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靈 第59節
“姑娘身后是誰?”他問,“誰派你來的?” “鄉野草民,誰會派我來?誰又瞧得上我?”我悠然道,“殿下不必緊張,我只是個游醫,恰好路過此地,打抱不平罷了。” “游醫?”大皇子哂笑,“倒也不用瞞我,哪個游醫有平地里生風的能耐?” 果然,我就懷疑他們是如何這么快便找到我,看來昨夜里我去救火的事,早有眼線給他上報了,我在城里行走多日,定有人是認得我的,稍加打聽,問出我的住處,倒是不難。 但我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笑。 反正看他樣子,大概也不知道玄師是什么,隨他自己猜去吧。 不過大皇子好像也不打算深究。“罷了,姑娘是何人,本王不介懷,”他說,“只是姑娘錯會了本王,本王所做之事,并非刻意害人,而是為了江山社稷。” “至于姑娘說的那位李家夫人,實屬無奈,”他又說,“她瞧見了不該瞧見的東西,傳出去,有害無益。” 我略一想。“殿下此番到此,看來不是為了治水患吧?” 大皇子又笑。“區區水患,何需用到本王?” “嗯,治水患只是托辭,”我點點頭,“那殿下此行,就是為了抓這些人來的?” 大皇子沉吟不語。 “那我倒是不懂了,”我說,“都說廟堂上以萬民為懷,這些人也未見作亂,用這種手段把人擄走,是為什么?” 大皇子緊盯著我,嘆了口氣。“姑娘可有發現,這次被抓的,都是城中大戶?” 這我倒是不知道,我也不認識這些人啊。 “再給姑娘個提醒,”大皇子接著說,“這些人,早年都曾在朝中為官。” ……然后呢? 大皇子看我一頭霧水,這才信了我之前的話。“姑娘果然是鄉野之人……”他說,“本王便為你釋說一下,你可曾聽過,木蘭黨?” 第29章 阿翡(一) “……什么黨?” 這我徹底不懂了。我讀過的書上,都沒寫過。爹娘也沒同我說過。 大皇子背起手,在房內踱步。“皇祖父在位時,為了儲才養望,在國子監下特設木蘭學宮,將國子監內有才學的年少一輩納入其中,五年內培養了近百名監生,后全數進入六部,漸成為朝廷的中堅力量。” “這不是好事?”我問。 大皇子搖頭。“這些人同出一源,過從甚密,排擠掉了一批老臣后,朝堂很快就成了他們的天下,是以稱木蘭黨。本王不否認,木蘭黨人多有濟世之才,也有遠大抱負,只是未經歷練便入朝為官,書生氣太重,不懂變通,又沉溺黨爭,喜打擊異己,對朝政而言,不全算好事。” “木蘭黨如日中天時,內閣五人,有四個都是他們的人,”大皇子又嘆口氣,“他們重文輕武,大筆削減軍費,裁撤兵員,以致邊關空虛。皇祖父慵懶,不理政事,放任他們我行我素,北人舉兵時,北方防務一觸即潰,也有此原因。” 我心想當皇帝的不理政事,不是皇帝的錯?怎么還怪上大臣了? 但我沒說出口。 “后來呢?”我問。 “后來……木蘭黨人認為皇祖父無能,暗中扶持當時的三皇子,計劃脅迫皇祖父退位,那時節,他們的心思朝中人人盡知,但木蘭黨盤根錯節,聲勢浩大,也無人敢反對。” 大皇子抬起頭,看看房頂。“可未及他們行動,北人便大舉入侵,皇祖父猝然駕崩,司禮監據遺詔,悄悄迎了我父皇即位。父皇正在南境平亂,星夜兼程趕回京城,又舍命與北人一戰,方才重振我大嬴威風。” “那殿下說的木蘭黨……” “父皇銳意進取,也素來厭惡黨爭,便重組了內閣,清理六部,木蘭黨心知失勢,大多辭官隱退,逐步在朝中銷聲匿跡了。”大皇子道。 我想了想。“當年的三皇子呢?” “他便是后來的譽王,”大皇子說,“后被廢,前些年也病故了。” “所以那些木蘭黨人,就散在了各處?” “這些人多來自平、蒼、湖三州,辭官后回歸原籍,為官時多有準備,因而雖然隱居了,但大多還是當地大戶。”大皇子答。 “他們辭官應該都是十年前左右的事了吧?”我再問,“為何今日忽然又大肆搜捕?” “因為父皇自內衛處得到暗報,這些木蘭黨人,在圖謀做反。” 我皺起眉頭。“有證據?” “沒有。”大皇子道。 “沒有?沒有就抓人?” “等到有實證,怕就晚了,”大皇子說,“父皇近兩年龍體欠佳,擔心他們乘虛起事,才派我前來處理。” “我懂了,”我說,“殿下打著南下治水患的名義,暗地里布網下手,原來是知道自己師出無名啊。” 我語帶諷刺,但大皇子不為所動。“涉及朝廷,豈容人優柔寡斷?先把他們抓了,有無謀逆之意,審一審便知道。” “殿下就不怕那暗報是假的?”我問,“不怕把這些人屈打成招?” 我在《圣朝通軼》里讀到過,朝中內衛心狠手辣,擅長刑訊逼供,各地都暗設內衛大牢,進去的人,不脫層皮是出不來的。 “這類事,姑娘便不需知曉了。”大皇子微微笑著看我。 我也看看他。“殿下對我說這些,也不怕我走漏出去?” “本王既敢和姑娘說,就不擔心姑娘會與外人道,”大皇子胸有成竹,“我想,姑娘也不會如此糊涂,為幾個不相干的人以身犯險吧?” “如果我說我會呢?”