祭拜你的父母,從出生之日起便盼望,到如今,該有四十年了。 他掙脫開韓昭昭拉住他的手,踏在初初茂盛的草地上,朝著日光高懸之處行去,浸入了那一片明媚當中。 第154章 可要歸家 ◎天色已晚,可要歸家◎ 韓德元往前走, 一直沒有回頭,韓昭昭站在原野上,見遠處群山纏綿, 隱約聽黃河水滔滔。 見韓德元的身影漸漸不見,她才不舍地回頭, 往回去。 也就是在她回過頭的片刻后,韓德元駐足, 往北而望,最后一次將她的背影收入眼底。 這是他在世間唯一的親人, 而今, 他也要撇下她而去了。 許多事情他沒有對她言說,他想,她不必要知道這么多,那些事情纏繞在他的心中太久, 幾乎成為了魔障。 她不知道是最好的。 那些事情當中,他沒有告訴她的數不盡,如他本來更為具體細微的身世。 母為女奴,又為異族,受盡□□,后被家族驅逐, 流落在外,家族當中對他好的,也只有長兄, 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收留了他。 還有陳子惠的祖父, 在家族欺凌的他的時候, 為他這個流著異族血脈的人勸說過他的父親, 若不是因此, 或許當那個孩子狼狽不堪來尋他的時候,他該是不大會理睬的。 長兄生前,他是安分守己的,長兄逝去后,為小時候的傷痛,去報復中原。 每當回憶起這些,便有針刺般的傷痛扎在心上,受了這般傷痛,不忍心去破壞她的笑靨,把她拉入這無盡的痛苦的泥濘中。 就讓他死去,而她,對他不要有太多的親情與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