我故意說,“殿下是不是就不會讓我出這扇門了?” 大皇子又笑。“本王原本也不打算讓姑娘走。” 他兩步走近我。“且問姑娘,可否愿意在本王麾下做事?” “……啊?” “姑娘的身手我已經知道了,”大皇子說,“如今一見,機敏聰慧也勝過常人,本王惜才,想留姑娘在左右,為我排憂解難,如何?” 為你排憂解難?你誰啊? 看我沒答話,大皇子以為我心動了,又傲然道:“我知道像姑娘這種心懷大義之人,榮華富貴自然是不在乎,但再是不在乎,良禽也該擇木而棲。此番南下,受父皇重托,事辦好了,回京后我便是太子,日后登位,姑娘少說,也可做個次輔。” “你爹還沒死,你就連我以后的官職都想好了?”我揚起眉毛,“這不算大逆不道?” 大皇子大笑兩聲。“這里的話,你知我知,出了這宅子,還有誰聽得到?” “可我是女子,”我說,“本朝女子好像不能做官吧?” “本王一直同父皇提議,除舊制,開新德,廣納賢才,其中一條便是封女官,”大皇子朗聲道,“天下女子,智慧者眾,一味囿于家門和嫁娶,何其荒唐,何其浪費。父皇也正有此意,本王在此開個先河,明告世人,將來把科考、朝廷都對女子敞開,于社稷也是有百益而無一害啊。” 呵,不愧是在廟堂上摸爬滾打的,真會說。 “你只是想討好皇上吧?”我問。 “本王意圖為何不重要,”大皇子不置可否,“但有我蔭蔽,姑娘可大展身手,我也大得助力,你與常余策通力合作,必能成為我的股肱之臣。” 常余策……就是昨天被九枝打傷的那個? 來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來,典簿,好像是個官職,因為朝廷里的大小官職太多了,看書的時候我粗略一下就跳過了,只大概有印象。 “常余策昨夜你已見過了,”大皇子說,“他是我最信任的手下,虛領個典簿的官,實質統管王府一應事務,南下這一路,大小事皆出自他的籌劃。” 我把這些都記在心里,感覺將來有天是用得上的。 “如何?”大皇子又問我,“姑娘可愿跟隨本王?” 我想了片刻,打了個呵欠。“不必了,”我說,“我閑云野鶴慣了,要我聽命于人,我還真做不到,感謝殿下如此惦記,但你們廟堂上的事,我就不摻和了。” 大皇子神情漸漸冷峻下來。 “姑娘可要知道,你拒絕本王,出了這棟宅子,你的安危,本王可就不能保證了。”他威脅我。 “要殺要剮,殿下隨便,”我說,“我困了,先回客棧歇息了。” 言罷,我踹了九枝一腳。九枝猛地驚醒。“吃飯了嗎?”他張嘴就問。 “走了!”我拉起他,“到客棧再吃!” 九枝迷迷糊糊跟上我。走到門口,大皇子的聲音又傳過來:“姑娘至少告訴我姓名吧?” “我叫有靈,”我頭也不回,“白有靈。” 拉開門,嚇了一跳,常余策正站在門外,眼神如炬,死死盯著我。 “你的手得去求醫問藥,”我對他說,“腫這么厲害,怕是骨頭裂了。” 常余策面色一滯。他抬眼看進屋內,似是在詢問該拿我怎么辦。大皇子揮了揮手,示意他隨我去。 雖然我走得四平八穩,但心里還是多少有些慌,這大皇子城府深重,萬一他后悔了,雖然我有自信能和九枝走出去,卻免不了一場死戰。 直到走出宅門,一路走到兩條街,我才松了口氣。 看來大皇子是料定了,他和我說的那些事,我不會外傳,所以不需殺我。畢竟沒有對證,我說出去,也不會有什么人信,說多了,還會給別人帶去災禍。 何況看他的意思,他并沒有放棄要把我招至麾下的想法。 雖然我也不明白,他為什么偏偏盯上我。若他真的快要做太子了,那有沒有我,區別都不大啊。 滿腦子紛亂的思緒,不知不覺間已走回客棧。 店家看見我回來,又喜又懼,怯生生地迎上來。 “客官,知縣可有說什么?”他問。 “知縣?”我一愣,“哦哦,沒說什么,是……大皇子駕臨,我又是新近來城里的,叫我過去問問,怕我對大皇子不利,哈哈。” 我放松語氣。“掌柜的莫怕,我不過一介草民,知縣問過大概,就讓我回來了,以后也不會找我了。” “那就好,那就好,”店家連聲道,“那……客官現在要用膳嗎?” 他還是有些怕。我和九枝吃飯的時候,他一直借各種機會打量我。 也不怪他,一對出手闊綽、模樣又不像有錢人的男女,忽然被官家押走,他有所顧慮倒是正常。 只是不管他有沒有顧慮,我都不能再在這里住了。 大皇子不可信,我不知道會不會發生變故,說不好現在就有幾只眼睛盯準了這家客棧,監看著我的一舉一動,一旦他又起了殺心,我是無所謂,但我不想連累客棧上下。 吃過飯,我大喊著好困,帶九枝上樓歇息。這話是真的,一日一夜沒睡,還和大皇子斗智斗勇,我早就倦得不行了。 下午睡了一覺,待到快入夜,我隱藏了我和九枝的行跡,悄悄順窗躍出,走上出城的路。 九枝精神十足,白天那些明槍暗箭的交鋒他也沒往心里去,一路走一路哼著不成調的曲子。